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知道今日在雲龍寺發生的事兒了。”
穆妍華不由一驚,黛眉微蹙,“怎麼會這麼快,這才一天不到的時間,父親怎麼會知道的?”
蘇怡情聲音微沉道。“你父親自有你父親的途徑。”
她顯然不欲多說,同樣的,穆妍華也不想多問,她更關心的是結果,“那父親有說什麼嗎?”
蘇怡情揉了揉胃部,安撫的笑了笑,“放心吧,你父親心裡有數。”
穆妍華眸光一亮,“這麼說,父親沒有怪罪娘了?”
蘇怡情只當自家女兒是關心她,心中自是熨帖無比,“自然沒有。”
穆妍華聞言,心下愈發有了底,不由往蘇怡情那邊坐了坐,攬住了她的手臂,狀似無意的委屈道,“看來父親對姐姐似乎也不是那麼看重,娘,今日的事,華兒實在是不甘心,那明心大師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針對我,將姐姐說成貴人之相,對我卻那般不客氣,今日過後,還不知道那些人要怎麼說呢。”
以往,穆妍華只要如此說,如此做,蘇怡情不說馬上爲其出頭,最少也會有所謀劃,但是這一次……
“娘也沒想到那個小賤人運氣會這麼好,這樣的局面都能躲過去,娘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華兒,你先暫且忍一忍,等這段時間過了,娘再爲你安排。”蘇怡情心疼的撫了撫穆妍華的鬢髮,說出來的話,卻是讓她意外不已。
穆妍華不禁怔了怔,頗爲柔順的笑問道,“娘,這段時間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祖母的壽宴在即,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不行。”蘇怡情自然聽懂了穆妍華話裡的意思,卻是拒絕的毫不猶豫,“這次的壽宴,娘有別的安排。”
穆妍華的笑容不由僵了一瞬,“別的安排?”
蘇怡情只覺胃部更疼了,餓得難受,她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面上耐心的解釋道,“那個穆冠卿要回來了,今日你父親跟我說,你這個便宜二哥可是長本事了,做出來的文章,連定文侯都讚不絕口,你父親對他可是看重的很,相反的,對政錦卻是不聞不問,若是那個穆冠卿真的高中榜首,恐怕日後,這左相府裡就沒有你哥哥的立足之地了。”
穆妍華總算是明白了:感情她拒絕自己,是爲了穆政錦。
她心下波動,面上卻是沒有露出分毫,反而一片憂心道,“那母親準備怎麼做?”
“怎麼做?”蘇怡情冷笑一聲,意味深長道,“華兒剛剛也說了,壽宴在即,到時候,人多事雜,要是出了什麼意外,那可就是自己倒黴了。”
穆妍華真心是有些驚訝了,“母親是想要……”
她居然想要穆冠卿的命!
“母親不是衝動,那個穆冠卿絕對不一般,多留一天,就會多一分威脅。”蘇怡情聲音格外堅定,眼底遍佈狠辣,“你哥哥的地位不容有失,爲了確保萬全,斬草除根纔是最好的法子。”
穆妍華聞言,心頭不由生出了幾分怨妒。
爲了穆政錦,她這個母親,倒是夠果決,夠狠辣,但是,對她的事,卻是拖拖拉拉,一次次的失敗,果然,兒子纔是最重要的嗎!
因爲心下不平,穆妍華說話也難免多了兩分直接,“母親說的是,只是,這麼好的機會,姐姐那邊……”
蘇怡情並沒有讓她說完,拍了拍她的手,語重心長的勸解道,“娘知道你的心思,不過,那個小賤人邪門兒的很,若是連她也算計進來,難免出現什麼變故,如今科考在即,你哥哥的事纔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娘也只能先放放,華兒,你就先忍耐一下吧。”
穆妍華不由捏了捏帕子,蘇怡情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她也只能暫時點了點頭,“是,華兒知道了。”
蘇怡情只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頭暈了,自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當下端起湯碗,喝了兩口,這纔開口道,“天色也不早了,華兒用飯了嗎?”
穆妍華搖了搖頭,“還沒有。”
蘇怡情自然而然道,“既然沒有,就留下來跟娘一起吃吧。”
穆妍華揉了揉額角,面色有些低落,“我還沒什麼胃口,頭有些疼,想回去休息一下。”
蘇怡情此時頗有些自顧不暇,沒有注意到穆妍華的情緒,亦沒有多做挽留。
“那好吧,那你就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休息好了,記得用飯,別想太多。”
此刻,蘇怡情已經喝完了湯,不由側目吩咐道,“方嬤嬤,給我盛碗飯。”
“是。”
眼見蘇怡情這就吃上了,穆妍華咬了咬脣瓣,當下起身道,“那華兒就不打擾母親用飯了。”
“路上小心一點。”蘇怡情叮囑了一句,便將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吃食上。、
穆妍華見此,眼底一陣陰霾,轉身出去的時候,難免走快了幾分。
方嬤嬤將其看在眼裡,不由蹙了蹙眉。
她一邊給蘇怡情佈菜,一邊斟酌道,“夫人,你剛剛怎麼沒跟小姐說,您身體不舒服呢?”
蘇怡情搖了搖頭,“華兒今日也不好受,反正我吃了東西,休息一下就沒事了,何苦再讓她擔心呢。”
方嬤嬤嘆了一口氣,“老奴只是怕,小姐不知道您的狀況,今天又受了委屈,會對您產生什麼隔閡,那就不好了。”
蘇怡情握着筷子的手頓了頓,這才意識到方嬤嬤說的是什麼意思,不甚在意的笑道,“嬤嬤多慮了,華兒最是懂事,會明白我的苦心的。”
“夫人說的是。”眼見蘇怡情如此,方嬤嬤自然不會自討沒趣。
只是,旁觀者清。
方嬤嬤看的很清楚,妍華小姐剛剛的腳步又重又急,臉色頗爲失落,顯然對夫人的做法,生出了些許不滿,只希望妍華小姐冷靜下來之後,能夠明白夫人的苦心,自己想通了纔好。
要是放在以前,穆妍華的確能分得清輕重緩急,穆政錦作爲蘇怡情的兒子,作爲她的兄長,作爲整個左相府的長子嫡孫,只有他站穩了腳跟,蘇怡情和她才能安枕無憂。
可惜,經過了這麼多事,經過了這些日子接二連三的刺激,穆妍華已然是心態失衡了,沒有了往日的城府和冷靜,看到蘇怡情一心爲着穆政錦打算,不再理會她的事,心中的怨懟,自然是越聚越多。
出了景泰苑,便忍不住冷哼一聲,“母親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青碧聞言,不由嚇了一跳,趕忙上前一步,藉着給穆妍華攏緊披風,低聲恭謹道,“二小姐慎言,這裡可是夫人的地方,小心隔牆有耳。”
冷風一吹,穆妍華倒也冷靜了幾分,四下看了一眼,冷聲道,“走吧,迴風華園。”
接下來的幾天,因爲壽宴將近,整個左相府都是陷入了一片忙碌,有穆士鴻的警告在那兒擺着,也爲了掩人耳目,蘇怡情爲這次壽宴,也算是下足了功夫,天天忙的腳不沾地的,自然對穆妍華的關心,愈發少了一些,對穆顏姝就更加沒心思理會了。
至於福祿園的那位,許是聽到了雲龍寺上傳下來的消息,得知了燕姝福澤加身,乃是貴人之相,人越老,就越信佛,對於燕姝倒不橫挑鼻子豎挑眼了,當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只當是看不見燕姝。
燕姝對此自然毫不在意,反而樂得輕鬆,每天練練太極,調調藥,整理整理藥田,小日子倒是極爲充實。
大丫對於燕姝每每親力親爲,在花圃裡種藥材的行爲,卻是頗爲不解。
眼見今日,這一大清早的,燕姝便在院子裡翻土除草,大丫忍不住拖着掃把走了過來,“大小姐,這種活計讓俺做就行了,這挺累人的,您幹嗎親自動手呢,你咋說俺咋辦不就成了嗎。”
燕姝直起了身子,聲音輕緩,“於我來說,這是樂趣,你忙你的,忙完了就歇會兒,不用管我。”
大丫以一種農民蹲的姿態,往藥田邊上挪了挪,一張黑黝黝的面上掛滿了笑容,“您說的俺也不懂,不過,您幹活計特別好看,俺就在這兒歇着,看您種地。”
“大丫,大小姐是在種藥材,可不是什麼種地。”
這時,瑞珠從屋裡走出來,先是白了大丫一眼,然後小心仔細的將一杯熱茶遞到了燕姝的跟前,“大小姐,喝茶,小心燙。”
燕姝接過熱茶,對此自是不以爲意,“大丫說的也沒錯,藥材跟那些糧食也沒什麼區別,都要翻土澆水,只不過仔細些罷了。”
大丫聞言,不由得意洋洋,“嘿嘿,俺就知道俺說的沒錯,俺有時候也挺聰明的。”
瑞珠一腦門的黑線,“你就閉嘴吧。”
大丫頗爲不服氣,登時站起身來,剛想反駁,對上瑞珠那張臉,整個人卻是不由怔了怔,然後往前湊了湊,驚奇道,“唉?瑞珠,俺發現你臉上的疤痕好像淡了不少,要是不仔細看,都有點看不出來了。”
瑞珠聽了這話,不禁心甜的撫了撫玉面,略顯嬌羞,“大小姐給我的藥,很好用。”
其實,說好用實在是有些單薄了,沒人比她更清楚,這藥簡直神奇,這才短短數十日,她便已經恢復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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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了,瑞珠從沒像現在這樣,每一天都是驚喜,每一天都充滿希望。
而這一切,都是面前的這個女子給她的!
對於瑞珠感激滿滿的眼神,燕姝聲音帶了幾分溫度,“好用就堅持用,很快就能復原了。”
“是。”瑞珠重重點了點頭,隨即提醒道,“大小姐,時間差不多了,您該去明暉堂請安了。”
“我知道了。”
燕姝這才從花圃裡走了出來,淨了淨手,也沒換衣衫,披了披風,便出了挽婷閣,“走吧。”
瑞珠趕忙跟上。
放在以前,她還會適時出言,提醒大小姐注意穿着打扮,但是現在,瑞珠可謂是一切以燕姝的喜好爲基準,反正那些人也不在乎大小姐,那大小姐又何苦去在乎那些人的眼光呢,他們家大小姐,就應該怎麼舒服怎麼來。
跟每次一樣,燕姝到的時間剛剛好。
除了穆士鴻今日有事沒來,其他人基本都到了。
沒有穆士鴻在這兒,穆老太愈發不加掩飾,冷哼一聲,便無視了燕姝的存在,倒是蘇怡情招呼了燕姝一聲,做的滴水不漏。
此刻,明暉堂衆人正在討論壽禮的相關事宜。
出人意料的,一向沒什麼存在感的穆妍鈺今日倒是頗爲活躍,說出來的話,將穆老太哄得很是舒心,當然,她也沒忘了穆妍華。
“爲了這次的壽禮,鈺兒可算是絞盡腦汁了,可鈺兒昨日去了姐姐那兒,有幸看到姐姐準備的壽禮,纔算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煞費苦心,反正鈺兒是怎麼都比不上姐姐的。”穆妍鈺似是無奈的搖了搖頭,整個人愈發楚楚動人了幾分。
穆老太聞言,老眼一亮,自是來了興致,“這倒是叫我老婆子好奇了,鈺兒也算是心思靈巧的,能讓她說出這話,華兒的壽禮想必不一般,快說出來叫我老婆子聽聽。”
本來,穆顏華聽聞穆妍鈺這幾日天天往老夫人那兒跑,是有些不滿的,不過見她一如既往的聽話,甚至給自己搭橋鋪路,這點兒不滿也就煙消雲散了,當即笑靨如花道,“華兒可不說,華兒還想到時候給祖母一個驚喜呢。”
穆妍鈺掩脣輕笑,“這麼說,倒是鈺兒的不是了。”
“可不就是你的不是嘛。”穆妍華語帶調侃。
衆人自然不可能當真,很是配合的樂成了一片,只除了燕姝,一個人在淡然自若的享用着糕點。
穆妍華見此,心裡的憤恨又有些冒頭了,不由嫣然笑道,“不知道姐姐準備的什麼壽禮,可能說出來給我們開開眼界嗎?”
迎着衆人的目光,燕姝乾淨利落的吐出了兩個字,“不能。”
驀地,笑聲戛然而止,氣氛迅速凍結。
穆妍華心裡一梗,嘴角抽了抽,維持着笑臉道,“這麼說,倒是華兒多嘴了。”
燕姝認認真真的點了點頭,“你知道就好。”
穆妍華:“……”
她怎麼就忘了,這個小賤人說話,一向不按戲本來,直來直去,噎的人難受。
就在氣氛尷尬不已,蘇怡情想要開口的時候,就見明輝堂的丫鬟進來通報道,“老夫人,二公子回來了。”
一直裝淡定的潘紅梅聽到這話,要不是有肖嬤嬤在一邊按着,說不定都能激動的彈起身來!
除了她之外,滿場還有一個人也異常驚喜。
這個人便是三小姐穆語婷了。
穆語婷捏緊了手上的帕子,眼底水波動盪: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
蘇怡情則是坐直了身體,壓下了準備出口的話頭,這個時候,已經由不得她分心了。
倒是老夫人,象徵性的挑了挑嘴角,隱隱的帶了幾分意興闌珊的味道,“趕緊讓人進來吧。”
很快,在丫鬟挑簾之下,一個身穿天青色錦袍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
只見那人身量修長挺拔,肌膚如同出水的珍珠,五官如畫,昳麗明朗,一雙眼眸像是勾勒了四月的遠山,迎風花開,逢春盛放,明明是冬日,隨着他的到來,整個明輝堂彷彿染了春意,華光燦燦,清輝朗朗。
眼見男子由遠及近,衆人皆是忍不住一陣恍惚:兩年不見,這二公子當真是愈發出衆了,那等風姿,就算跟妘世子相比,恐怕都差不了多少了。
燕姝倒也沒想到左相府也能有這般風光霽月的人物,着實有些驚訝。
而且,這男人的相貌,怎麼說呢,簡直就是上輩子那種最爲頂級的初戀臉,讓人看了便會怦然心動,就算燕姝對皮囊不怎麼感興趣,也不禁瞧了幾眼。
穆冠卿進來站定之後,朝着穆老太行了一禮,“祖母,冠卿遊學回來了,特來向祖母請安。”
穆老太略顯佝僂的脊背不由努力挺直了幾分,“回來就好,這一路可還順利?”
“回祖母的話,很順利,多謝祖母掛懷。”穆冠卿抱了抱拳,端方有禮道,“不知道這兩年,祖母的身體可好?”
“還行吧,人老了,總歸是有些毛病的,比不了你們年輕人。”穆老太的聲音裡莫名有幾分別樣的意味,擺了擺手道,“你這兩年一直在外奔波,也着實辛苦,祖母知道你的心意了,還是先行回去休息吧。”
穆冠卿聞言,也沒有多留,抱拳朗笑道,“既然如此,那冠卿就先行告退了。”
走之前,他的目光掃過明暉堂衆人,在穆顏姝那裡頓了頓,最後落到潘紅梅的身上,露出了一個春山般的笑靨。
眼見穆冠卿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穆語婷眼底不由涌出了幾分失落,捏着帕子,低了頭。
相反地,穆老太則是幾不可查的鬆了口氣。
照理說,整個左相府只有一嫡一庶,兩個男丁,跟威遠侯府的情況差不多,穆老太又是個偏心眼兒的,對穆冠卿也該十分愛重纔對。
但她對這個孫子就是親近不起來,許是這個孫子風姿太盛,面對他,穆老太就覺得自己莫名要矮一頭,各種粗鄙,甚至會想到早前種地的那些日子,穆老太最好面子,每每想到這些,簡直就是在戳她的心窩子,一來二去,她對穆冠卿真真是一點好感都沒有了。
穆冠卿走了,有了之前那一出,也沒人再跟燕姝聊天了,燕姝例行公事的坐了一會兒,就先行離開了。
臨近挽婷閣的時候,燕姝就見院門外站了一個風光霽月的身影。
那人,正是穆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