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燕姝和瑞珠的到來,穆冠卿泰然回身,笑若春山,“你應該就是顏姐姐了吧,十年未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聽到穆冠卿如此稱呼,燕姝眸光不由頓了頓,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些零星的記憶。
十幾年前,葉煜婷似乎是跟潘紅梅一起生產的,因爲穆顏姝先落地,所以,她便成了姐姐,穆冠卿成了弟弟。
當然,這些話都是葉煜婷後來講給穆顏姝的,可惜她的記憶模糊不清,影像已然全部模糊了,只剩下了一些隻言片語,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於是乎,燕姝十分耿直道,“不記得了。”
穆冠卿因了燕姝的直白頓了頓,隨即釋然的頜首輕笑,“也對,都十年了,顏姐姐不記得也很正常,更何況,你當時生了大病,父親說,你六歲之前的事都記不清了。”
燕姝面無表情的一針見血道,“那個時候,你也不過五六歲,你倒是記得很清楚。”
“我從三歲便開始記事了。”穆冠卿笑的毫無防備,昳麗的眼角彷彿染了四月天空的那抹蔚藍,明朗的動人心絃,他似是陷入了回憶,眸光落在了院中的那片藥田之上,“就是在這裡,婷姨很精心的打理藥田,還教過我怎麼翻土,婷姨走了,我以爲這裡會一直荒廢下去,沒想到顏姐姐和婷姨一樣,也喜歡擺弄藥材。”
回來至今,燕姝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跟她主動說起葉煜婷,她不禁開口道,“我母親是個怎樣的人?”
穆冠卿眸光微頓,脣角染上了些許遺憾。
“看來顏姐姐真的是什麼都都不記得了。”他搖頭輕嘆一聲,眼底裡漫出了些許真切的懷念,一字一句道,“她是個很好的人,對我最好的人。”
燕姝聽得出來,穆冠卿說的是真話。
可照理來說,葉煜婷對他再好,能比得上親媽嗎?
對他最好的那個,怎麼算都應該是潘紅梅吧。
這時,就聽穆冠卿再度開了口,聲音像是三月落地的春雨,彷彿能融進人的心裡,“我能進去看看嗎?”
燕姝面無表情,清清冷冷的吐出了兩個字,“不能。”
穆冠卿許是第一次碰壁,或者說,第一次被人拒絕,面上不由怔了怔,隨即笑意真誠道,“顏姐姐,你我二人小時候經常一同玩耍,你對我無需如此防備。”
燕姝認認真真道,“小時候是小時候,你已經長大了,要面對現實。”
或許,這個穆冠卿說的是真的,小時候,他跟穆顏姝的確在一起玩耍過,但要說經常,她倒是覺得不見得,這種無關恩仇的東西,都是原身的事兒,跟她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更何況,燕姝身懷天眼,五感最是敏銳,直覺告訴她,這個穆冠卿絕對不像表面,君子端方,人畜無害。
穆冠卿似是沒有想到燕姝會如此說,再次怔了怔,遠山般的眼底流嵐浮動,隨即勾脣輕笑,“的確是不一樣了,顏姐姐離府十年,倒是越來越有趣了。”
燕姝理所當然道,“人都會變的。”
穆冠卿眼底嵐煙更濃,下顎線劃出了點點珍珠般的流光,笑容裡多了一絲感嘆,“的確,人都會變的。”
隨着他話音落下,一個悅耳的聲音突然由遠及近,“二哥,原來你在大姐這兒啊,梅姨娘正到處找你呢。”
燕姝和穆冠卿不分前後的回頭,就見穆語婷一路小跑了過來。
“原來是三妹妹,有勞你傳話了。”穆冠卿端方有禮的笑了笑,隨即側目,“顏姐姐,那我就先回去了,咱們以後再敘。”
燕姝不置可否,“不送。”
穆冠卿腳步微頓,面上倒是笑容依舊,朝着二人點了個頭,不疾不徐的轉身離開,天青色的背影像是煙雨過後的嵐山,風光霽月,昳麗如畫。
穆語婷不知不覺看呆了眼,等穆冠卿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這纔回過神來。
想到穆冠卿會出現在這裡,之前又對燕姝那般稱呼,穆語婷忍不住出聲道,“大姐,你跟二哥……很熟悉嗎?”
“不熟悉。”燕姝實話實說,也沒有理會穆語婷怔愣的臉色,淡淡點了點頭,“我先進去了。”
看着挽婷閣的大門緩緩關上,穆語婷黛眉微蹙,捏了捏帕子,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擡腳離開了。
挽婷閣內。
關了院門,入了內室,瑞珠給燕姝倒了杯茶,這才忍不住開了口,“大小姐,您剛剛……爲什麼不讓二公子進來坐坐呢?”
燕姝放下茶杯,清冷擡眸道,“你也聽到了,六歲前的記憶,我已經模糊不清了,穆冠卿對我來說,只是個陌生人,你覺得我該讓一個陌生人進入自己住的地方嗎?”
“大小姐恕罪,是奴婢考慮不周了!”
眼見燕姝出聲反問,似是有所不愉,瑞珠只恨自己多嘴,趕忙跪下身來,近乎五體投地的解釋道,“奴婢只是想着馬上就要科考了,二公子那等人物,定然能夠高中,若是大小姐跟他多些往來,在左相府總不至於孤立無援,也算是多了份依靠。”
燕姝看得出來,瑞珠是實打實的在爲她考慮,畢竟在常人來看,燕姝不管多厲害,多有本事,身處深宅大院,若是沒有父兄作爲依靠,都是無根浮萍,總歸是不夠踏實的。
“起來吧,我沒怪你。”燕姝的確是沒有責怪瑞珠的意思,轉而淡聲問道,“穆冠卿學識很出衆嗎?”
瑞珠這才放下心來,半是思考,半是回話道,“奴婢來相府的時日甚短,詳細的也不太清楚,只是聽一些丫鬟婆子們談起過,二公子一歲能言,三歲能詩,六歲便機緣巧合之下,被前內閣大學士文先生看重,拜其爲師,十歲做出來的文章,便直達聖聽,最近似乎是又做出了好文章,讓定文侯都讚不絕口呢,定文侯乃是兩朝元老,文人表率,二公子能得他誇獎,奴婢想來,應該是能高中的。”
燕姝聽了這話,沒有就此表達什麼,清清冷冷的吐出了幾個字,“那大公子呢?”
瑞珠沒想到燕姝會突然問起大公子,不由愣了愣,仔細斟酌道,“大公子……稍差一些。”
燕姝登時瞭然,這所謂的稍差一些,恐怕就是差的多了。
她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水,近乎自言自語道,“看來左相府這段時間要不太平了。”
瑞珠聞言,自是不明所以,雲裡霧裡,不過,她也沒有多問多言,有些事可一不可再,雖然大小姐不怪她,但她卻不能不謹慎。
有時候,機會只有一次,如果錯過了,說不定,就會永遠錯過了。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左相府可謂是進行了徹徹底底的大掃除,院外張燈結綵,院內陳設一新,就連外面的兩尊獅子,都被擦了不下三遍。
在整個相府的忙碌中,穆老太的壽宴終於到了!
一大早,以蘇怡情和穆士鴻爲首的衆人,自然是要先到明暉堂,給老夫人賀壽。
穆政錦,穆冠卿以及各房女眷,自然也全都到齊了。
這樣一個賓客無數,迎來送往的日子,蘇怡情等人大都一身盛裝,尤其是作爲壽星的穆老太,穿了一身繡有仙鶴暗紋的棗紅色衣裙,衣服華麗是華麗,富貴和富貴,可惜跟穆老太深色的皮膚不搭,配上那一臉略顯刻薄的兇相,怎麼看怎麼有種暴發戶的氣質。
可惜,穆老太在衆人的恭維聲中毫無所覺,眼角眉梢滿是得意。
值一提的是,平日裡一向低調的穆妍鈺,今日竟是穿了一身靚麗的橘紅,那般顏色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楚楚可憐之餘,平添了幾分媚色,端的是人比花嬌。
不過,穆妍鈺頭髮梳的中規中矩,並不出彩,減了幾分顏色,相互抵消之下,倒是沒讓穆妍華生出什麼不滿的心思。
相比較於這些人身上的濃翠豔彩,燕姝的一身翠色就顯得十分素淡了。
請了安之後,時間也不早了,客人也開始盈門了。
最先來的,自然是那些抱左相府大腿的小門小戶了,那些人自有管家應付。
眼見禮部侍郎夫人和其女兒李思箐來了,蘇怡情纔算是迎了上去。
不過,兩人還沒寒暄幾句,長樂侯府的衆人就到了。
可能是覺得上次及笄禮沒幫上什麼忙,這次李玉芳帶着一衆小輩兒倒是早早的來了。
除了白振豪和白豔雪之外,李玉芳將白雲飛也帶來了,許是面上的傷還沒好,白雲飛帶了一張白色的玉石面具,打遠瞧着,反倒是比以往多了兩分風姿。
蘇怡情跟李玉芳等人寒暄了幾句,便將人帶到了穆老太那裡賀壽。
祝了壽,穆妍華和穆政錦就帶着白家的一衆小輩離開了,而李玉芳則是跟蘇怡情走在了一道兒。
“我看着老夫人這精神似乎比以前還好了,這都要多虧了妹妹,去雲龍寺給老夫人祈福添壽,老夫人才這般身康體健。”
李玉芳說這話,純粹是好意,還真沒有諷刺的念頭在裡面,可惜,作爲當事人的蘇怡情聽來,就不那麼舒服了。
不過,她面上沒有露出一絲不滿,眼含愁緒的嘆了口氣,“嫂子想來也知道雲龍寺發生的事兒了吧?”
李玉芳安撫的拍了拍蘇怡情的手,“妹妹不必憂心,不過一句批言而已,妍華抽中了難得的上吉籤,這纔是實實在在的,倒是那位懷安郡主,運氣可真是好得很。”
“不說她了。”
蘇怡情是真心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聊,當下狀似關切的轉移話題道,“倒是嫂子你,怎麼把白雲飛給帶來了?看他帶了面具,莫非是臉上的傷,還沒好?”
李玉芳嘲諷的笑了笑,“可不是還沒好嗎,找了不知道多少個大夫,還是老樣子,不過人家傷的是臉面,又不是一張嘴,照樣哄得母親開心的很,母親親自發了話,讓我帶他出來放鬆放鬆,我哪敢說個不字呢。”
蘇怡情當即勸慰道,“嫂子也知道那白雲飛是個紈絝性子,又傷了臉面,總歸是沒什麼用處的,嫂子只當是多帶個人出來就是了,何苦費那些心思呢。”
李玉芳這才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是,我只當是多帶個下人罷了,倒是妹妹你,我聽說那個穆冠卿回來了,他的文章,連我家老爺都提了幾句,似是陛下也十分賞識,妹妹可要早做打算纔是啊。”
正所謂脣亡齒寒,依着蘇怡情跟白家的關係,李玉芳自然不希望穆冠卿能夠出頭,她這話倒是真心實意的。
蘇怡情亦是看的明白,當即露了笑臉,“我知道,多謝嫂子掛心。”
“你我二人,還說這些做什麼。”李玉芳拍了拍蘇怡情的手,擡眼見威遠侯府的衆人到了,不由笑道,“裴夫人來了,妹妹去忙吧。”
蘇怡情倒是反拉了李玉芳的手,“大家都是一家人,嫂子既然來了,可別躲懶,跟我一道兒過去吧。”
不管是左相府還是長樂侯府,都是近兩年才發展起來的,相比威遠侯府,根基尚淺,眼見蘇怡情把這等好機會跟自己分享,李玉芳自是心下滿意的很,對其愈發親熱了幾分,“好,嫂子我就陪你一起過去。”
與此同時,穆政錦,白振豪和白雲飛等人也湊到了一處。
白雲飛雖然是庶子,但其在長樂侯府地位不同,又因爲臭味相投的緣故,相比白振豪,穆政錦倒是跟白雲飛投緣一些。
不過在這種場合,穆政錦自然是隱隱以白振豪爲主的。
白振豪倒也沒客氣,滿場四望之後,便直接問道,“表弟,聽說那個穆冠卿回來了,我怎麼沒看到你的這位二弟呢?”
穆政錦沒想到白振豪一來,就問那個庶子,嘴角不由抽動了一下,笑的有些僵硬,“二弟的身份畢竟擺在那兒,一會兒壽宴開始,自然就出來了。”
事實上,是穆士鴻怕穆冠卿浪費時間,耽誤科考,這才特別吩咐,讓他等壽宴開始再出來。
不過這話,他是不可能告訴白振豪,讓旁人看熱鬧的。
白振豪一向恃才傲物,要不是父親屢屢提及,他也不會將一個庶子放在眼裡,聽穆政錦如此說,他也不以爲意,抱肩高傲道,“那我可要好好瞧瞧了,這個讓定文侯和各位內閣學士都讚不絕口的,是個什麼人物。”
另一邊,白豔雪則是跟穆妍華,李思箐等人聚到了一處。
不知道是不是兄妹的緣故,白豔雪跟白振豪倒是如出一轍的高傲,說出來的話,也是一樣的不客氣。
“這兩日,我聽了表妹不少傳聞,聽說表妹運氣不錯,抽了難得的上吉籤,恭喜了。”
這話並沒有什麼諷刺的意味,但是配上白豔雪那張高傲絕豔的臉龐,就讓穆顏姝恨得心頭火氣,牙根兒都是癢癢的。
她絞了絞帕子,面上卻是無奈苦笑,輕嘆一聲,“豔雪表姐這般挖苦我,又是何必呢。”
白豔雪最是看不慣穆妍華這副樣子,登時蹙眉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我是真心恭喜你,不過,你的運氣雖好,卻也比不過那位懷安郡主,對了,你那個姐姐呢?”
就像穆妍華不待見白豔雪一樣,白豔雪也看不慣穆妍華的虛僞,說出來的話,直戳穆妍華的心窩子。
穆妍華對於這個問題,自然是千般萬般的不願回答。
恰好這時,裴月英一路小跑了過來,拉住了穆妍華的手臂,“妍華。”
穆妍華見此,直接略過了白豔雪的問題,面上笑靨如花,“月英,你來了。”
裴月英深深喘了幾口氣,“來的不算晚吧,上次走得急,這次我特地催了母親早點過來。”
“時間還早的很。”穆妍華朝着她身後瞧了瞧,眼含期待道,“裴大哥呢?”
裴月英面上流露了幾絲尷尬,無奈嘆道,“你也知道,我大哥新得了春帶彩,現在一門心思研究怎麼雕刻,想讓他出門,可是比登天還難了,你就體諒一下吧。”
其實,穆妍華基本猜到了,她有此一問,也不過是讓裴月英多幾分愧疚罷了。
“我理解,沒關係的。”穆妍華笑的善解人意。
“就知道妍華最通情達理了。”裴月英不由搖了搖穆妍華的手臂,似是想到了什麼,四下瞧了瞧,輕咳一聲道,“那個……你那個姐姐呢?”
下一秒,只聽噗嗤一下,白豔雪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