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跑,跑的了嗎!”
凌四爺的大掌自上落下,彷彿攜着顛倒乾坤的力量。
不用他開口,戰王府的侍衛便行動起來,部分人從兩邊包抄,剩下的進入人羣,抓捕那名老嫗。
說來,這一切發生的太過迅速,妘冬等人怕打擾穆顏姝看診,距離又遠了一些,現下才回過神來,當即隨着戰王府的侍衛,一同投入了追捕。
只不過,那名老嫗狡詐的很,在義診區中安排了不少人,假扮災民進行攔截,那些侍衛一時難以分辨敵我,行進速度十分緩慢,倒是被漸漸落下了。
與此同時,放糧區的騷亂已然平息,凌文希和裴雪燼都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裴雪燼上上下下打量着穆顏姝,眼底融冰化雪的關切,溢於言表,“懷安,你沒事兒吧?”
凌四見此,直接冷哼一聲,毫不客氣的擋住了裴雪燼的視線。
穆顏姝溫聲回了一句,“無妨。”
聽到她無礙,凌文希這才四下查探,眸光劃過那名已經毫無氣息的小男孩,眸光緊了緊,聲音裡多了幾分急切,“懷安郡主,這個孩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剛這一切發生的猶如電光火石,一環套一環,凌文希和裴雪燼只看到了最後那名男子的刺殺,至於那名老嫗和小男孩做了什麼,他們一無所知。
他們不知道,旁人就更不知道了。
凌文希不是不相信穆顏姝,而是想把事情趕緊弄清楚,若是穆顏姝身上染了殺害幼童的髒水,他身上同樣乾淨不了。
面對凌文希的詢問,穆顏姝不理會某位爺的幽怨,將人撥開,上前一步,直接走到那名小男孩的跟前,這纔不緊不慢的開了口,“這不是孩子。”
凌文希怔了怔,“不是孩子?”
穆顏姝也沒賣官司,直截了當道,“這個人得了一種罕見的疾病,體內五行不暢,陰陽失調,類似於侏儒症,卻又不盡相同,他看上去不過八九歲,事實上,應該已經年近三十了。”
用現代名詞來說,這種病名爲垂體激素紊亂症,不過這個時代的人,不瞭解這些醫學名詞,她便用淺顯的語言,解釋了一句。
她說的簡單,衆人卻是聽得驚異。
“什麼?”凌文希凝眉看向了那名渾身染血的小男孩,“世上居然有這種病?”
穆顏姝不甚在意道,“有與沒有,找一名能夠明辨骨齡的御醫,一探便知。”
隨着她話音落下,站在一側的裴雪燼聲冷如冰,“這一招當真歹毒!”
任何人面對這樣一個幼童,恐怕都不會心生防備。
誰能想到,在這樣一個幼童下,藏得居然會是奪命的惡鬼呢!
要不是穆顏姝慧眼如炬,發現了這個小男孩的病症,後果不堪設想,就算她真的躲過殺機,也難免要被潑上一盆髒水,這一招,已然是辣手到了極點,更不用說後面,環環相扣的刺殺了。
凌文希眼底升起了濃濃的疑惑和忌憚,“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這時候,一直守在穆顏姝身邊旁聽的凌四爺開口了。
“小六,你這腦子可夠笨的,這種問題還用問嗎,這麼罕見的病症,九州四國知道的有幾個,能把這些人找到,培養成殺人武器的,又有幾個,還有那飛鏢,上面的毒估計都成打了,又能看病又懂毒術的,這全天下,恐怕只有獨一份兒了。”
凌文希眼裡劃過了一抹暗芒,眉頭緊蹙道,“四哥說的是……神醫谷,可他們爲什麼要暗殺懷安郡主呢?”
凌四爺居高臨下的看着仍舊有些混亂的放糧區,笑意森森,“他們做的可不單單是暗殺顏顏,誰讓你們擋了人家的道兒呢。”
凌文希怔了怔,隨即恍然大悟,面露憤然。
“這神醫谷心胸狹窄,當真配不上懸壺濟世四字,着實令人作嘔!”他朝着凌四還有穆顏姝抱了抱拳道,“此番回去,我必定將一切稟報父皇,讓父皇看清他們的真面目,懷安郡主儘管放心。”
裴雪燼將一切盡收眼底,心生思量:事情絕不像這位戰王殿下所說的這般簡單,神醫谷還不至於爲了聲名,做出如此決絕的暗殺,想到那日穆顏姝在懷安醫館,認出了神醫谷特有的手術刀,想到妘泆泊跟她的對話,裴雪燼幾乎可以肯定,神醫谷今日耗費這麼多殺手鐗,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穆顏姝。
凌文希未必沒有看透這一點,他之所以順水推舟,就是因爲,今日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一個罪魁禍首,需要給承帝一個泄憤的目標。
有二皇子的事情擺在前面,神醫谷無疑就是那個最好的交代。
此刻,義診區的騷亂已然是轉移到了盡頭,眼見那名老嫗竟是逃脫了層層包圍,眼瞅着便要沒了蹤影,凌文希不禁出言道,“四哥,可萬萬不能讓賊人逃走啊!”
凌四慢悠悠的挖了挖耳朵,眼角的血龍似要擇人而噬,“爺說她跑不了,她便跑不了。”
在他話音出口的一瞬,那名老嫗已然是逃出了安民區,就在她準備投身人羣的時候,四下裡突然涌過來數十名尋常百姓打扮的男子,還未將人抓住,便率先出手,卸了那名老嫗的下巴,隨即將人按倒,挑斷了手腳筋,搜出了她藏在口中的毒丸。
直到這一刻,凌文希和裴雪燼纔算是看清了凌四爺的佈局。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名老嫗能夠得到這麼多人配合掩護,身份絕對不一般,乃是十足的大魚,可這人要真是出自神醫谷,身上絕對藏了數種自戕的法子,若是貿然將人抓住,得到的恐怕只會是一具屍體。
所以,凌四先叫戰王府的人圍堵包抄,竭力追趕,根本是一個幌子,實則是將對方逼到了一個方向。
就在對方自以爲甩掉了追捕,逃出生天,精神最爲得意放鬆的一刻,雷霆出擊,卸掉對方任何可能自戕的手段,再將對方抓捕歸案。
如此細密狠辣的心思,讓凌文希愈發心生忌憚,面上卻是笑道,“四哥心思縝密,考慮周詳,文希佩服。”
凌四似笑非笑道,“能看透爺的心思,你也不傻。”
凌文希眼底深處凝了凝,狀似嘴角抽搐的無奈道,“四哥就別埋汰我了。”
“爺可沒那個閒工夫搭理你。”凌四不容置疑道,“爺這就派人把那個婆子送去刑部大牢,剩下的,爺自會跟父皇交代,你做好自己該做的就成了。”
凌文希眼底微動,隨即抱了抱拳。
“那就有勞四哥了。”
他說完這話,側目看向了穆顏姝,笑意如水,“懷安郡主剛剛經歷了此番禍事,想必身心俱疲,不若讓四哥送你回去休息,我會將一切稟明父皇,相信父皇也會萬分理解的。”
下一秒,就聽凌四爺嗤笑一聲。
“知道爺剛剛爲什麼沒獻這份兒殷勤嗎?”凌四似笑非笑的不屑道,“因爲顏顏做事從來不會只做一半,更何況是這種治病救人的事兒,要是顏顏肯回去休息,爺早就提這茬兒了,還能輪到的你?”
“阿霄說的就是我想說的。”穆顏姝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多謝六皇子的好意,只不過,我既然答應了義診,現在義診還未結束,我便不會離開,六皇子儘管去忙便是。”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這塊兒用不着你了,趕緊走吧。
眼見這兩人如此心有靈犀,凌文希也好,裴雪燼也罷,皆是心裡一堵,莫名有種嘴裡被強塞了一把什麼玩意的趕腳,那滋味兒,着實不怎麼舒坦。
當然,凌文希並未露出分毫,反而面帶欽佩的抱了抱拳,“懷安郡主胸懷百姓,是文希狹隘了,既如此,那這裡就拜託懷安郡主了。”
穆顏姝微微頜首,“六皇子儘管放心。”
凌文希也沒磨嘰,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了。
現下放糧區鬧事的人都被抓起來了,義診區這邊的騷亂也平息了,雖然衆人心有餘悸,可凌文希的安撫工作做得的確不錯,直截了當的說明了,有人想要擾亂安民盛會,甚至傷害懷安郡主,那些死掉的人都是殺手。
要知道,來到這裡的人,大部分都是受過穆顏姝恩惠的,再加上凌四爺在那兒戳着,衆人雖然心有疑慮,終究隨波逐流,皆是安靜了下來,不管是放糧區,還是義診區,都慢慢恢復了秩序。
倒是一直躲在捐贈區的白豔雪,眼見穆顏姝躲過了暗殺,毫髮無損,安然無事,心中各種遺憾。
說來,穆顏姝雖然堅守原則,但也不是不知變通的人。
今日事關重大,想來已經有人稟報承帝了,她自然不想讓凌四爺擔上責任,不由加快了速度,解決了自己這邊的病人之後,就將主事之權移交給了太醫院,也省的那幫人爲了這些小事兒,找陶然的麻煩。
穆顏姝能經歷殺身之禍,還堅持義診,那些太醫亦是欽佩不已,自是欣然領命。
半個時辰之後,穆顏姝已然是跟凌四來到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共有兩層,一層在地上,一層在地下,地上的牢房,分爲甲乙丙丁四種,甲等自然是最好的,丙等最次,地下的牢房則關的都是窮兇極惡的犯人,環境與地上更是天壤之別,慘叫聲無處不在。
穆顏姝跟凌四拾級而下,感受到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和腐臭,凌四不禁長眉微蹙,用大掌在穆顏姝左右扇了扇,不滿的冷哼道,“這下面的環境也太差了,你們怎麼管事兒的。”
跟在一邊伺候的牢頭,登時嘴角抽了抽。
他們這塊兒就是爲了懲罰犯人用的,不說怎麼髒亂差怎麼來,反正也差不多了,總不能天天打掃衛生吧!
這人心裡誹謗的厲害,面上卻是冷汗直冒,趕忙點頭哈腰道,“戰王殿下說的是,我們一定改進,改進。”
很快,穆顏姝二人來到了最裡面一處偏僻的牢房。
凌四爺見此,當即冷笑一聲,“這牢房的環境未免太好了點,這就是刑部大牢,可真是長見識了。”
那名酷吏聞言,差點哭了。
剛剛明明是您說我們這兒環境不行的,咋現在又說我們這兒環境太好呢,這還讓不讓人辦事了!
事實上,凌四爺着實恨屋及烏了。
這間牢房的環境,可以說是整個地下大牢最差的牢房之一了。
裡面除了發黴的乾草垛,再無一物,連個窗戶口都沒有,昏暗的令人窒息。
而那名先前行刺的老嫗,就坐在乾草垛上,雖然手腳筋都被挑了,卻仍舊努力挺直了身體,靠在牆壁上,高昂着頭顱,似是目空一切,殊不知,她因爲下巴被卸掉了,導致口水橫流,那副樣子怎麼看怎麼可笑。
此刻,牢頭已然是恭恭敬敬的打開了房門,眼見穆顏姝幾人進來,那名老嫗登時將目光落在了穆顏姝身上,毫不掩飾眼中的恨意。
凌四眼底一寒,直接給了牢頭一個眼神兒。
牢頭心領神會,直接擡手,只聽咔吧一聲,相當粗魯的將老嫗的下巴接了回去,那聲音叫一個清脆。
老嫗登時疼的渾身抽搐,也顧不得瞪穆顏姝了。
那名牢頭則是功成身退,很是識趣兒的退了出去,遠遠的在外邊站崗放哨。
好半天,那名老嫗才緩過氣兒來,再次努力挺直了脊背,氣息粗重道,“穆顏姝,你來的可是夠慢的,倒是沉得住氣。”
穆顏姝居高臨下,無波無瀾道,“先擦擦口水吧,着實有礙觀瞻……哦,我忘了,你現在不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