眼見穆顏姝和凌四沒了蹤影,裴雪燼自然而然停下了腳步,心下莫名悵然。
這時,盧青青已然是追了上來。
“裴世子……”
她咬了咬脣瓣,一臉忐忑的挪到裴雪燼的身側,欲言又止。
裴雪燼從來就不是個遷怒的人,但是現下看着盧青青,他卻有些不舒服,直接了當的沉肅道,“盧姑娘,從今日開始,你就不必再去施藥了,正好你受了傷,便好好靜養吧。”
盧青青沒想到,裴雪燼一開口就是這句話,不由一驚。
她倒是果決,登時跪倒在地,眼中涌出了大片的委屈,“世子,小女可以不來施藥,當初,小女過來施藥,也不是爲了什麼名聲,而是……想幫世子做點事,小女從來沒想過,也不敢去佔懷安郡主的功勞,您一定要相信小女啊!”
這一次,裴雪燼並未要她起身,眸光寒峭道,“既然如此,爲什麼你會知道湯藥的藥方呢?”
盧青青咬了咬脣瓣,似有羞愧道,“陶大夫對藥方並沒有保密,小女成日瞧着他們配藥,多少記住了一些,小女自幼被爹爹嬌養長大,自是喜歡聽好話的,看着那些百姓們對小女感激的樣子,小女的確是有些飄飄然了,不自覺就提到了藥方,小女真的是無心的!”
聽盧青青提到盧老丈,裴雪燼眸光一滯,聲音中的寒意不由減緩了幾分,“就算你是無心的,影響總歸不大好,你也辛苦兩天了,以後就別去了,你先起來吧。”
“是,小女聽世子的,小女再也不去施藥了,一定安分守己的待在自己的廂房裡,絕不踏出一步。”說完這話,盧青青才稍顯吃力的站起身來。
裴雪燼見此,微微頓了頓,仍舊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先前是怎麼回事?盧姑娘怎麼會把茶杯打翻的?”
對於這個問題,盧青青自是早就備案了,當即俯了俯身,真真切切道,“小女看懷安郡主過來,想着天寒地凍的,就琢磨給郡主倒杯熱茶,只是……以前一直被爹爹安排人伺候着,沒做過這樣的活計,一心想着讓茶熱一點,就倒了正在炭火上燒着的熱茶,等茶水進了杯子,小女才發現,那茶燙的很,若是把茶倒了,又失了禮數,小女也只能忍着,結果小女還是高估了自己,一個沒忍住,茶水灑了一些,小女被燙壞了,託不住茶杯,這纔打翻了,讓懷安郡主溼了鞋子,都是小女的不是,還請裴世子念在小女以前沒有做過這些的份兒上,不要怪罪小女!”
不得不說,吃一塹長一智。
前邊出了那麼多意外,盧青青真心怕了,她也算是看清事實了,以現在的她來說,哪怕拼了性命,也無法撼動穆顏姝在裴世子心中的地位,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跟這位世子爺回到威遠侯府,在這個節骨眼上,她自然不敢再說穆顏姝的不是了。
她深知眼前之人可不是好糊弄的,所以,將責任都放到了自己身上,基本說的是事實,只不過隱去了自己的想法而已,八分真,兩分假。
裴雪燼畢竟沒有看到全過程,聽到這話之後,尤其是想到那位盧老丈對於盧青青的疼愛,倒是相信了她的說法。
他眉眼間的沉冷消散了大半,只是聲音肅然依舊,“你不是我的下人,我自然不會怪罪於你,不過以後還是小心一些,凡事量力而行,省的衝撞了旁人。”
盧青青趕忙俯了俯身,小心點頭道,“我記住了,多謝裴世子教誨。”
這時,裴雪燼似是想到了什麼,驀然問道,“對了,懷安郡主最後跟你說的那句話,‘畢竟,這是最後一次了’,是爲何意?”
盧青青暗暗一個激靈,面上則半是懵懂,半是猶疑,“這個小女也不知道,可能懷安郡主因爲今日的衝撞,惱了小女,這才提醒小女,希望小女以後莫要再犯的意思吧。”
她會如此說,只是想找個藉口,還真沒有往穆顏姝身上潑髒水的意思。
裴雪燼聞言,眉目間卻是再度染了一層薄薄的冰霜,鄭重其事的糾正道,“這點小事,她不會放在心上,更不至於去提醒什麼,懷安不是小氣的人。”
盧青青聞言,只覺心下翻江倒海,面上卻是又羞又愧,忙不迭的改口道,“小女也是胡亂猜測的,萬萬沒有旁的的意思,今日本就是小女好心辦壞事,就算懷安郡主惱了小女,也是應當應分的,不過既然裴世子說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了。想來懷安郡主應該是覺得日後也不會跟小女有什麼見面的機會,這纔會說最後一次之類的吧。”
不得不說,盧青青還是有些急智的。
果然,聽到這話,裴雪燼面色稍霽,點了點頭道,“這倒是有可能。”
盧青青暗暗鬆了一口氣,狀似疼痛難忍的蹙了蹙眉頭,揉了揉膝蓋。
裴雪燼見此,不由道,“盧姑娘,你身上受了傷,拖久了就不好了,還是快些回去醫治吧。”
盧青青面上劃過了幾絲喜意,眼眶都有些輕微的泛紅,“是,多謝裴世子關懷,能得裴世子這樣一句勸慰,小女便放心了,那小女告退。”
她說完這話,俯了俯身,沒有拖泥帶水,當下艱難的轉身,邁開了步子。
每走一步,盧青青便覺得膝蓋疼上一分,心底的恨意便加重一分。
今天的事,是她莽撞了,錯估了權勢的力量,忽視了人心的易變。
憑着現在的她,別說撼動穆顏姝,連她的衣角恐怕都碰不到。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先跟着裴世子回到威遠侯府,然後再徐徐圖之,等她站穩了腳跟,成爲了人上之人,這些屈辱,她定會慢慢討回來!
誰都不能阻擋她的道路,誰都不能!
話說兩頭。
就在盧青青找裴雪燼解釋的時候,穆顏姝和凌四二人則是去了熬製湯藥的藥房,因爲這次的意外,穆顏姝準備再改進一下藥方。
路上,凌四猶自不解恨,似笑非笑的冷嘲道,“這個裴雪燼還好意思說不勞旁人費心,什麼阿貓阿狗都敢養在身邊,也不怕哪天被咬了。”
他也不想在自家小丫頭面前,總給這個名字刷存在感,給裴雪燼抹黑之後,便轉移了話題,咧嘴笑道,“顏丫頭,你放心,爺已經跟王宣打過招呼了,今日過後,整個湘南城都會知道,這湯藥是出自懷安郡主之手,省的再有什麼玩意兒出來膈應人。”
穆顏姝對此倒是不甚在意,意有所指道,“湘南城的人知不知道,倒不打緊,宮裡的人知道就成了。”
凌四一聽這話,笑的愈發暢快了幾分,“顏丫頭,這個你放心,你也知道,爺把你跟裴雪燼那廝的消息瞞下來了,等回了京,咱們殺他個措手不及,保管能掏出更多的東西來。”
穆顏姝認認真真道,“瞞緊着點。”
“必須的。”凌四笑的灼灼烈烈,一口燦燦白牙愈發晃眼。
不知道爲什麼,他莫名有種兩個人在狼狽爲奸,不對,應該說是婦唱夫隨的趕腳,心裡那叫一個美。
不過,美過了,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兒來,“顏丫頭,關於那個盧青青……爺看着可是個不安分的。”
穆顏姝搖了搖頭,“不管安不安分,這次都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凌四也知道,自家小丫頭原則性強的很,他也沒想着這次追究什麼,不過是提個醒兒罷了。
既然小丫頭心裡有數,他自然不再多言。
不過爲了以防萬一,凌四跟穆顏姝用過午飯,回了議戰堂之後,當下將周淮安叫了過來。
“戰王殿下,您叫我?”
眼見人來了,凌四半句閒話沒有,直接切入主題道,“知道今天發生的事兒了嗎?”
周淮安抱了抱拳,“聽說了一點。”
凌四敲擊着桌面,冰冷的鐵面寒光湛湛,“那個盧青青,找幾個人盯着點,別再讓她弄出什麼幺蛾子,敗了顏丫頭的心情。”
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周淮安當即躬身領命,“是。”
等他直起腰來,就聽他們家戰王殿下很是有些熱切道,“還有,這湘南城賣鞋子的地方,都有哪些,趕緊給爺列個單子,必須找那些個大鋪子,受歡迎的那種。”
周安懷怔了怔,本能的脫口而出道,“四爺,您想買鞋?”
凌四嫌棄的睥睨了自家屬下一眼,“爺給顏丫頭買,爺今兒個才發現,顏丫頭腳上的鞋,自從來了湘南好像就那麼兩三雙,這要是溼了髒了,磕了碰了,都沒幾雙好換的。”
“屬下這就去辦。”
周淮安面上答應的利索,心裡卻忍不住吐槽:懷安郡主這來了湘南城才幾天啊,大部分時間還在睡着,這兩三雙鞋就不錯了,您還想有幾雙啊?
吐槽歸吐槽,辦是一定要辦的,而且還得盡心盡力去辦。
周淮安也算是看明白了,這涉及懷安郡主的事兒,那就是頭等大事,在處理軍務上犯什麼事兒,不太大,這位爺還真不怎麼計較,可要是涉及到懷安郡主的事兒,這位爺簡直挑剔的不要不要的。
周淮安剛要擡腳,誰知道又被叫住了。
“等會兒,再給爺打聽打聽,這湘南城有沒有好宅子賣,周圍的景色一定要漂亮,視野要開闊,尤其是適合賞雪景的,地方不用太大,跟戰王府差不多就成了。”
凌四說的隨意,周淮安卻是聽得想吐血,“……”
戰王府在盛京城幾乎是頂級的宅子,就這還地方不用太大,您直接在湘南圈地得了!
眼見周淮安一時沒有開口,凌四不耐的敲了敲桌面,“聽清楚了嗎?”
周淮安趕忙回神,連連點頭道,“聽清楚了,屬下這就去辦。”
與此同時,盛京城中,隨着裴世子和穆顏姝被南蠻追殺失蹤生死不知的消息擴散開來,整個盛京可謂是風起雲涌。
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讓整個西凌爲之側目大事。
科舉正式開始了,第一輪的成績很快出來了,左相府的庶子穆冠卿以一騎絕塵的成績,佔據榜首,贏得了殿試的資格。
此刻,左相府文景軒的書房內。
潘紅梅坐在下首的客座上,讓下人從食盒裡,端出了一隻青花瓷的湯盅。
“冠卿啊,這是娘給你燉的雞湯,給你補身的。”
穆冠卿從書案後起身,坐到了潘紅梅的對面,微微頜首,“多謝母親。”
潘紅梅也知道自家兒子講規矩,捏着帕子笑了笑,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冠卿啊,聽說……你上午去了挽婷閣?”
穆冠卿端起茶杯,勾了勾脣角,“是,冠卿過去看了看,顏姐現下去了南蠻,那院子空着,我總要去照看一二的。”
眼見他大大方方承認下來,潘紅梅頓了頓,小心翼翼的斟酌道,“冠卿啊,大小姐的事兒,娘也覺得痛心,不過你可不能因爲這個就影響了殿試啊!”
誠然,先前穆顏姝救了穆冠卿,潘紅梅對穆顏姝是發自內心的感激,穆顏姝下落不知,生死不明,她也是擔心的,可相比較與穆冠卿的前途,這點擔心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穆冠卿自然知道潘紅梅心中所想,眼底山嵐繚繞,笑意收斂了幾分,“母親放心,冠卿已經胸有成竹,至於顏姐,冠卿相信,她不會有事。”
潘紅梅雖然智商不太達標,但直覺還是可以的。
眼見穆冠卿似是不大高興,她趕忙改了口,雙手合十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自然也是想她沒事兒的,希望菩薩保佑吧。”
潘紅梅也不想繼續穆顏姝的話題,引起自家兒子的不快,說完這句,便轉了話頭,朝着身後的下人揮了揮手,“對了,最近三小姐總往我那兒去,今天上午,還給娘送了幾碟點心,娘嘗着着實不錯,也給你帶了一些,你得空了,就嚐嚐。”
很快,潘紅梅身邊的丫鬟,將食盒下層裝的四碟糕點依次排開,放到了桌面上。
穆冠卿輕輕掃了一眼,笑容淺淡,“我還不餓,更何況,我不太喜歡這種點心。”
潘紅梅一向不是個能藏得住心事的,眼見穆冠卿拒絕了糕點,忍不住捏了捏帕子道,“這糕點你吃不吃倒無所謂,娘只是覺着,三小姐是個好的,她三番兩次往我那兒送東西,其實,是想送給你的,但你又忙得緊,她見不着面,這才送我那兒去了,娘琢磨着,你在這府裡,除了大小姐,就沒個知近的兄弟姐妹了,不如跟三小姐多親近親近。”
穆冠卿聞言,不緊不慢的抿了口茶,“娘不是討厭李姨娘嗎?”
潘紅梅登時一滯,深吸了一口氣道,“娘是不喜歡她,可誰叫她得寵呢,再說了,娘不喜歡的是她,又不是三小姐。”
穆冠卿點了點頭,春風化雨一般的勾了勾脣角,“既然娘喜歡三小姐,多跟她走動一些便是,至於我這裡,娘就不用操心了。”
潘紅梅聞言,登時脫口而出道,“娘這不是怕你因爲大小姐的事兒傷心嗎。”
此話一出,站在穆冠卿身後的肖嬤嬤就想扶額。
果然,穆冠卿雖然笑着,整個書房的溫度卻驟然冷凝了幾分,像是吹進了初春料峭的山嵐,不刺骨,卻讓人脊背發涼,惶惶不安。
潘紅梅也自知失言,忍不住縮了縮肩膀。
片刻之後,穆冠卿才緩緩開了口,“我說過了,顏姐不會有事,我沒什麼好傷心的,更不需要替代品,母親如果沒什麼事,就不要打擾冠卿做學問了。”
眼見被自家兒子看穿了心思,潘紅梅窘迫中夾雜了幾絲畏懼,相當光棍的承認了錯誤,“是娘說錯話了,娘嘴笨,你別放在心上,那娘就先走了,你記得喝湯啊。”
穆冠卿不由起身相送,微微頜首道,“我知道了,娘,您慢走。”
眼見潘紅梅離開了書房,很快便走得沒影了,穆冠卿重新坐回到了書案後,拿起書本,卻不翻一頁,“肖嬤嬤,南邊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
肖嬤嬤搖了搖頭,眼見自家小少爺眉頭微擰,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消息應該快傳回來了。”
穆冠卿這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就在這時,門外的小廝突然躬身走了進來,“二少爺,三小姐求見。”
穆冠卿翻開書頁,頭都沒擡道,“我正在溫書,不便見客,讓她先回去吧。”
“是。”
文景軒外,穆語婷正拎着食盒,來回踱步。
她不時整一整鬢角,或看看自己身上新裁衣裙,心思卻是早就飛遠了:也不知道梅姨娘會不會將自己做的糕點拿給他,那些糕點合不合他的胃口……
穆語婷正想着,就見先前那名通報的小廝去而復返。
“三小姐,我們二公子正在溫書呢,不便見客,您還是先回去吧。”
穆語婷聞言,眼底劃過了一抹失望,忍不住咬了咬脣瓣,“二哥的才華遠超旁人,少看一時三刻的書,都不成嗎?”
這種問題,自然不是下人能回答的,那名小廝眼觀鼻,鼻觀口,微微躬身,不發一言。
許是被拒絕了數次,穆語婷也有些習慣了,整了整心神道,“我知道了,我不打擾他,你把這個交給二哥吧。”
她一邊說着,一邊將食盒遞進院子。
“是。”這次,那名小廝倒是沒有拒絕。
他之所以這般乾脆,也是因爲穆冠卿的交代。
畢竟是一家人,各個院送個東西,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事兒,在這一點上,穆冠卿自然不會失了禮數,給穆語婷難看,不過那些東西,都沒進自己的肚子就是了。
雖然送出了食盒,穆語婷的心情卻並沒有多少好轉。
她想着小時候,記憶雖然有些模糊了,可二哥是跟她在一起玩過的,她還依稀記得那時候幸福的感覺,可漸漸的,她見他見的就少了,好像一夕之間便疏遠了。
她連二人從什麼時候開始疏遠的,都不知道了。
穆語婷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漫無目的的走着,一路便走到了四季園。
繞過一片花架,她便跟一位色若海棠的女子碰到了一處,兩人還差點撞上。
那人正是穆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