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王府一行共四人,一名精神矍鑠的老者,兩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一個眉目靈動,玉帶錦袍,一個滿面寒峭,抱劍而行,這兩人通身的氣派皆是堪比世家公子,可與當先的男子相比,卻若螢火與皓月。
那人穿着一襲繡了素冠荷鼎的幽蘭紫長袍,外罩雪色披風,額上帶着嵌有紫翡玉石的抹額,男子似乎對紫色頗爲鍾愛,雪裹瓊苞般的指尖,捻動着一串極品紫眼睛的翡翠佛珠,瑰麗的華光流轉而出,爲男子的周身染上了一層朦朧的紫意,行走間,若踏雲逐月,那般風華,讓周淮安忍不住暗歎一聲:難怪這位妘王世子妘泆泊能得盛京第一公子之名了,還真是公子無雙。
不對!
也不能說公子無雙,若是他們家將軍十年前臉上沒有受傷,這京城第一公子之名還指不定是誰的呢!
周淮安心裡各種吐槽,面上卻持重有禮,伸手撩起帳簾,“妘世子,請……”
隨着門簾被掀開的剎那,一股濃郁的菜香撲面而來,勢頭之兇猛,瞬間衝散了妘泆泊周身浩浩蕩蕩的清貴之氣。
營帳中,凌四正放下將近臉盆大的海碗,桌面上是兩個僅餘油光的粗陶大盤,顯然,這位爺剛剛飽餐一頓。
周淮安的嘴角狠狠抽了抽,首當其衝的妘泆泊卻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脣角的弧度分毫微變,若蘭芝桂月,清貴生輝,“凌將軍,許久未見,你的飯量倒是又見長了,小王真羨慕你,什麼都能往嘴裡放,還是這麼不挑食。”
凌四將一海碗白水一飲而盡,豪邁的抹了把嘴角,露出了一口燦燦白牙,“沒辦法,誰讓爺身體好,吃啥都香甜呢,不像你這尊玉佛,身嬌肉貴的,只可惜啊,爺這兒偏僻,沒好東西招待你,對了,外邊的風沙還可口吧?”
妘泆泊笑了笑,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小王軟轎上的緞面是蜀州的玉生煙,隔風擋雨,冬暖夏涼,這邊境的風沙怕是無福消受了,倒是浪費了凌將軍的一番美意。”
凌四揮了揮手,站起身來,“這個你不用擔心,咱們這塊兒風沙最多,今天趕不上還有明天,總能趕上,差不了你的。”
“就像凌將軍說的,小王身體欠佳,不宜久留,這邊境的風沙還是留給將軍享用吧,小王還要去碧水幽泉小住幾日,那裡的赤鱗魚現下正是肥美,可惜將軍不能同去,只能在此享用風沙,真是可惜。”妘泆泊撥動着指尖的紫眼睛佛珠,面上染了兩分遺憾。
“現在都要入冬了,一條破魚能有多肥美,再肥能肥的過潼陽關的野豬嗎?你這尊玉佛,就是養的太精細,才連風沙都吃不慣。”凌四痞氣十足的挑眉,眼底深處精光流竄,粗狂笑道,“這麼着吧,你在咱們這兒住幾天,爺保證你吃啥啥香,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妘泆泊:“……”
以前這廝可沒留過他,這回居然換套路了,怎麼就愉快地決定了?!
將這場脣交舌戰從頭看到尾,周淮安掩面撫額,妘夏一臉憤憤,妘冬無語望天,那名傅姓老者則是輕咳着看向了別處。
衆人顯然被雷的不輕,可不約而同的,都沒什麼意外,這倆人碰一塊,要是不互相傷害,那才真叫意外呢!
說起來,周淮安也不知道自家將軍是什麼時候跟這位妘王府世子有的交情,這兩人說是朋友吧,一見面能互懟到讓旁人懷疑人生,說是敵人吧,也沒動過手,還偶爾走動,這關係,也是撲朔迷離了。
周淮安自然不會去探究自家將軍的人際,不過心裡吐槽一番,咳咳……還是要的。
這時,就聽那名傅姓老者突然輕咦出聲,“觀這位小將軍面色蒼白,似是失血過多,不知他除了脖頸的傷口,有無他處受損?”
他所指的,自然是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蔣元晟了。
傅姓老者名義上跟妘泆泊乃是從屬關係,眼見他開口,周淮安自然而然的上前道,“蔣參將只有這一處傷口,不知道傅老爲何有此一問呢?”
傅姓老者,也就是傅延鬆眉頭緊鎖道,“脖頸處能失血到這種程度,必然是傷及了副脈,照理說,他應該流血不止纔對,可看他的樣子,分明已經止血了,不知道周副將能否告知,這位小將軍是如何止血的?”
此刻,二人的對話已然是引起了凌四和妘泆泊的注意。
周淮安徵詢的瞧着自家爺一點,眼見凌四點頭,這才笑道,“沒什麼不能說的,我們軍醫給蔣參軍用了……副脈縫合法,對,就是這名兒,這才把人給救回來了。”
“副脈縫合法?!”傅延鬆心下震驚,近乎自言自語的低聲喃喃,“不可能,這裡怎麼會有人懂得副脈縫合法呢?”
妘泆泊眸光微動,“傅二叔?”
傅延鬆聞聲側目,忍不住道,“少主,我想見見此人。”
“看來傅二叔是見獵心喜了。”
以傅延鬆的醫術,能讓他動容的事情恐怕不多,妘泆泊也難得起了興致,溫潤笑道,“凌將軍,傅二叔一向對醫道癡迷,不知道我們能不能見見這位軍醫呢?”
“可以啊。”凌四笑出了一口森森白牙,伴着鐵面泛出的烏光,燦而烈,“爺正好要去看看傷員,順便給你們安排一處營帳,跟爺來吧。”
他這話顯然意有所指,想去見人,可以,那就住下吧!
妘泆泊自然是聽懂了這句弦外之音,眼底月華流淌,從善如流笑道,“那就有勞凌將軍了。”
妘泆泊跟凌四到醫賬的時候,醫賬裡的傷員已經剩的不算多了。
“傅老,那位就是燕大夫了。”
其實,不用周淮安指引,妘泆泊和傅延鬆的目光便落到了燕姝的身上。
實在是她身邊傷員最多,效率最快,甚至一名青年軍醫還在給她打下手,爲其忙前忙後。
接觸到燕姝那張青黑交錯的臉,傅延鬆怔了怔,下一秒,他便被燕姝接骨的手法吸引了,倒是妘泆泊,在她那張臉上停了許久,雙眸深處月華閃爍,若有所思。
“高明!實在高明!”
將燕姝接骨包紮的手法盡收眼底,傅延鬆忍不住讚歎出聲,心底的疑慮也慢慢消散了,看她接骨的手法就知道,這少年跟他們傅家,還有葉家應該沒什麼關係,這世上總不乏天才,以前也有一些人摸索出過副脈縫合法,這少年並不是第一人,不過是最爲年輕的一個罷了。
這可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樣的天賦水準比之家族中的那些嫡系種子,怕是還要出衆幾分了。
似是想到了什麼,傅延鬆剛想開口,就見遠處的燕姝完成治療,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手臂,正午的陽光破窗而入,打在她的身上,彷彿將她整個人融進了光暈裡,越發顯得纖細了幾分。
傅延鬆張嘴的動作驀然一滯,定睛細細看去,眼底的喜意漸漸被驚疑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