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顏姝吃飯一向有始有終,她惦記自己的羊腿,現在箭也射完了,勉勵也留下了,她也準備退場了。
只不過,在路過凌寶姝的時候,腳步驀地一頓。
先前,穆顏姝並沒有靠近過凌寶姝一行,現在離得近了,她當即敏銳的感受到了一股草藥香氣,很淡,在胭脂水粉的遮蓋下,幾不可聞,不過對於穆顏姝的嗅覺來說,卻完全不是問題。
那並不是尋常的藥草香料,而是麒麟草的味道。
麒麟草又叫驅獸草,顧名思義,但凡野獸對這種草,極其厭惡,野獸的嗅覺遠超常人,只要聞到一星半點麒麟草的味道,便會退走。
這種藥草十分稀有,尤其是用作藥引,製成香丸,藥效更佳。
穆顏姝的一雙天眼看的分明,凌寶姝腰間的香囊中,正正好放了一粒龍眼大小的藥丸!
照理說,現下正值春獵,凌寶姝怕出現意外,以防萬一倒也沒什麼。
只不過,這麒麟草生僻的很,尋常人根本不得而知,凌寶姝久居深宮,若是她知曉了,沒道理凌瑾瑜等人不知道,可她看的分明,只有凌寶姝身上戴了這香丸,用香囊作爲掩飾不說,今日身上胭脂水粉的氣息,明顯重了許多,遠非雪梅宴可比。
更重要的是,尋常貴女進入林中狩獵,都是前呼後擁,凌寶姝作爲公主,更是侍衛無數,如此保護之下,遇到一兩隻猛獸,根本不足畏懼,凌寶姝準備這顆香丸,着實有些畫蛇添足了。
穆顏姝本能覺得有些不妥,停留的時間難免久了一些。
凌寶姝本就心氣兒極度不順,眼見穆顏姝停在自己身邊這麼長時間,登時蹙了蹙眉,嬌蠻冷哼道,“你幹什麼?”
穆顏姝至清至淨的眸光鎖定在凌寶姝的身上,不緊不慢道,“沒什麼,只是覺得九公主腰間的香囊很是別緻。”
凌寶姝聞言,本能的抓住了腰間的香囊,隨即下巴微擡道,“我身上的東西自然別緻……”
她的眸光接觸到穆顏姝一身華光蜀錦,聲音不由滯了滯,頗爲不屑道,“倒是懷安郡主,得了父皇那麼多賞賜,還能盯着別人的香囊,懷安郡主的眼神兒未免太過好使了一些。”
這話分明是在說,穆顏姝眼皮子淺了。
穆顏姝卻是不以爲意,認認真真的點了點頭,“我的眼神兒的確好使,不然也完不成十連射。”
凌寶姝:“……” щщщ⊙тt kan⊙¢ ○
所以,你停下來到底是爲了做什麼?
幸災樂禍火上澆油嗎?!
凌寶姝無疑被氣得夠嗆,其他人隱約聽見二人的對話,也憋了一口悶氣,剛剛平復的胸口,再次起伏不定起來。
如此這般之下,衆人的發揮自然沒多好。
六公主凌紫蘭七公主凌玉函還有那兩名湊數的千金,自不必說,這四人完全就是打醬油的存在;白豔雪心態失衡之下,也不過勉強完成了三連射;凌瑾瑜倒是十箭全中,但是太過中規中矩,着實沒有出彩的地方;凌寶姝雖然完成了兩連射,可前有穆顏姝驚豔全場,後有白豔雪比對着,她同樣沒濺起什麼浪花。
反倒是紀渺渺和裴月英的表現還算不錯。
紀渺渺一向不顯山不露水,這次卻完成了兩連射,比之凌寶姝,甚至更多了一份從容;裴月英並沒有連射,但她挽弓搭箭的速度很快,跟馬匹配合的也算默契,從頭到尾十分流暢,全都正中紅心,速度遠超凌瑾瑜等人。
可不管怎麼說,有穆顏姝這座里程碑在前面戳着,衆人的表現總歸還是大打折扣了。
既然男子那邊都賞賜了,承帝自然不能厚此薄彼了。
眼見衆人都入了席,承帝不由看向了穆顏姝所在的方向。
“懷安郡主剛剛的表現着實令人讚歎,沒想到懷安除了一手好醫術,還有一身如此出衆的騎射功夫,當賞!”
承帝考慮到剛剛的賞賜已經被凌四嫌棄過一次了,這個懷安郡主也是個直來直往的,要是再被拒絕一次,可就有點丟面子了。
思及此,承帝不由笑的祥和,“懷安啊,說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
穆顏姝心下早有計較,當下起身行禮道,“回皇上,臣女想要再進寶藥庫一次,選幾株三百年份朝上的藥材。”
承帝聽到這話,嘴角便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他剛剛光考慮面子了,怎麼就忘了這位非但直來直往,也是個不客氣的主兒。
上次凌四和穆顏姝二人掃蕩寶藥庫,簡直如同蝗蟲過境,承帝可謂是損失慘重,刻骨銘心,以至於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聽到什麼什麼以上的時候,都格外警惕。
承帝不禁有些後悔:他剛剛怎麼就輕易問出口了呢!
先前,珍妃本想通過凌寶姝,穩固盛寵,結果凌寶姝非但沒有得到一句誇讚,反而給穆顏姝做了嫁衣。
這讓珍妃自是心下惱怒,眼見承帝一時沒有出言,珍妃自覺承帝心下不愉,不由趁勢開口道,“懷安郡主,你這口氣未免大了些,寶藥庫裡奇珍無數,你等剛剛不過是比試切磋,何德何能獲得如此殊榮呢。”
穆顏姝聞言,沒有辯駁半分,更沒有迴應珍妃什麼,面無表情的行禮道,“臣女任憑皇上賞賜。”
她這話看似妥協,在承帝看來,卻好似自己逼得人家改了口,倒襯得他有些言而無信了,這讓承帝不由暗怪珍妃多事,不冷不熱的看了白曉珍一眼。
白曉珍不由心下一顫,稍顯僵硬的抿了抿脣瓣。
此刻,承帝已然是開了口,大大方方的笑道,“朕既然答應了,便不會反悔,等回去了,懷安就隨文德禮去一趟寶藥庫,三百年份的藥材,隨你挑選五銖,以示嘉獎。”
不得不說,這次承帝也是學聰明瞭,明確的指出了年份限制以及數量。
穆顏姝雖然心下遺憾,不過三百年份的藥材也算不錯了,最重要的是,這東西不用銀子。
她當下行禮謝恩道,“謝皇上。”
賞賜了穆顏姝之後,承帝再次出了一次血,着實沒興趣再對別人進行賞賜了。
簡單的勉勵了幾句,就算罷了。
凌寶姝和白豔雪等人自是心下不滿,這第一日的祭天盛典,便在這些人的怨念中結束了。
毫無疑問,凌四和穆顏姝成爲了這第一日當之無愧的大贏家。
散場之後,穆顏姝便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幾乎是她前腳剛剛進了營帳,凌四爺後腳就來了。
經了瑞珠通報,這位爺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進門後,便撫掌大笑,聲音裡充斥着溢滿而出的灼熱,“顏丫頭,你今天的十連射着實漂亮!”
穆顏姝示意瑞珠上茶,實話實說道,“比不得四爺的力道。”
凌四聞言,登時眼珠子炎日灼灼,見縫插針道,“那是因爲你用的傢伙事兒不行,你要是用爺送的弓箭,力道肯定足。”
他一邊說着一邊朝門口拍了拍手掌,“把東西給爺拿進來。”
下一秒,刀二帶着兩名黑衣大漢走了進來,那兩人分別捧着一長弓,一箭筒。
爲着自家顏丫頭的聲名,凌四最近不得不讓刀二頻頻刷臉,現在好不容易見到人了,這位爺自然不會假手於人,相當勤勤懇懇的介紹道,“這把弓名爲瑤光,躬身乃是用了松山寒竹所制,內嵌白犀角,弓弦乃是用了白犀的內筋,輕便柔韌,最重要的是獨一無二,這白犀牛,還是爺出去打仗的時候,意外發現的,顏丫頭你拿出去,絕對看不到重樣的,還有這箭。”
他修長有力的大掌撫過箭身,笑容燦烈道,“這箭乃是用星雲鋼打造,輕便鋒利,其上帶有凹槽倒鉤,絕對是狩獵的利器,顏丫頭,怎麼樣,稀罕不?”
不得不說,這兩樣東西,對於現下的穆顏姝來說,倒真是有些用處,更何況,她先前已經接受了凌四爺好意,自然不會再做矯情,直截了當的點了點頭,“多謝四爺。”
倒是凌四,着實沒想到穆顏姝會答應的這般爽快,很是有些受寵若驚了,登時心血來潮道,“既然新得了弓箭,怎麼樣,要不要跟爺提前出去,享受一下。”
穆顏姝搖了搖頭,“不要,我有些累了。”
一聽說自家顏丫頭累了,凌四相當殷勤的湊到了穆顏姝身邊兒,很是躍躍欲試道,“也對,十連射對手臂負擔還是挺大的,要不爺幫你捏捏?”
穆顏姝面無表情,“不必,我可以自己調理。”
她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隨身的藥箱。
凌四見此,心下自是各種失落,頗有些小委屈的甕聲嘀咕道,“爺又沒什麼其他的想法,就是想讓你舒坦舒坦……”
穆顏姝直接無視了這位爺的碎碎念,驀然詢問道,“四爺,明日的狩獵,會深入密林嗎?”
“那位皇帝陛下惜命的很,怎麼可能深入密林,就連野獸都是提前找好了,放在附近的,穩妥的很,就是想出意外,都困難的很。”
提到承帝,凌四冷嗤一聲,察覺到自家顏丫頭似是若有所思,不由道,“怎麼了?”
穆顏姝搖了搖頭,從藥箱中拿出了一隻頗爲簡易的藥包,遞到了某位爺的跟前,“沒什麼,四爺,這個給你。”
凌四狠狠的怔了怔,本能的接了過來,緊緊握於掌心,字裡行間都透着興奮,“給爺的,這是什麼?”
穆顏姝溫聲吐出了三個字,“驅獸粉。”
顧名思義,這驅獸粉跟凌寶姝香囊中的香丸,用處一樣,可效用還是很有差距的。
畢竟,這玩意兒是她用尋常藥材調配的,當時不過是爲了應個景兒,拿來防備一下蛇蟲鼠蟻用的,現在看來,說不定,還真能派上用場了。
凌四聽了藥名兒,也就知道用途了,嘖嘖出聲道,“倒是個好東西,可惜啊,爺用不上這玩意。”
要知道,猛獸的直覺比人要強得多了,它們碰見凌四爺不抱頭鼠竄就不錯了。
凌四巴不得有不開眼的,給他練練箭,好給自家顏丫頭添幾件大衣呢。
這位爺這般想着,便脫口而出了。
穆顏姝聞言,也想到了這一點,不由點了點頭,伸手道,“哦,那給我吧。”
凌四爺登時一個激靈,清醒了。
“顏丫頭,不帶這樣的,送出去的東西哪兒有收回去的。”凌四登時將藥包握緊了幾分,作勢往懷裡揣,“爺雖然暫時用不上,可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用上了呢,這可是你送爺的,爺肯定會好好收着,貼身收着,一刻都不離身。”
這時,就見營帳的門簾被瑞珠挑開,一個風光霽月的身影走了進來。
“顏姐……”穆冠卿眼見凌四也在,腳步微微一頓,笑容微斂,抱拳躬身道,“見過戰王殿下,沒想到殿下也在。”
凌四也沒想到穆冠卿這麼隨意便進來了,眼底劃過了一閃而逝的雷光,他將手再次從胸口抽了出來,揚了揚手中的藥包,理所當然的睥睨道,“你姐姐有東西要送給爺,爺當然在了。”
穆冠卿看到那隻藥包,眼底山嵐乍起,面上卻是笑的春風化雨,“這應該是驅獸粉吧,前兩日顏姐便給了冠卿一包,冠卿一直隨身攜帶,沒想到顏姐給戰王殿下也準備了,我還以爲顏姐是專門給冠卿準備的。”
穆顏姝自然而然道,“你想多了,我就是採購的藥材多了,閒來無事調配了一些,你要的話,我這裡還有。”
凌四:“……”
穆冠卿:“……”
莫名覺得好扎心的說!
好在穆顏姝補充般的提醒了一句,“這藥包的藥效雖然不是最佳,不過,明天最好帶上,有備無患。”
穆冠卿這才覺得心裡熨帖了不少,笑若春山的點了點頭,“冠卿明白。”
凌四那邊兒,則是就差舉手發誓了,“顏丫頭你送的東西,爺肯定睡覺都不離身兒。”
這兩人的話音幾乎是同時出口,說完之後,二人不由對視了一眼,眸光相接處,彷彿有無形的電光火花,轟然炸響。
因着周圍來來回回人頭不少,穆顏姝又剛剛完成了十連射,穆冠卿也不過是過來瞧瞧,兩人都沒有多待,喝了茶,說了會兒話,便一道兒互相監督之下,起身離開了。
營帳外。
兩人走遠了一些,眼見分道在即,穆冠卿驀然駐足,頗有些意味深長的抱拳道,“戰王殿下最近給顏姐送的東西,未免多了一些,如今出門在外,周圍耳目衆多,爲了顏姐的聲名,冠卿以爲,戰王殿下還是收斂一些爲好。”
凌四居高臨下,霸氣無匹的乾脆道,“爺行得正,坐得端,爺就是稀罕你姐姐,想討她做媳婦,爺可以對任何事兒隨心所欲,獨獨這件天下第一要緊的事兒,會規規矩矩的來,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有功夫,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有時候,鋒芒太過,也不是什麼好事兒,有的事兒,需要慢慢來,急不得。”
“多謝戰王殿下提醒。”穆冠卿眸光閃爍,面上笑意淺淡,莫名多了幾分冷冽,“依着戰王的行事作風,說這話,似乎無法取信於人。”
“愛信不信。”
凌四對於旁人一向沒什麼耐心,揚眉抱臂道,“要不是因爲你是顏丫頭的弟弟,爺可沒那個閒工夫跟你浪費口舌。”
穆冠卿輕笑出聲,“如此說來,冠卿還要道聲多謝了。”
凌四居高臨下,笑出了一口森森白牙,“這個就不用了,你只需要記住,你既然做了她的弟弟,就只能是她的弟弟,這就夠了。”
穆冠卿瞳孔驟縮,笑意完全消散無蹤,凝眉幽沉道,“戰王殿下這是何意,恕在下魯鈍,不甚明瞭。”
凌四脣角的笑意愈發狂放了幾分,一字一句道,“不明白,那就最好了,等你什麼時候明白了,爺可就不會對你這麼客氣了。”
他說完這話,轉身便走,穆冠卿看着凌四漸漸遠去的背影,眼底山嵐幾近實質,變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