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
馬車登時停在了路邊,凌四爺循着穆顏姝的眸光看去,就見在前面不遠處的一處包子攤前,圍了三三兩兩的人羣。
人羣中,那名包子鋪的老闆正抓着一名衣衫襤褸,披頭散髮看不清面貌的女子,口氣不善的揚聲道,“大家都給我評評理啊,這個人,在我這兒搶了包子就走,一個子兒都沒留下,還好老子身手快,要不然,就讓這個女賊逃走了!”
周圍人聞言,不由指指點點,看向那名女子的眼神十分不屑。
那名女子渾身顫抖,顯然羞愧不已,可她實在是餓極了,餓的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強烈的求生欲,讓她不管不顧的將包子塞到了自己的口中。
那名包子鋪老闆見此,不由怒火中燒,狠狠的扭住了女子的手臂,“還敢吃老子的包子,給我鬆手!沒錢還想吃包子,你不鬆手,老子可就動手了!”
眼見那名女子死活不撒手,包子鋪老闆獰笑一聲,就要動手。
只不過,他的手剛剛伸出去,就被一隻鋼筋鐵骨般的大掌握住了。
包子鋪老闆只覺痛入骨髓,本能想要叫罵出聲,卻在回頭的瞬間,嚇得兩股戰戰,渾身軟的跟麪條一樣,上牙跟下牙磕的咔咔作響,“戰……戰王殿下?!”
毫無疑問,出手的正是凌四。
衆人還沒從戰王突然出現的震驚中回神,就見這位傳說中兇名赫赫的西凌戰王,往邊上讓了讓,一個女子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那女子一身翠色,宛若煙雨過後,碧水藍天相接的一抹,纖細曼妙,筆直如竹,一張容顏,筆墨難描的精緻,冰肌玉骨,傾國傾城,宛若畫中之仙,不似凡塵中人。
圍觀衆人皆是陷入了驚豔之中,半條長街驀然一靜。
其中,有些人機緣巧合之下,見過白豔雪的容顏,可面前的女子,分明比那位以容貌聞名的盛京雙姝,還要美上十數倍。
盛京城什麼時候居然有這般美人了?!
等等!
衆人腦子裡不由想到了雪梅宴之後的傳聞。
傳言說,左相府十年歸家的嫡女懷安郡主,祛除面上的胎記,恢復容顏,色壓羣芳,令雪梅宴上的一衆公子神魂顛倒,甚至有幾位公子哥,醉酒之後,直言懷安郡主乃是四國第一美人,對其肖想不已,只不過,這幾人第二日就不小心出了意外,又斷胳膊又斷腿的,盛京城對於穆顏姝第一美人的傳聞,才漸漸淡了下去,直到今日——
這名女子能跟戰王殿下走在一處,莫非這人便是懷安郡主?
衆人正心下疑惑,就聽那名女子開了口,聲音宛若珠玉落盤,剔透清涼,“這錢我替她給了。”
那名包子鋪老闆這纔回過神來,也顧不得手上的疼痛了。
眼見戰王放了手,就趕忙跪倒在地,磕頭連連,“不用,不用,是小人不長眼,衝撞了貴人,小人怎麼還能要二位的銀錢呢,小人這就走,這就走。”
那名包子鋪老闆說完,眼見凌四爺沒有反對,趕忙灰溜溜的逃走了。
這名包子鋪老闆都溜了,穆顏姝身邊的侍衛也都圍攏過來了,周圍看熱鬧的人,攝於某位爺的氣場,自是不敢多留,一個個全都屏息躬身的離開了,很快,這地方就出現了一片無人區,十分清淨。
穆顏姝朝着地上的那名女子伸出了手,“你沒事吧?能起來嗎?”
那名女子面對穆顏姝只覺自慚形穢,搖了搖頭,咬緊牙關搖搖晃晃的起身,“多謝小姐相救,多謝戰王相救!”
她並沒有站起來,而是直接跪倒在地面上,先是朝着二人各自磕了幾個響頭,深吸了幾口氣,鼓起勇氣看向了凌四,彷彿字字泣血道,“戰王殿下,小女想要見燕大夫,還請您告知燕大夫的住處,小女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凌四爺長眉微挑,看向了穆顏姝。
穆顏姝已然是上前一步,溫聲開了口,“常小姐,我是燕書。”
那名女子陡然一驚,本能的難以置信道,“燕書?你怎麼可能……”
只是,她的話說到一半兒,就戛然而止了。
因爲她對上了穆顏姝的眼眸,那雙宛若冰湖逢春,剔透晶瑩,無塵無垢,彷彿能滌盪人世,涼而不冰的眼眸!
那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眼眸,也是曾經讓她淪陷的眼眸,更是這些日子,陷入崩潰之後,支持她走到這裡的眼眸。
她怎麼會認錯,怎麼能認錯!
面前這個宛若畫中仙,雲中夢的女子,正是她心心念唸的燕大夫,燕書!
他,怎麼會是女子呢?
雖然心中震撼非常,可剛剛的一切歷歷在目,是這個女子幫了她,是燕書幫了她,她終於找到她了!
常月娥只覺找到了依靠,緊繃的神經一鬆,不由被連日的飢寒交迫吞沒,整個人驀地暈了過去。
穆顏姝不由將人扶住了,結結實實的攔腰抱,看的凌四爺心裡直冒酸水,登時看向了瑞珠。
瑞珠一個激靈,趕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大小姐,人還是奴婢來扶着吧。”
穆顏姝點了點頭,將人放到了瑞珠的肩膀上,“送上車。”
“是。”
眼見瑞珠把人帶走了,凌四爺心裡這才舒坦了,“她就是那個採石鎮鎮長常繼春的女兒?”
“就是她。”穆顏姝若有所思道,“看她的樣子,恐怕是走投無路了,四爺,不知道採石鎮最近可有變故?”
“最近所有人都盯着太子府,採石鎮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御礦,爺還真沒注意。”凌四似嘲似諷道,“不過越是這種時候,越容易讓人鑽空子,爺找人去查查,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穆顏姝點了點頭,“勞煩四爺。”
“咱倆之間,說什麼勞煩,不過,你自己的事兒都沒向爺開過口,旁人的事兒倒是挺上心的。”凌四甕聲甕氣的抱怨了一句,“對了,你準備帶她去哪兒?”
穆顏姝放眼四顧道,“這裡人多眼雜,先去龍鳳樓吧。”
凌四爺也知道,現在看熱鬧的人多,穆顏姝的提議再好不過,只是心裡卻是各種不甘,眼角眉梢很是有些鬱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你才能在爺的戰王府上走一遭。”
穆顏姝脣角劃過了一閃而逝的弧度,柔聲道,“總有機會的。”
凌四爺聞言,瞬間來的精神頭,眼珠子燒的燦燦灼灼,“顏丫頭,這可是你說的。”
“自然。”
得了穆顏姝的肯定,凌四爺只覺得天兒更晴了,樹更綠了,連空氣都變甜了,登時讓刀二下去查採石鎮的消息了。
穆顏姝則是朝着去而復返的瑞珠道,“去買兩身適合常小姐的衣裳,一會兒去了龍鳳樓給她換上,安排些吃食,以清淡爲主。”
“是,奴婢明白。”
說來,這些日子所有人的眼珠子都黏在太子府那邊兒,包括承帝在內,對朝政都有些不走心,跟太子出事相比,最近的確是沒什麼大事,可小事兒還是不少的。
其中,便有采石鎮一事。
這些並不是什麼秘密,幾乎是穆顏姝和凌四爺剛剛進了龍鳳樓,喝上茶,刀二就回來了。
“就在三天前,常鎮長被大理寺巡察使查到私藏御礦翡翠,中飽私囊,當日便被收監,現今已經被定罪,撤除了採石鎮鎮長的官職,所有家財充公,被判流放南蠻。”
“常鎮長中飽私囊?”想到常繼春那張好脾氣的菊花臉,穆顏姝眉頭微蹙,“證據何在?”
刀二儘量詳盡道,“巡察使說是接到舉報,直接拿了搜查令上門,結果在常鎮長上鎖的書櫃中,發現了數塊極品翡翠。”
採石鎮的現狀,穆顏姝很清楚。
若是真有極品翡翠,常繼春恨不得全數上報,保住採石鎮的名聲。
採石鎮只有保住了名聲和地位,才能保住御礦的位子。
對於一個每天每日都看到翡翠的人來說,極品翡翠,遠不如一鎮之長,一礦之主的吸引力來的大。
更何況,常繼春那人爲人正直,兢兢業業,着實不像是爲着幾塊極品翡翠,鋌而走險的人。
穆顏姝自詡看人還是挺精準的,常繼春當日的憂心疲勞絕不是作僞,明明四十多歲的身體,操勞的跟六十歲有的一拼,這樣的人……
穆顏姝直接下了結論,“很明顯的栽贓陷害。”
凌四所思所想跟穆顏姝如出一轍,笑意森森的咧了咧嘴角,“不過很有效果,看來太子這還沒倒呢,有些人便已經按捺不住,開始鋪路了。”
穆顏姝近乎肯定道,“這個陷害常鎮長的人,或許就是對太子動手之人。”
她認可凌四爺的說法。
翡翠礦坑的利潤實在太大了,若是主事之人像常繼春一般,兢兢業業,還則罷了,若是真想牟利,可取之處數不勝數,現下太子出事,奪嫡大戰近在咫尺,一旦爆發,上下打點,需要銀錢的地方,就太多了。
這人顯然是未雨綢繆,更重要的是,他能在太子剛剛出事時,就抓住機會,做出如此佈局,最大的可能便是他料到了太子會出事,那麼太子的腿傷,是誰製造的意外,不言而喻。
凌四爺點了點頭,不甚在意道,“就算不是,估計也脫不了關係,常繼春恐怕危險了。”
那個背後之人,絕不會留下他的性命,給旁人翻盤的餘地。
兩人正說着,瑞珠輕聲走了進來,躬身道,“大小姐,常小姐醒了,說想見您。”
穆顏姝擡了擡手,“讓她進來吧。”
“是。”
常月娥很快隨着瑞珠走了進來。
此刻,換了一身衣裳的常月娥已然是恢復了昔日嬌俏的容貌,只不過,連日的打擊,讓她的眼角眉梢不復從前的快活,甚至堆滿了驚懼隱憂,還有大片大片的複雜,面對穆顏姝的複雜。
先前,她已經在瑞珠的口中,聽聞了穆顏姝的身份。
原來,她不但是女子,還是相府嫡女,甚至是皇上親封的懷安郡主。
她不是尋常軍醫,更不是男子。
而自己心心念唸的那個人,從始至終,都是假的……
可現在的瑞珠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心情了。
走到近前,她便第一時間跪倒在地,朝着凌四二人,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小女參見戰王殿下,懷安郡主。”
穆顏姝擡手道,“快起來吧。”
“謝懷安郡主。”
眼見常月娥起身,穆顏姝也沒繞彎子,直言道,“常鎮長的事,我剛剛已經知道了。”
聽到這話,常月娥勉強穩定的心緒,登時怒濤滾滾,再次跪倒在地,面色激動道,“小女的父親,絕對沒有貪墨極品翡翠!懷安郡主,您當日是知道的,我父親爲了整個礦區,有多辛勞,他甚至染了肺病,那日又被官差帶走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懷安郡主,小女懇求郡主,幫幫我父親,幫幫我父親!”
穆顏姝沒有隱瞞,實話實說道,“你父親被叛了流放,暫且沒事,以後就說不定了,說說當時具體的情況,尤其是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的情況,一切都要用證據說話,你懂嗎?”
她不過是謹慎一問,常月娥卻是驀然高聲道,“我有證據,我有證據!”
凌四身體前傾,眯了眯眼珠子,“你有證據?什麼證據?”
常月娥當下急聲解釋道,“我們家的宅子,正好建在了最初的一座翡翠礦坑的邊上,父親的書房裡有一處密道,那密道是當年挖翡翠礦的時候留下的,父親覺得難得,就堵死了密道,在書房中開闢了一處暗室,專門存放礦區地形圖,母親的遺物還有家裡重要的東西,父親的確收藏了一些礦石,但那些礦石都是爲了研究礦區的地形,挖掘出來的,裡面並沒有極品翡翠,若是父親真的藏了極品翡翠,爲什麼不藏在密室之中,反而鎖在櫃子裡,等着旁人來查呢!”
穆顏姝眸光一動,點頭道,“也就是說,那處密室,至今仍無人發現,對嗎?”
“是,爲了掩人耳目,小女再也沒有進過密室,直接過來找燕大夫……”
說到這兒,常月娥不由頓了頓,咬了咬脣瓣,改口道,“懷安郡主了,就是怕其他人發現那裡,這地方除了父親和小女,再無其他人知曉,而且,裡面記載了數十年挖掘的礦藏,更有不少曠工的筆記,一筆筆,絕無錯漏,只要跟每年進貢的翡翠比對,就能知道,我父親絕沒有貪墨一絲一毫!”
穆顏姝點了點頭,肯定道,“很好,這的確是一處證據。”
常月娥聞言,面上登時一喜,“那是不是就能證明父親的青白了?”
穆顏姝搖了搖頭,認認真真道,“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的,常鎮長只是旁人需要除去的一顆棋子罷了,他們的目的很可能是翡翠礦區,這件事急不得,放心,我會幫你。”
她不是一個同情心氾濫的人,但是對於曾經對她抱有好感,施以善意的常月娥,她想幫,僅此而已。
穆顏姝似是想到了什麼,驀然側目道,“刀二,剛剛你說,這件事是由大理寺查辦的?”
刀二躬身頜首,“是。”
眼見穆顏姝提到了大理寺,凌四瞬間意識到了她的打算,心下再次冒起了酸水,甕聲甕氣道,“穆冠卿倒真是好運氣,有你這個當姐姐的想着他。”
穆顏姝實事求是道,“這件事由他出面,最合適不過了。”
穆冠卿是承帝提拔起來的,現在亟待做出成績,這件事由他接手,不管能否查出背後之人,都讓承帝看到了他並沒有投靠任何皇子的意思,看到了他不畏強權,一心爲其效力的忠誠。
對於承帝這種喜歡疑心的人來說,能力還是排在第二位的,忠誠纔是第一位。
若是查出來,那就更好了。
穆冠卿必定青雲直上,常繼春也能沉冤得雪,一舉兩得。
凌四爺心裡也明白這一點,只不過,那股子酸溜溜的怨念卻是止都止不住,眸光捎帶嫌棄的看向了常月娥,“她呢,你準備怎麼安排?”
穆顏姝看向常月娥,眸光和緩,“你可願暫時跟我回相府,在我身邊伺候一陣,不用你做什麼,先在我身邊避避風頭,等你父親沒事了,你隨時可以離開。”
常月娥聞言,毫不猶豫的連磕了三個響頭,舉手發誓道,“若是郡主能夠救父親出來,小女願意追隨郡主一生一世!若違此誓,天地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