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了,就她們兩個,我只要她們兩個。”
對上燕姝的眸光,方嬤嬤沒來由心下一虛,她很清楚,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夫人手裡的人,就算不是,也跟主院有着邊邊角角的關係,只有燕姝挑走的兩個,真心是清清白白,跟他們主院半點牽連都沒有。
方嬤嬤叫上這兩人,本來是爲了湊數的,誰知道,就被燕姝挑走了!
她摸不準這是巧合,還是燕姝真看出了什麼,心裡沒底之下,她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既然大小姐決定了,那老奴也就不多話了。”方嬤嬤說完,當即朝着燕姝選的兩人招了招手,面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嚴肅的聲音裡夾雜着幾分若有似無的警告,“你們兩個,出來,能被大小姐挑中,是你們的榮幸,以後你們就盡心服侍大小姐,懂了嗎?”
那兩人幾乎異口同聲,“是。”
只不過,一個本本分分,恭恭敬敬,一個略顯跳脫,嗓門大的出奇。
燕姝見此,眸光冰涼,直接逐客道,“方嬤嬤,這些話不用你來說,人我也挑完了,你可以走了。”
方嬤嬤面色僵了僵,這才皮笑肉不笑的開了口,“是,那老奴就不打擾了,老奴告退。”
等方嬤嬤離開了,燕姝轉頭看向了於嬤嬤和那兩名丫鬟。
“於嬤嬤,你也帶人離開吧。”
於嬤嬤一怔,倒是沒什麼不滿,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略有爲難道,“大小姐,是老爺叫老奴果然伺候您的,這才一頓飯的功夫,就這麼回去,老奴恐怕……不好交差啊。”
燕姝淡聲道,“你跟父親說,我已經挑好了伺候的人,很滿意,是我讓你們回去的,他自然不會怪罪。”
於嬤嬤聞言,恭恭敬敬的點頭道,“是,那老奴這就去回稟老爺。”
“去吧。”
“是,老奴告退。”
等於嬤嬤帶人離開了,整個偌大的挽婷閣,就只剩下燕姝,和那兩名被她挑出來的丫頭了。
燕姝直視着面前的兩人,不疾不徐的開了口,“說說吧,你們兩個叫什麼,多大了,以前都是做什麼活計的。”
她話音剛剛落下,那名站在右邊的黑臉丫頭便上前一步,行了一個稍顯粗糙的禮,聲音倒是恭敬地緊,“大小姐,奴婢叫大丫,今年十五了,因爲俺是家裡的大丫頭,所以被俺娘賣進相府當差了,原來奴婢一直負責打掃四季園,今天才被調過來的,大小姐,您有什麼髒活累活,都可以讓俺幹,俺力氣特別大!”
許是入府的時間不長,大丫還帶了些許鄉音,連珠炮似的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逾越,略顯訕訕道,“大小姐,奴婢是不是說多了?”
燕姝搖了搖頭,“沒有,你說的很詳細。”
大丫登時被鼓舞了神經,一臉期待,“那大小姐還有沒有其他要問的?”
“暫時沒了。”
燕姝對大丫的性子,也算有了大致的瞭解,接着將眸光轉向了那名面上帶疤的女子,“你呢?”
那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聲音宛若清泉,明明十分動人,卻帶了一股讓人不易察覺的疏離,“奴婢名叫瑞珠,年十八,兩年前入府,最初被分到了風華園伺候,後來做些雜事,大多時間都待在後廚。”
燕姝稍顯疑惑,“風華園?”
瑞珠適時解釋道,“是二小姐的院子。”
經了提醒,燕姝也算是想起來了,心念一動,眸光落到了瑞珠的面上,一針見血道,“看你臉上的疤痕,似乎是被貓抓傷的。”
“是。”瑞珠沒想到燕姝會一眼看出來,心下有些驚訝,面上卻沒怎麼表露出來,低眉垂首道,“兩年前,奴婢剛入風華園不久,二小姐突然喜歡上了養貓,並且將貓交給奴婢照料,奴婢一時不察,便被貓抓傷了。”
透過衣袖,留意到瑞珠攥的死緊的手指,燕姝心下有了計較。
“這隻貓未免狠毒了一些。”她清清冷冷的吐出了幾個字,狀似隨意,卻讓瑞珠身形一頓。
燕姝見此,愈發明瞭,意味深長道,“看來今日,是我撿漏了。”
瑞珠是個聰明人,登時明白了燕姝的意思。
照理說,她容貌有缺,這種伺候主子的事兒,是拍馬也輪不上她的,誰讓蘇怡情今日吩咐的急,方嬤嬤爲了彰顯自家夫人盡心盡力,一心想多湊些人數,那時候她正好給景泰苑送東西,又是丫鬟裡,難得沒有什麼固定差事的,就被方嬤嬤叫過去充數了。
瑞珠也沒想到,自己會被這位十年沒有歸家的大小姐選中。
開始,她以爲這位大小姐是想借她作爲襯托,可仔細想想,她跟這位穆大小姐,半斤八兩的,把她帶出去,真心襯不出燕姝什麼好,說不定還會遭人誹謗。
尤其是幾句話接觸下來,她發覺,這位穆大小姐簡直聰明的可怕,這樣一個人自然不會去做費力不討好的事。
瑞珠正心念急轉,就聽燕姝聲音無波無瀾道,“從今往後,你們兩個就在我這裡伺候了,我這裡沒什麼規矩,我說什麼你們就做什麼,平日裡隨意一些就好,唯一的一點,我不喜歡背叛,同樣的,我也不相信承諾,一切都看你們的表現。”
燕姝一向直來直往,自然不會做把蘇怡情的人留在身邊之類,費力氣的事兒,她也沒那麼嬌氣,事事都要讓人伺候,所以,她只留下了兩個人,最清清白白的那種。
不過,燕姝看人,從不會看在一時,清不清白,忠不忠心,自然要以後說了算。
瑞珠在丞相府,看慣了那些做着卑鄙事,施着人情債的主子,這樣直白冷淡的,還真心是頭一次見,她微微有些怔愣,所以稍晚了一步,等大丫大嗓門應了聲,纔回過神來,趕忙恭敬道,“是,奴婢明白了。”
這時,就聽大丫突然滿臉期待的小心道,“大小姐,那個……奴婢能不能問個問題啊?”
燕姝點了點頭,“你說。”
大丫深吸了口氣,“大小姐,奴婢現在……算是幾等丫鬟啊?”
對於大丫這個問題,埋頭的瑞珠想要扶額,生怕燕姝動氣。
出人意料的是,燕姝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多了幾分莫名的溫度,“你想做幾等?”
大丫吞了吞口水,糾結了一番,小心翼翼的開口道,“二……等?”
“那就二等丫鬟。”燕姝直接一錘定音,側目道,“瑞珠,你也是一樣。”
瑞珠鬆了口氣,趕忙行禮道,“謝大小姐。”
大丫這纔回過神來,意識到燕姝答應了自己的要求,她不禁欣喜若狂,差點沒跪下去,“謝大小姐,謝大小姐!”
還不等大丫欣喜勁兒過去,就聽燕姝清清淡淡道,“你們吃飯了嗎?”
瑞珠和大丫皆是一怔,沒辦法,他們還是第一次從主子口中,聽到這樣的問題。
雖然心下疑惑,瑞珠回的卻是絲毫不慢,“回大小姐,還沒有。”
燕姝顯然料到了這一點,“既然如此,先去吃飯吧,我先休息一下,用不着你們伺候。”
瑞珠和大丫再次怔了怔,好一會兒,才行了禮。
“是。”
眼見二人正要退出去,燕姝似是想到了什麼,驀地出聲道,“等等。”
瑞珠回身,就見燕姝從身上掏出了一隻玉白的陶瓷瓶,扔到了她的懷裡,“瑞珠,這個給你。”
瑞珠趕忙小心接住,不明所以,“大小姐,這是……”
燕姝聲音放緩了幾分,“如果信我的話,每天晚上在疤痕上擦一些,很快會有效果。”
瑞珠第三次怔住了,整個人都傻在了原地,片刻後,她咬了咬嘴脣,將那隻陶瓷瓶子緊緊攥在手裡,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瑞珠……相信,謝大小姐賞賜。”
燕姝擡了擡手,“去吧。”
瑞珠和大丫再行一禮,這才走出了房門。
剎那,下午的陽光散落到了她們的身上,瑞珠忍不住站定,擡頭看了看。
大丫停了腳步,好奇道,“你看什麼呢?”
瑞珠微微勾了勾脣角,“沒什麼,只是覺得今天的陽光,好像……挺暖和的。”
景泰苑內。
蘇怡情和穆妍華也在用飯,她們一共兩個人,面前卻擺了二十多個碗碟,每個碗碟裡面的菜量不大,十分精細,端的是色香味俱全,可惜,這兩人都沒什麼胃口,從從用了一些,便放了筷子。
說來也巧,方嬤嬤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夫人,老奴回來了。”
蘇怡情用帕子擦了擦脣角,近乎篤定道,“怎麼樣,那個小賤人挑中誰了,憐枝和習秋應該被留下了吧。”
方嬤嬤登時面露難色,聲音頓了幾頓,“這個……大小姐就選了兩個人,一個是粗使丫頭,名叫大丫,還有一個名叫瑞珠的,也被大小姐給挑中了。”
蘇怡情聞言,想要拿茶杯的手指不由僵了僵,還不等她有所反應,穆妍華已然是搶先開了口,“瑞珠?是兩年前,我院子裡的那個瑞珠?”
方嬤嬤一怔,經了穆妍華提醒,她纔想起這麼一出,不由心下一突,“回二小姐,正是。”
果然,穆妍華蹙了蹙眉,“方嬤嬤,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那個瑞珠應該面上有疤,你怎麼能把那樣的人安排給姐姐呢?”
“這個……老奴一心想着多帶些人過去,彰顯夫人的誠意,那瑞珠就是湊數的,可沒想到,大小姐就偏偏挑了那麼兩個人。”方嬤嬤倒也乾脆,解釋完了,便躬身請罪道,“這件事,是老奴疏忽了,還望夫人和二小姐恕罪。”
這次,蘇怡情發話了。
“算了,這個小賤人連憐枝和習秋都看不上,分明是跟我作對,再說,以她那副模樣,自然不想選出什麼好的,這件事錯不在方嬤嬤。”她這話不但是說給方嬤嬤的,也是說給穆妍華的。
穆妍華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反應有些過了,登時笑意歉然的柔聲道,“方嬤嬤,那瑞珠畢竟是我院裡出來的,當年的事,又是我虧欠了她,聽到她成了姐姐的人,我這心裡自然不舒服,剛剛語氣急了些,嬤嬤不要怪我纔好。”
方嬤嬤一向將蘇怡情和穆妍華放在心上,自然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就生了嫌隙,當下搖了搖頭,“老奴不敢,這件事的確是老奴思慮不周,二小姐責備也是應該的。”
“要責備也不是責備嬤嬤,說來說去,還是姐姐不肯接受孃的好意。”穆妍華絞了絞帕子,側目道,“娘,那咱們還要不要再找些人過去?”
“不用了,我相信方嬤嬤,該勸的都已經勸了,既然她拒絕了,就算咱們再派人過去,估計也沒什麼用,反而會露了痕跡,老爺說過,要讓她滿意,既然她自己說不用了,想必是已經滿意了。”
蘇怡情拍了拍穆妍華的手背,意味深長的笑道,“這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那麼大的一座院子,只有兩個下人,難免會出現疏漏,到時候,咱們自然有機會。”
穆妍華眸光一動,隨即嫣然嬌笑,“娘說的是,我都沒想到這一茬兒,好在有娘提醒,女兒受教了,不過,姐姐如此無視孃的好意,難道咱們就這麼算了?”
“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
蘇怡情眼底劃過了一抹厲色,勾了勾脣角,“你爹說,明天會帶她去見老夫人,還要一家人吃個團圓飯,可惜啊,你祖母看見那個小賤人未必吃的下去,一會兒你就去你祖母那兒,好好爲她開解開解,也順便說說爲孃的一番心意。”
穆妍華聞言,瞬間心領神會,頜首笑道,“華兒明白了,華兒這就去。”
蘇怡情點了點頭,提醒道,“帶上些糕點。”
“是。”
與此同時,那於嬤嬤也找到了穆士鴻所在的風華園覆命。
於嬤嬤進屋的時候,穆士鴻和李素心已然是剛用完飯,李素心正在伺候穆士鴻漱口。
等穆士鴻用茶水簌了口,李素心爲其換了新茶,那於嬤嬤才適時上前道,“老爺,老奴回來覆命了。”
穆士鴻拿起了茶杯,側目道,“怎麼這個時間回來了?”
於嬤嬤躬身解釋道,“剛剛夫人給大小姐送了下人過去,大小姐挑了人,就讓老奴三人回來了。”
穆士鴻蹙了蹙眉,放了茶杯,“詳細說說。”
於是乎,於嬤嬤從頭開始,將方嬤嬤送了幾人,說了哪些話,燕姝挑了幾人,挑了誰,都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沒有添油加醋,不偏不倚,不多不少。
聽完了於嬤嬤的敘述,穆士鴻揮了揮手,“行了,既然顏兒不想要你們伺候,你們回來就是了,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
等於嬤嬤帶着人走了,穆士鴻才揉了揉眉心。
“都是些不省心的。”他眼底陰晴不定,沉吟了片刻,嘆了口氣,轉頭看向了李素心,“還是咱們的婷兒乖巧懂事,對了,婷兒現在也快十四了吧?”
李素心聞言,動作頓了頓,“是快了。”
穆士鴻重新端起茶杯,面上露了笑容,“這麼想想,也是時候該給婷兒定一門好親事了。”
果然!
李素心登時心下一緊,像是狠狠被人揪了一把,面上溫婉的笑容淡了幾分,微微蹙了蹙眉,“老爺,婷兒還沒及笄,年齡還小呢。”
眼見她提到了及笄,穆士鴻還當李素心看到今日穆妍華的及笄禮,起了什麼心思,當下勸慰道,“不小了,素心,你也知道,婷兒是庶女,雖然我疼婷兒,也不能違反祖制,給她辦及笄禮,既然沒有及笄禮的限制,早點晚點定親又有什麼關係呢,你放心,婷兒是咱們兩個人的女兒,我一定給她尋一門好親事。”
李素心也沒解釋,只是搖了搖頭,一雙剪水墨瞳,因染了愁緒,溫婉生波,意有所指道,“老爺,你再怎麼疼婷兒,她都是庶女,嫁入高門,也不會爲夫君所看重,恐怕老爺也是捨不得的,再過些時日,科考就要開始了,金榜宴亦是舉行在即,老爺不妨再等等。”
穆士鴻一怔,對着那雙與記憶中有五分相似的眼眸,倒是把這話聽進去了。
李素心說的沒錯,穆語婷就算顏色好,有才華,那也是庶女,就算嫁入王府,也是爲妾,起不了什麼太大的作用,更何況現在華兒跟威遠侯府的親事泡了湯,聲名亦是不比從前,若是想要找到一門與其比肩的親事,恐怕就要考慮那些個皇子了,華兒若是嫁了皇子,婷兒再入其他的王府,難免引來承帝的猜忌,這就得不償失了。
倒是現在金榜題名在即,承帝把先帝留下的老臣清的清理得理,正是缺人的時候,要是他能靠着穆語婷攏住某個榜上有名的人才,等着其日後加官進爵,倒不失爲一大助力。
細細想想,這倒真是一筆劃算的好買賣!
思及此,穆士鴻點了點頭,拉住了李素心的玉手,親熱道,“你說的是,是我心急了,還是素心考慮的周全。”
聽到這話,李素心面上淡雅的笑了笑,心底暗暗鬆了口氣。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更清楚自己女兒的身份,依着穆士鴻的性子,穆語婷無論如何也避不開交換利益的命運,她能做的,就是努力的拖延時間,甚至爭取時間,讓穆語婷能夠找到一個與其相守相知的人,最起碼,不能重複自己的命運,與人爲妾,哪怕嫁入寒門,貧寒一點都沒關係。
爲了徹底的轉移話題,李素心溫婉的面上流露了幾分罕有的柔意,“今日想必老爺也累了,我爲老爺揉揉肩膀吧。”
穆士鴻見李素心的那對剪水墨瞳,柔光似水,像極了記憶中的那人,只覺恍惚,心頭酥麻,登時點頭道,“好,好。”
李素心登時繞到了穆士鴻的身後,眼中的水波宛若遇了寒冬,瞬間沒了一絲波瀾。
說來,今日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整個左相府,除了挽婷閣,自然沒有一個院子是心安的,各院兒的人,雖然早早就回了屋,關了門,可她們的丫鬟,卻都在外走動着,不時關注着景泰苑和風華園的消息。
落梅院因爲緊鄰四季園,距離景泰苑和風華園最近,所以,也是最早得到消息的。
“方嬤嬤居然帶了那麼多人過去,給那個大小姐挑選,結果她才挑了兩個人?!”
潘紅梅聽到下人傳回來的消息,瞪大了一雙妖嬈的桃花眼,近乎自言自語道,“今天的事兒鬧得這麼大,夫人應該恨死這個大小姐了,現在居然給她送了那麼多人過去,不會是今天被刺激的太厲害,傻了吧!”
站在她身後的肖嬤嬤聽了這話,頓時覺得心累,面上卻是恭恭敬敬的開了口,“恕老奴直言,夫人會給大小姐帶過去那麼多人,恐怕這裡面有老爺的授意,夫人是不得已而爲之。”
“我就說嘛。”
潘紅梅這才醍醐灌頂,訕訕的笑了笑,“不過那個大小姐也太挑剔了吧,那麼多人,她就挑了兩個,難道是夫人使了什麼絆子?”
肖嬤嬤意有所指道,“夫人未必使了絆子,不過難免動心思。”
可惜,潘紅梅沒有半點心領神會的意思,一臉的求知慾,興致勃勃道,“肖嬤嬤,你說清楚點。”
肖嬤嬤嘴角抽了抽,兢兢業業的解釋道,“老奴的意思是,那位大小姐只留了兩個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只有那兩個人是可用的。”
潘紅梅聽了,恍然點了個頭。
眼見她似是還想再問,肖嬤嬤不由搶先開口,面色頗爲肅然,“梅姨娘,今天的情形您也看到了,夫人吃了那麼大的虧,必定不會善罷甘休,這左相府怕是要風雨不斷,以後不管碰到任何事,姨娘都少看少聽少說,以防引火燒身,若是真的碰到了不得已的情況,姨娘切記,不要得罪那位大小姐。”
感受到肖嬤嬤的鄭重,潘紅梅怔了怔,略顯不解道,“肖嬤嬤,那個穆顏姝有那麼厲害嗎?”
肖嬤嬤聞言,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面色似是欣賞,又似是忌憚,“夫人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卻有跡可循,但那位大小姐卻每每出人意表,深不可測,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老奴從來沒看到過那麼透亮的眼神,像是對天地無所畏懼,這樣的人……纔是最可怕的。”
似是怕潘紅梅不上心,肖嬤嬤近乎警告的再次強調道,“梅姨娘,切記。”
要不是身份所限,肖嬤嬤都想說:您可長點心吧!
潘紅梅這個人雖然不夠聰明,腦子不靈光,但有一個優點,就是知道好賴。
她深知這位肖嬤嬤雖然是半路跟在她身邊的,但這麼多年了,她說的話,做的事兒,就沒有不對的,正是因爲潘紅梅對她言聽計從,這些年纔在穆士鴻的後院站穩了腳跟,雖然不至於多受寵,可也從沒出過什麼狀況,日子過得也算舒服。
所以,這一次也是一樣。
潘紅梅幾乎沒有什麼猶豫,當即點頭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嬤嬤你放心吧。”
“新月……”
她本來還想打聽一下穆士鴻的去處,可想到肖嬤嬤的話,又想到如今大小姐回來了,就算蠢笨如她,也知道,穆士鴻現下八成是在風荷園呢,一個既定的答案,問與不問,又有什麼區別呢。
思及此,潘紅梅很是無精打采的揮了揮手,“算了算了,我不打聽了。”
肖嬤嬤見此,倒是笑了,寬慰道,“姨娘如此就對了,與其把心思放在這左相府,或者相爺身上,倒不如把心思放在二少爺身上。”
聽人提到自己的兒子,潘紅梅面龐就像是被點燃了一般,瞬間大亮,“對了,這科舉也不遠了,算算日子,冠卿也該回來了吧。”
肖嬤嬤附和着點了點頭,“是啊,該回來了。”
潘紅梅笑的開懷,“等他回來了,咱們可得好好給他補補,這在外面求學,想想都覺得辛苦的很,好在啊,馬上就要科舉了,以咱們冠卿的人才,肯定是狀元之才,嬤嬤,你說對不?”
出人意料的,一向謹慎的肖嬤嬤,此刻卻是肯定至極的點了點頭,眼底劃過了一閃而逝的驕傲,“二少爺天縱之資,金榜之首,自是不在話下。”
潘紅梅聽到這話,登時心滿意足了,對蘇怡情的幸災樂禍,對穆士鴻的惦念,全都拋諸腦後了,直接拿出了這些年穆冠卿寄給她的物件,一個個的摩挲,脣角笑意不斷,只覺得就算老爺不來,這日子似乎也沒什麼難熬,照樣美滋滋的。
相比較於落梅院,翠玉軒收到消息,就晚了許多。
桑竹聽完下人的彙報,將人打發出去了之後,登時坐了下來,笑的嘲諷,“看來夫人今天是丟臉丟怕了,居然會跟一個孤女示弱,送了那麼些個下人過去給人家挑,結果呢,人家就看上了兩個人,蘇怡情今天這面子裡子算是都丟光了,還有那個穆妍華,倒是可惜了你那麼好的珊瑚珠子。”
她這話自然是跟穆妍鈺說的。
此刻,穆妍鈺正坐在貴妃榻上,繡着一方手帕,粉嫩的衣裙,宛若盛開的新荷,垂落在榻上,她眼角低垂,穿針引線,整個人安安靜靜,楚楚動人,說出來的話,卻是與外表截然相反。
“夫人不是怕了,而是父親發話了,現在我的那位大姐姐是正二品郡主,父親對她百般討好,夫人自然不敢在這個時候,跟父親唱反調,至於大姐姐,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不會做出爲了落夫人的臉皮,就挑兩個人這種蠢事,最大的可能,這些人裡,只有這兩個人是可用的,不過,我想不明白,大姐姐是怎麼看出來的。”
若是潘紅梅在這裡,絕對會驚訝的把眼珠子都瞪出來,這個平日裡可憐兮兮的四小姐,說出來的話,居然跟肖嬤嬤推斷的相差無幾!
桑竹對此倒是不甚在意,聲音裡帶了幾分期待,“怎麼看出來的都好,現在你父親對蘇怡情和穆妍華的重視,必然大打折扣,鈺兒,你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
穆妍鈺停了手上的活計,緩緩擡手,楚楚動人的笑容裡竟多了幾分媚色,“什麼都不做。”
桑竹蹙了蹙眉,“什麼都不做?”
穆妍鈺擡眸,眼波流轉,聲音嬌媚入骨,“娘既然知道蘇怡情和穆妍華丟了這麼大的臉面,就該知道,她們必然對大姐姐恨之入骨,想要千方百計的討回來,這種時候,誰上趕着往前湊,不是做了出氣的瓷器,就是做了替罪的羔羊,所以,咱們什麼都不用做,也不需要做,只要一邊看戲,一邊等着就好。”
桑竹聞言,亦是點了點頭,“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穆顏姝勾了勾脣角,“等到她們斗的兩敗俱傷,鮮血淋漓,再也沒有能力反抗的時候,那就是我的機會了。”
話說兩頭。
就在左相府這邊暗潮洶涌的時候,凌四已然是帶着周淮安等人回到了承帝御賜的戰王府。
不得不說,承帝對這座戰王府,倒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拋開戰王府比之其他王府大了一倍的面積不說,單單是門口的兩尊雄獅,就是宮中的能人巧匠傾力打造,牆頭的瓦片都是跟皇宮一個規制的琉璃,還有大門處的那塊牌匾,乃是承帝親手題字,並且用黃金鑄造。
顯然,承帝是早就準備好了,不過是今日才掛上而已。
換了任何一位皇子,得到自己的父皇親手題字,估計都要感激謝恩,凌四下馬之後,站在硃紅色的大門前,卻是第一時間撇了撇嘴。
“這字兒,瞧着倒是漂亮,可惜,軟趴趴的,沒精神的很……”
周淮安嘴角抽了抽,生怕這位爺繼續下去,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登時緊隨其後道,“戰王殿下,咱們還是去裡面看看吧。”
凌四這才放過了那塊牌匾,帶着自己留下的二百人,在府裡轉了一圈。
進了大堂,凌四一甩斗篷,在主位上落座,聲音頗爲遺憾,“父皇眼光不怎麼樣嗎,這大院倒是不錯,夠寬敞,可惜啊,燕小子沒法跟爺過來一道兒欣賞。”
提到燕姝,周淮安至今有點蒙圈,不由開口確認道,“殿下,那燕小大夫,果真是左相府的千金嗎?”
凌四沒好氣的挑了挑眉,“人都回去了,還能有假。”
周淮安常年待在邊境,對左相府知之甚少,自是相當不解,“那她怎麼會出現在落霞峰那種地方,還被您給碰着了,這……”
凌四笑的嘲諷,一口燦燦白牙,泛着森冷的幽光,“還能爲什麼,左相那個老龜蛋什麼德行,他那府裡什麼玩意兒沒有,也不知道那老龜蛋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生的出燕小子這樣的鳳凰,燕小子就倒了血黴了,攤上這麼一家子鳥蛋。”
周淮安聽得麪皮抽了抽,您把穆小姐比作鳳凰就行了唄,還把其他人比作鳥蛋,這差距,要不要這麼大啊!
還不等他吐槽結束,就聽凌四聲音冒火的繼續道,“對了,你現在趕緊找人去給爺查查,左相府跟威遠侯府的婚約是什麼情況,其他的甭管,省的燕小子知道了,心裡不舒服。”
周淮安登時一怔,“婚約?什麼婚約?”
眼見凌四的眼刀兒鋪天蓋地的甩過來,周淮安識相的壓下了好奇心,老老實實道,“下官這就找人去查,殿下先用飯吧。”
聽到用飯,凌四不自覺就從大魔王轉入了老媽子模式,近乎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燕小子吃了飯沒有,要是燕小子沒回左相府,就能跟老子回府一起吃了,左相府那種地方,吃個東西怕是都不安生,這樣,你安排幾個人進相府,記得別讓燕小子察覺。”
“下官明白。”周淮安應了之後,意有所指的感嘆了一句,“殿下對穆小姐真是有心了。”
可惜,凌四半點沒聽懂,霸氣側漏的拍了拍胸膛,“自家兄弟,爺不上心,誰上心。”
周淮安登時傻眼了,“您還拿她當兄弟?!”
凌四聞言,騰地起身,雙目瞬間宛若兩輪烈日,罩着周淮安直射下來,字字如刀,“周淮安,你什麼意思?居然看不起女人?”
周淮安都被這句神轉折搞懵逼了,額頭的汗水跟小河似的,趕忙否認,“沒有!爺,下官可沒這個意思!”
凌四瞪眼,“那你是什麼意思?”
周淮安小心翼翼的提點道,“下官就是覺得,燕大夫回了左相府,恢復了女兒身,您還把她當兄弟,未免……有些不合適了。”
凌四聞言,周身的煞氣這才消散了一些,端着王之蔑視冷哼道,“沒什麼不合適的,爺做什麼還輪不到旁人來說,也就左相府的那些人喜歡嚼舌頭,要是他們真敢嚼,正好,爺就幫燕小子好好拾到拾到左相府。”
瞧着自家爺霸氣沖霄,似要把房頂都衝破的模樣,周淮安卻是欲哭無淚:爲啥他覺得自己剛剛跟他們爺一直都在雞同鴨講呢!
照這麼發展下去,他們爺這情路,怕是前途堪憂啊,不對,不是堪憂,是根本看不着什麼前景好嗎!
作爲下屬,他應該替凌四憂心的,但不知道爲什麼,周淮安心底卻生出了一種隱秘的酸爽感。
唉,反正他已經盡力了,其他的,還是一邊吃瓜,一邊坐着看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