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夫人派人過來傳話了。”
穆顏姝頭都沒擡,“讓人進來吧。”
“是。”瑞珠俯了俯身,將人領了進來。
來的是一個跟瑞珠一樣差不多年紀的丫鬟,眉眼清秀,沉靜大方,很是有幾分姿色。
那人進來之後,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奴婢憐枝,給大小姐請安。”
此刻,穆顏姝已經收好了藥粉,正在飲茶,她一眼便認出,這個憐枝便是當初方嬤嬤帶來讓她挑選的丫鬟之一。
這人果然進了景泰苑。
穆顏姝放了茶杯,“起來吧,有事說事。”
“是。”憐枝也沒有磨嘰,起身之後便直接道,“夫人讓奴婢過來傳話,叫您現在去景泰苑一趟,雪梅宴在即,夫人特別請了凝香閣中錦繡坊的繡娘,過來爲各院的小姐裁製新衣。”
穆顏姝聞言,眸光微動,便清清冷冷的應了下來,“我稍後就到。”
眼見她答應了,憐枝當即俯了俯身,“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瑞珠眼瞧着憐枝退出寢室,走的遠了,這才上前幾步,笑意盈盈道,“大小姐,奴婢還以爲你要拒絕呢。”
穆妍華端起茶杯,眉梢微挑,“爲什麼要拒絕,又不是花我的銀子,正好我也想要出去透透氣,更何況,你這丫頭的眼珠子跟兩根蠟燭似的,在一旁燒着,我要是拒絕了,估計耳朵就要遭殃了。”
“大小姐,您就會取笑奴婢。”
瑞珠面上一紅,許是跟穆顏姝待久了,這臉皮也厚了不少,很快恢復過來,很是有些躍躍欲試道,“您也說了,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銀子,咱們就去好好做上幾身衣裳,反正不做白不做。”
穆顏姝眼底天光湛湛,意味深長道,“這衣裳恐怕不是白做的。”
瑞珠不解,“大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
穆顏姝放了茶杯,不疾不徐的站起身來,“沒什麼意思,走吧。”
穆顏姝到的時候,穆妍華,穆語婷和穆妍鈺已經全都到了。
蘇怡情看到她來,倒也沒有計較她最後一個到,如尋常般親熱的招了招手,指了指站在下首的一位女子,“顏兒來了,快坐吧,這位是凝香閣錦繡坊的繡娘,這些是我讓她帶過來的布匹,全都是錦繡坊最近新出的料子,顏兒你看看,一會兒你們姐妹幾人都選上兩匹,做兩身衣裳。”
經過了兩日的沉澱,穆妍華也算是暫時忘了那日的恥辱憤恨,可現下見了穆顏姝,她便心火一簇簇往外冒,忍不住冷嘲道,“大姐姐那兒有皇上賞賜的華光蜀錦,恐怕是看不上母親準備的這些料子吧。”
穆顏姝輕緩落座,這才無波無瀾的開了口,“的確看不上,不過又不是花自己的銀子,送上門的便宜自然要佔。”
“……”
眼見穆妍華被懟的怒氣高漲,蘇怡情生怕她耽誤了正事,不由出聲道,“華兒,你少說兩句,趕緊選料子吧。”
她一邊說着,一邊朝那位站在下首的繡娘使了個眼色。
那名繡娘登時笑着上前,行了一禮,“小人名叫巧慧,各位小姐喚我慧娘便是,這些料子都是我們錦繡坊今年內新出的花色,各位儘管選料子,選好了料子,小人自會按照花色,爲各位提供相應的款式,直到各位小姐滿意爲止。”
穆顏姝放眼看去,就見那慧娘身後,站着五名侍女,每人端着一隻方形承盤,承盤上託着三四種花色的料子。
蘇怡情這次倒真是下了功夫了,叫慧娘拿過來的料子,一看便不是凡品,單單看蘇怡情如此隆重的態度,就知道這雪梅宴的份量有多重了。
穆顏姝既然已經過來了,倒也不會客氣。
她穿衣服很少挑色,都是怎麼簡單怎麼來,先前穿慣了翠色,對其反而有些偏愛了。
這慧娘拿過來的料子裡,倒是真有一張翠色的料子,只不過料子上的暗紋,乃是柳枝,柳枝細軟柔媚,實在不符合穆顏姝的口味,所以,她的眼珠子雖然落在了那匹翠色之上,卻是遲遲未動。
本來穆妍華得了蘇怡情的暗示,想到雪梅宴在即,也不願節外生枝,可看到穆顏姝居然久久盯着一匹料子,似是十分中意的樣子,她便又有些忍不住了。
若是放在之前,穆妍華絕不會如此有失分寸,可經過了那麼多刺激,她的心態早已失衡,比之先前焦躁了不少。
於是乎,還不等穆顏姝動作,穆妍華便起身,將那匹翠色拿在了手裡。
“這匹柳枝暗紋的料子不錯,顏色也清亮,我倒是喜歡的緊,不過我記得姐姐慣常是喜歡翠色的,若是妹妹選了這塊料子,姐姐想必就要介懷了。”
穆妍華說這話,倒不是真想搶這塊料子,她們今日找穆顏姝過來,本意就是想確定她穿什麼花色的衣裙,穆顏姝能中意一塊料子,於她們來說,可謂正中下懷。
穆妍華就是氣不過,想給穆顏姝添添堵而已。
殊不知,穆顏姝對這塊料子,着實沒看上眼,面無表情道,“我不介意,你留着吧,那柳枝跟你倒是相配。”
她這話說的十分隨意,可穆妍華卻聽的一滯。
柳枝柔媚婀娜,做成衣衫圖樣兒,倒是爲人所喜,可柳枝本身卻被文人墨客喻爲韶華易逝,毫無風骨的代表,穆顏姝說柳枝與她相配,怎麼聽着都像諷刺好嗎!
可她都說了自己喜歡柳枝圖樣兒了,穆顏姝這話算是順勢而爲,她若說穆顏姝故諷刺於她,反而是自己打臉了。
一來二去之下,穆妍華沒有堵到穆顏姝,倒是將自己堵了個半死。
“顏兒,你不用理會華兒了,趕緊挑兩匹料子吧。”
這時,蘇怡情再度開了口,她可不想穆妍華衝動之下,讓計劃出現什麼變故,暗暗朝穆妍華遞了個眼色,爲了不顯突兀,她勸說完穆顏姝,便看向了穆語婷二人,笑意溫柔,“還有婷兒和鈺兒,別乾坐着了,也過來一同挑選吧,都是自家姐妹,不用分先後了。”
有了蘇怡情的警告,穆妍華這次沒再弄出什麼幺蛾子。
穆顏姝隨手挑了兩匹料子,一匹月白色的,一匹極光紫色的料子,都是極淺淡的顏色。
眼見穆顏姝選定了,蘇怡情和穆妍華皆是暗暗鬆了口氣。
至於穆語婷,選擇了天水藍和櫻花粉色的料子,一個沉靜一個嬌豔,與平日亦是相差無幾;倒是穆妍鈺,素日裡一向穿的楚楚可憐,這次選擇了桃紅色和楓林黃色的料子,全都是鮮亮明豔的顏色,着實不同以往。
不過,蘇怡情和穆妍華的注意力都在穆顏姝身上,倒是沒人留意她了。
眼見衆人選的差不多了,蘇怡情由衷笑道,“你們的眼光都是不錯的,一會兒我就讓慧娘給你們量尺寸,雪梅宴在即,一切都不得馬虎,到時候,你們就穿着新衣服前去,纔是該有的禮儀。”
蘇怡情話音剛剛落下,就見憐枝從外面走了進來。
“啓稟夫人,妘王世子和戰王殿下派人前來,說是……說是有東西,要送給懷安郡主。”
“哦?”蘇怡情聞言,眉心隱隱一跳,雖然心裡不情願,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大大方方的擡了擡手,“讓人進來吧。”
“是。”
很快,兩隊人魚貫而入,爲首的兩人全都是穆顏姝的老熟人。
妘王府這邊的是妘夏,戰王府那邊的是刀三。
說兩人帶着兩隊人一點不誇張。
只見在妘夏身後,跟着一名美婦,其後足足數十人,每人手上都端着承盤,承盤內全都是極珍貴的紫檀雕花首飾盒,盒中擺放着一套套翡翠珠玉的頭面,流光溢彩,精緻非凡,一看便是價值連城的極品。
至於刀三身後,同樣跟着一名美婦,其後的人數比妘夏身後還多了幾個,幾乎排到了門口,每個人手上的承盤中,端的東西跟慧娘身後的人,端的一樣,也是衣料,只不過,這些衣料華光內斂,隱有雪色生輝,明顯比穆妍華四人剛剛挑選的那些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妘夏和刀三站定之後,不着痕跡的對視了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火光。
蘇怡情眼見如此陣仗,不由生出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妘夏當先一步,站了出來,雙手抱拳道,“見過懷安郡主,見過夫人,雪梅宴在即,我們世子特別着小人前來,爲懷安郡主送上厚禮,以示感謝。”
“感謝?”
眼見妘夏居然先衝穆顏姝行禮,然後纔是自己,蘇怡情心下極爲不滿,可對方畢竟是妘泆泊手下的人,還是貼身伺候的,她倒是沒有露出了什麼不愉之色,稍顯疑惑道,“不知道顏兒做了什麼,居然讓妘世子如此興師動衆。”
妘夏顯然早就想好了說辭,沒有任何猶豫道,“懷安郡主驚才絕豔,奇思妙想,爲奇巧閣提了一處十分有用的建議,我們世子自然要有所表示,這些都是凝香閣的金玉坊內,最爲頂尖的珠寶,懷安郡主喜歡什麼,隨意挑選便是。”
最後一句話,是妘泆泊特別叮囑的。
他很清楚穆顏姝無功不受祿的原則,如果將東西一股腦的送出去,很可能被全數退回,倒不如留有餘地,讓其自己選擇。
“原來如此。”蘇怡情倒是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出,心裡對穆顏姝愈發多了兩分忌憚,點頭之後,轉而看向了刀三所在的方向,“那戰王府這邊又是……”
刀三就直接多了。
他看都沒看蘇怡情,直接朝着穆顏姝恭恭敬敬的抱了抱拳,直接將自家殿下的話轉述了出來,直白的令人髮指,“小人給懷安郡主請安,我家殿下擔心左相府不給郡主裁製順心的衣物,特別送來了錦繡坊最頂尖的雪緞,懷安郡主全部收下便是。”
蘇怡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饒是她對戰王又畏又懼,也忍不住胸膛稍顯起伏的出聲道,“戰王殿下多慮了,剛剛我才讓顏兒等人挑選了衣料,我們堂堂左相府還不至於缺了誰的衣物。”
刀三不爲所動,冷冷硬硬的抱拳道,“這個自然要懷安郡主說了纔算。”
隨着這句話話音落下,妘夏和刀三幾乎是異口同聲道,“懷安郡主請。”
兩人說完,不由對視一眼,其中火光四射,皆是朝着身後遞了個眼色。
妘夏身後的那名美婦率先走了出來,朝着穆顏姝行了一禮,“懷安郡主,在下芳娘,乃是金玉坊的坊主,您瞧瞧,這些都是我們金玉坊最頂尖的頭面首飾,像是這套,乃是極品玻璃種的帝王綠翡頭面,其上用的鎏金點翠的工藝……”
等她說完了,站在刀三身後的女子,便緊隨其後的開了口,笑的熱情爽朗,“懷安郡主,在下豔娘,乃是錦繡坊的坊主,這次戰王殿下特別命我等帶來了最爲珍貴的雪緞,這些乃是我們錦繡坊的繡娘用了一整年時間繡出來的,一共就有十二個花色,每樣十匹,全在這兒了,聽說您喜歡翠色,您瞧瞧這匹翠雪弄寒,可還中意?”
直到這兩人說完,蘇怡情等人才回過神來。
原來,這兩名美婦並不是兩府的下人,而是凝香閣內大名鼎鼎的芳菲豔。
所謂芳菲豔,指的便是千金堂下凝香閣內的三位坊主,金玉坊坊主芳娘,回春坊坊主菲娘,還有錦繡坊坊主豔娘。
這三人雖然不過是千金堂下位同掌櫃的人物,可手上攥着整個盛京城的千金夢寐以求的頭面首飾,玉露香膏還有綾羅綢緞,本身又技藝精湛,十分受人追捧,又有千金堂保駕護航,尋常人根本見不到面。
慧娘是不錯,也是錦繡坊數得上號的人物,但跟豔娘這個坊主就沒辦法比了。
眼見慧娘對豔娘恭敬的姿態,蘇怡情心裡自然是各種發堵。
穆妍華就更不用說了,心裡嫉妒的發狂,剛剛她還想着給穆顏姝添堵,自詡得意的搶了一匹料子,可隨後就被穆顏姝堵了,現在那個戰王又送來了這麼多雪緞,簡直讓她剛剛所做的一切,完全成了笑話!
眼見芳娘和豔娘各種自賣自誇,生怕推銷不出去一般,對着穆顏姝你一言我一語,就連穆妍鈺恭順的眉眼中,都隱隱劃過了一抹嫉妒。
倒是穆語婷,神色依舊,只是微微若有所思。
作爲當事人的穆顏姝,自然沒有理會衆人的反應。
在芳孃的介紹下,她挑選了一套嵌有珍珠的翡翠頭面。
誠然,穆顏姝一直堅持無功不受祿的原則,但自己畢竟是出言提點了,她固然是隨口一說,無心之言,可人家既然把感謝都送上門了,她也沒理由拒絕,不過要把握一個度就是了。
至於凌四那邊,她挑選的就比較多了,除了那副翠寒弄雪,她還挑選了五種其他的花色。
原因無他,從剛剛挑選料子開始,穆顏姝就發現蘇怡情似乎對她挑選的料子十分留意。
雖然不知道這位夫人想要做什麼,但既然她如此留意,她就不妨多挑一些。
當然,這些她可不是白要的。
穆顏姝選完之後,便直截了當道,“過後,我會差人將銀子送到戰王府上。”
刀三顯然早就被叮囑過了,當下抱拳躬身道,“戰王殿下說了,希望您親自交到他手裡。”
穆顏姝嘴角幾不可查的抽了抽,“我知道了。”
眼見她選了足足六種料子,可在自己這邊就選了一套頭面,妘夏多少替自家主子有點小委屈,不過這既然是懷安郡主的決定,他自然不能也不敢說些什麼。
穆妍華挑完了,妘夏和刀三也準備功成身退了。
蘇怡情見此,總算是暗暗出了一口氣,可看到那些被留下的雪緞,她這口氣又被生生憋回去了。
今天的設計算是功虧一簣了,其他的都好找,可這雪緞兒可是跟華光蜀錦齊名的料子,着實不好仿製啊!
就在蘇怡情斗大如斗的時候,就見憐枝再一次打簾走了進來。
“啓稟夫人,威遠侯府的下人求見,說是……說是裴世子給懷安郡主送來了謝禮。”
此話一出,穆妍華渾身一個激靈,驀地捏緊了帕子。
蘇怡情怔了怔,生怕穆妍華受到刺激說出什麼,率先擡了擡手,“讓人進來吧。”
來人正是裴雪燼的貼身小廝,“小人裴遠,見過蘇夫人,懷安郡主。”
蘇怡情暗暗看了自家女兒一眼,笑意稍稍收斂了幾分,“裴遠啊,不知道你們家世子因何會給顏兒送謝禮呢?”
“世子在湘南幸得懷安郡主相救,這才得以脫險,救命之恩,重若泰山,現下雪梅宴在即,世子特別送來謝禮,希望懷安郡主能夠用得上。”裴遠一邊說着,一邊將一隻錦盒雙手送到了穆顏姝的跟前。
穆妍華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冷笑出聲,“姐姐還不趕緊打開,看看裴大哥送了什麼。”
穆顏姝直接無視了穆妍華,淡聲道,“這份謝禮我不能收,當日在龍鳳樓,世子欠我的已經還清了,這份禮物,你拿回去吧。”
她當日該拿的已經拿回來了,便不會藉着救命恩人的名義,再去獲取什麼,既然沒有接受的理由,她自然選擇了拒絕。
裴遠卻是沒有想到穆顏姝連看都不看便直接拒絕了,“懷安郡主,這個……”
穆顏姝卻是不想再浪費時間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就先離開了。”
蘇怡情自然不想裴遠繼續刺激自家女兒,當即笑道,“好,那顏兒就先回去吧。”
話說,先前妘夏和刀三二人本來都準備帶人走了,可聽說裴世子派人過來了,便都退後兩步,磨磨蹭蹭沒有離開,現下看見懷安郡主幹淨利落的拒絕了裴世子的禮物,這才各自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隨即,穆語婷和穆妍鈺也相當識趣兒的起身告辭了。
眼見所有人都走了,穆妍華已然是忍到了極限,登時眼中含淚的撲到了蘇怡情的身邊,“娘!”
蘇怡情趕忙安撫的將人攬進懷裡,眼底狠辣閃爍,“娘知道,娘知道,你說得對,這個裴雪燼對那個小賤人的確不一般,還有妘王世子和戰王,都跟那個小賤人有瓜葛,沒想到啊,那個小賤人生成那樣,狐媚的功夫卻是跟她那個母親一樣!”
蘇怡情顯然是下了決心了,拉住了穆妍華玉手,近乎保證道,“華兒,你放心,這一次,母親定然不叫你失望!”
“華兒自然是相信孃的。”穆妍華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滿面憂心道,“可是,可是她今日挑了那麼多料子,還是雪緞……”
蘇怡情自是知道穆妍華想說什麼,不由拍了拍她的手,“你珍姨那塊兒未必沒有相似的料子,更何況,咱們不過是爲了以策萬全,只要成了事,誰又會注意到這些小細節呢。”
許是先前失敗了太多次了,穆妍華仍舊是心有餘悸,不由蹙眉道,“可那個白雲飛清醒之後,總會知道實情的,他會順着咱們的安排走嗎?”
提到這茬兒,蘇怡情胸有成竹的勾了勾脣角,“放心吧,白雲飛是個聰明人,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