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常月娥自然是住進了挽婷閣。
值得一提的是,她並不是住進了側面的廂房,而是睡在了穆顏姝寢室的外間。
沒辦法,這些日子,常月娥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只要一睡下去就是噩夢連連,只有在穆顏姝身邊,她才覺得踏實。
於是乎,穆顏姝讓其去休息的時候,常月娥欲言又止,想盡藉口,想要留下來。
穆顏姝自是看出了她的意圖,叫瑞珠在外間加了被褥。
常月娥不由心生甜意,連日來的疲憊,讓她沾了枕頭就着了,並且再無噩夢,着實睡了一個踏實覺。
翌日,穆顏姝起身後,練了練太極,用了飯,料理了一下藥田,便出了門。
她去的地方,正是富貴堂。
平日裡,富貴堂是鮮少開放的,除了極其重大的拍賣,富貴堂大都時候,像是千金堂駐守盛京的辦公樓,偶爾用來接待千金堂的大宗客戶,僅此而已。
穆顏姝卻是一個例外。
守在富貴堂外圍的掌事,眼見穆顏姝前來,顯然早就得到了交代,登時喜笑顏開的迎了上來。
“懷安郡主來了,喬堂主知道您昨兒個回來,接到您的傳信兒,今兒早早就等着了。”
沒錯,昨日穆顏姝回來之後,便讓瑞珠給喬景生遞了話,說今日要過來拜見,這位掌事顯然是喬景生的心腹,對這一切知之甚詳。
那人躬身笑道,“小的給您帶路。”
穆顏姝點了點頭,“有勞。”
“不敢,不敢。”
很快,那名掌事帶着穆顏姝上了三樓,帶到了二人先前見面的房間。
房間內,喬景生仍舊在煮茶。
他穿着一身山茶色的長袍,頭戴紫檀木簪,腰上彆着華光蜀錦緞面的錢袋子,整個人在繚繞的茶香中,少了幾分威嚴,多了些許出塵。
眼見穆顏姝進來,看到那張與他記憶中有六分相似的面龐,喬景生眸光不由多了些許柔意,親切的擡了擡手,“顏姝,你來了,快過來坐吧,你運氣不錯,這茶剛剛好。”
穆顏姝依言落座,不緊不慢的開了口,“如果我記得不錯,喬叔上次也是這個開場白,每次看見喬叔,喬叔好像都在煮茶,好像這一天沒別的事兒,光剩煮茶了一樣。”
喬景生一噎,頓覺扎心。
“你這丫頭,喬叔我忙得很,要不是你過來,我纔沒那個閒工夫給別人煮茶。”他不滿的哼哼了一句,仍舊是將一杯剛剛好的熱茶,遞到了穆顏姝手上,“行了,快暖暖身子吧。”
“多謝喬叔。”穆顏姝看着手中的茶盞,微微一嗅,“這茶湯紅豔明亮,味道清冽幽香,似乎加了重瓣玫瑰和玉蘭百合。”
喬景生欣然的點了點頭,似感似嘆道,“你這鼻子,比起你母親,還要厲害幾分,你猜的不錯,春寒料峭,喝些紅茶總是好的,你們女兒家不是都喜歡這些美容養顏的玩意兒,我特別給你加了一些,喜歡嗎?”
穆顏姝實實在在的搖了搖頭,“不喜歡,我更喜歡養生的東西,比如三百年份朝上的血蔘,紫玉靈芝,九葉天星,白玉優曇,放在這茶中,纔是最好的。”
她每多說一個名兒,喬景生的嘴角便抽出一分。
“你這丫頭要求還真高,不會是手頭又緊了吧。”眼瞅着她說完,喬景生無奈笑道,“地寶閣那邊剛進了一批藥材,你先去挑挑,喜歡的話,用成本價賣你一些。”
其實,喬景生本想送穆顏姝一批藥材的,可惜先前她不同意,喬景生知道她堅持原則,乾脆不再提及,轉換了手段。
穆顏姝聞言,卻是搖了搖頭,“不用,最近我剛訛了承帝一筆藥材,手上還有些鬆快。”
喬景生眼角也跟着抽了抽,手上的翡翠核桃都放下了,輕笑出聲道,“你這丫頭的膽子,還真是大的很,對了,你先前不是去皇家獵場了嗎,以你的手段,區區獸潮應該不在話下,如何,還盡興嗎?”
在喬堂主看來,依着穆顏姝的本事,躲避野獸不在話下,所以從始至終都沒怎麼擔心。
“這就是我今日過來的目的。”穆顏姝放了茶杯,單刀直入道,“我在獵場遇到了暗殺。”
喬景生瞳孔一縮,不由上下打量着穆顏姝,驚怒出聲,“你說什麼?千金堂收集來的消息,遇到暗殺的明明是戰王殿下,這是西凌的皇儲之爭,怎麼會是你!”
穆顏姝對喬景生並沒有隱瞞,“太子那件事的確是皇儲之爭,戰王殿下則是在替我掩人耳目。”
“看來戰王殿下待你倒是不一般。”喬景生有感而發。
他跟戰王也有過一些接觸,對於戰王的身份,相較他人,瞭解的更加深入一些。
這個男人每天不是在懟人揍人殺人,就是在懟人揍人殺人的路上,能讓他出手一幫,簡直比河流倒灌還要困難一些。
他能對穆顏姝伸出援手,顯然對其另眼相看了。
不過,喬景生並沒有探究,他更關心的還是暗殺一事,凝眉沉吟道,“你最近是否得罪過什麼人?”
穆顏姝眉梢微挑,“我得罪的人不少,可最近我並沒有做什麼,唯一做的事,就是在雪梅宴上,恢復了容貌。”
“也就是說,想要殺你的人,很有可能是當年給你下毒之人,甚至是你母親的仇人!”喬景生眸光陡然凌厲,“那些人可有特徵?”
穆顏姝聲音冰涼,一字一句道,“他們都是死士,被戰王殿下抓獲之後,咬破牙間毒囊自盡,明面兒上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打掃的很乾淨,只不過,擁有死士,未卜先知,可以製造獸潮,無視西陵威嚴,藉着皇儲之爭的東風對我動手,並且可能跟我有仇怨的,四海九州,只有一處地方。”
喬景生將手中的翡翠核桃攥的咯吱作響,冷笑道,“看來,這些年我查證的方向並沒有錯,果然是神醫谷!”
他心裡怒火燒的正旺,側目間,整個人不由一滯,“顏姝,你這是什麼眼神?”
穆顏姝收回眸光,不緊不慢道,“所以我說過,世界上總有一些自以爲是的人,打着爲別人着想的旗號,喜歡說一半兒留一半,以至於最後因爲信息不對等,反而害人不淺,喬叔以爲呢?”
喬景生胸中一堵,投降般的拱了拱手。
“你說得都對,行了吧。”直到此刻,他也算是看出了穆顏姝此行的目的,重新轉起了手中的翡翠核桃,直言道,“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穆顏姝自然沒有繞彎子,單刀直入道,“我想知道神醫谷的具體情況,包括現任神醫谷主,還有谷主夫人。”
既然確定了神醫谷與她是敵非友,敵人的情況自然要了解清楚,這樣才能抽絲剝繭,確定幕後黑手。
這一次,喬景生並沒有遲疑和隱瞞,點了點頭道,“你現在已經在西凌站穩腳跟了,甚至恢復了容貌,連暗殺都招來了,我再瞞着也沒什麼用了,用你的話說,反而害人不淺,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好生與你說一說。”
穆顏姝擡了擡手,喬景生輕抿了一口茶水,這纔開了口,“神醫谷內,共有兩大世家,一是傅家,一是你母親所在的葉家,傅家擅醫,葉家擅藥,當然,葉家的醫術也不差,只不過兩家的側重點不同,九州四國,醫道纔是主流,傅家的醫術,比之葉家,也的確高上一些,一直以來,神醫谷都以傅家爲尊,葉家爲輔,傅家也的確名副其實,每一代都會出現傑出的天才,繼承神醫谷,不過葉家也從無怨言,因爲每一代傅家和葉家都會結親,相當於兩家共治,直到婉臻出現,我之前就說過,婉臻是葉家百年來最傑出的天才,跟當代傅家家主傅長風,不相上下,甚至猶有過之,那兩個人……”
喬景生說到這兒,不由頓了頓,眸光似是複雜,似是酸澀,又似是陷入了回憶一般,近乎自言自語道,“乃是真正的人中龍鳳,金童玉女,兩家也是早早就定下了親事,我看的出來,婉臻很愛傅長風……”
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就被穆顏姝毫不留情的打斷了。
“抱歉,喬叔,我想聽後續的變故還有神醫谷現下的情勢,不想聽中老年愛情故事。”
喬景生嘴角登時抽了抽,瞬間出離了回憶,很是有些怨念的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繼續道,“先前我不跟你說了,那時候,你喬叔我不過是喬家的旁系子弟,人微言輕,地位地下,並不知道神醫谷發生了什麼,但是經過這些年的調查,我也算是將真相還原了七七八八。”
喬景生眸光漸冷,頗爲沉肅道,“神醫谷跟其他幾家不同,因爲涉及醫術傳承,對於旁系和嫡系的要求極爲嚴格,不像喬家,能者居之,雖然旁系嫡系有些差別,但總有出頭之日,葉家和傅家則不同,家族的繼承權,定然是落在嫡系頭上,從無變更,十幾年前,葉家發生了最大的一次家變,葉家旁系奪權,反而是葉家嫡系,被囚禁的囚禁,殺的殺,就是因爲這樣,神醫谷一度封谷,令外人查無可查,好在你母親先一步出了谷,這才躲過一劫。”
穆顏姝蹙了蹙眉,一針見血道,“那傅家呢?傅長風呢,他們是什麼態度?”
提起這茬兒,喬景生顯然很是憤怒,不屑的冷笑道,“還能什麼態度,你母親是葉家百年來最出色的天才,甚至超過了傅長風,我懷疑,傅家根本不想讓葉婉臻掌家,不想讓其嫁給傅長風,更不想看葉家做大,這才支持葉家旁系奪權,落井下石。”
他近乎咬牙切齒道,“至於傅長風,我一直以爲他是真心對待婉臻,事實證明,我這雙眼珠子,也有走眼的時候,你母親離開神醫谷不久,傅長風便取了你母親的庶妹葉子苓爲妻,來年便誕下女兒,後又接任神醫谷,真可謂是春風得意,我後來見過這位谷主大人,甚至向他提起婉臻,他一臉陌生,言語間對婉臻頗爲憎惡,簡直就是負心薄倖!”
喬景生顯然氣急,直接將一對兒翡翠核桃拍在了桌面兒上。
“就是因爲這樣,我推測,你母親當年離谷,定是被傅長風傷了心,傷心之下,碰到了穆士鴻,機緣巧合,兩人走到了一起,所以,先前你問我穆士鴻是不是你親生父親,關於這一點,我從沒有懷疑過。”
穆顏姝聞言,直接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彈,“可事實證明,穆士鴻的確不是我的親生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