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莫嫉妒邵家能撈到大木頭,那是用命換來的,姚老實搖着頭,管他的,反正自己一個老光棍,要大木頭也沒有什麼用,撈撈小的來當柴燒就可以了。
姚老實腳步匆匆,到了河邊,很高興地發現自己今天是第一個到河邊來的。
天上的小雨還霏霏地飄着,姚老實抹抹臉上的雨珠,再卷卷已經卷得很高的褲腿,開始下到水裡撈樹枝。
姚老實不停地撈着,在水中和岸上往返着,岸上很快堆起了一堆長長短短的樹枝木頭,他看看已經差不多了,就回到了岸上。
姚老實把這些木頭枝子結結實實地綁到柴架子上,想着等會兒還可以再來一趟,正準備背起來往回走,眼睛突然看見水裡又飄來一根木頭,在水裡浮沉着,很大很長的樣子,他心裡一陣高興:“這木頭好哇,撈回去曬乾了,敲敲打打可以做兩個小凳子。”
於是姚老實停下正要把柴架子背上背的動作,重新下到水裡。
他想:“今天運氣真差,怎麼撈到個死人呢?”
姚老實想了想,終於還是大着膽子伸出手去,在那人的鼻子下面探了一探,竟然好像還有微微的氣息,他急忙往那人身上一摸,竟也是熱乎乎的:“他還活着!”
姚老實連忙上前一步,撈着那人的肩膀就要往岸上拖,結果一用勁,竟然沒能拖動,他心裡一陣驚恐:“難道水鬼不放人?!”
姚老實仔細一看,那人的腰帶掛在了木頭的一個枝杈上,他急忙解開掛着的地方,把那人拖到岸邊石頭上倒着控他肚子裡的水,見那人口中鼻中流出水來,這才放了心:“還有救!”
見那人呼吸正常了,姚老實也顧不上捆好的柴架子了,背起那人就往家裡跑,到底是上了年紀,姚老實沒跑幾步就上氣不接下氣,只好停下來喘氣,如是反覆多次,總算把那人弄回了園子裡。
剛出門來的湛管家一眼看見姚老實,還沒等開口說話呢,姚老實就喘着說:“湛管家,快幫我一把,我撐不住了……”
湛管家這才發現姚老實背上揹着一個人,急忙上前,才把那人抱住了,姚老實便癱倒在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湛管家見那人渾身溼透,昏迷不醒的樣子,大約也猜到了一點那人的情況,當下便大聲叫來人,把那人擡回到屋裡。
湛管家也不敢耽誤,一面去叫人請大夫,一面就去回稟自己的主人。
正撫須對着遠處秋意漸漸染紅的山巒發出人生幾何的感慨的祁大官人聽見湛管家的稟報,頓時把傷感拋到了腦後,跟着湛管家就到下人的房裡來看姚老實撈回來的那個人:“正好閒得無聊,不如來看看。”
躺在牀上的那個人,雖雙眼緊閉,但仍可見相貌不俗,從附近村子裡請來的郎中看了看,直點頭:“這人真是福大命大,這兩天這麼大的雨,河水漲成那個樣子,竟然沒被淹死。大官人,大管家,這人沒事,只是身上有些擦傷刮傷,這些擦點藥就好了。”說完便討了診費,叫人跟他回去拿藥。
祁大官人忙叫:“慢着!”
郎中回頭:“怎麼了?大官人。”
“既然沒事,那他怎麼還不醒哇?”
“這可能是淹的時間有點長了,總會醒的,沒事。上月村裡汪家有個孩子掉河裡淹到了,結果三天三夜才醒過來,一醒過來養了幾天還不是照舊活蹦亂跳的。”
“哦!”
郎中走了,祁家的人都聞訊跑來看稀奇,這幾天大雨下得厲害,個個都憋在屋裡出不去,現在出了個從河裡撈上個人來的新鮮事,正好調劑一下枯燥單調的生活。
“官人,這人長得好樣貌啊!”
聽見自己的小妾這麼一說,祁大官人不由仔細欣賞起那人的相貌來,突然他驚覺屋裡的人太多,擡頭一看,一家老小連帶丫頭小廝下人,擠滿整個房間,擠不進來的也在門口探頭探腦,不由大怒:“你們這是做什麼?來賞花嗎?”
習慣了祁大官人脾氣的家人們嘻嘻哈哈,裝作害怕地走了出去,卻又伸進頭來吐舌扮鬼臉。
湛管家忍笑道:“既然郎中說他沒事,大家且散了去吧,等他醒來再來看望不遲。”屋內外衆人這才四散走開。
祁大官人搖頭:“怎麼他們只聽你的話,對我的話總是置若罔聞呢?”
湛管家笑道:“誰叫大官人宅心仁厚,待人從不嚴厲,這表面上雖然好像是你沒有一家之主的威風,但大家其實從心底裡是敬重你的,大事上可從來沒有忤逆過你啊。”
祁大官人想了想湛管家的話,點點頭,自己一向秉持寬以待人的觀念,也難怪家人不怕自己,可話又說回來,這些年整個祁家上下和睦,內外團結,比起有些人家來,少了很多勾心鬥角,這樣的家庭在整個縣裡也算相當難得了。
還有就是這個管家,從小跟着自己,到自己做了一家之主,沒有他無私的幫助,還真是獨木難支。
想到這裡,祁大官人忘了自己身處何地,忘了自己用詞不當,感動地握緊了湛管家的手:“應全,沒有你幫我,我也難維持好這個家啊!”
湛管家顯然已經習慣了祁大官人的多愁善感,生怕自己如果配合他一起感動,他接下來又要涕淚橫流,就急忙說:“大官人,你先回屋去,我現在去看看姚老實,問問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祁大官人怕耽誤湛管家辦事,滿懷疑惑地又看了一眼牀上躺着的人,這纔回自己房裡去。
湛管家來看姚老實,三言兩語便弄清楚了那人的來龍去脈,叫姚老實只管休息,又派人去把姚老實的柴架子背了回來。
跟着郎中去拿藥的小廝回來了,稟告湛管家,問是否現在替那人換衣擦藥,湛管家點頭,這早就該換了,渾身溼淋淋地捂着也不是辦法。
去拿藥的小廝叫做水生,他打了水就來幫那人換衣擦身,才解開那人胸前的衣裳,就不禁發出一聲驚呼來:“哎呀!”
湛應全剛進門,聽見驚呼,忙跑過來:“怎麼了?”
“你看!”
湛應全一看,牀上那人胸膛上一片花繡,美麗奪目,從未見過紋身的他不禁瞪大了雙眼:“難道是天神下凡?”
他不敢多看,好像眼前的這個人是個女子一般,自己再多看一眼就是褻瀆一般。
他吩咐水生趕快幫那人換衣擦藥,別讓其他人知道了這事,自己就忙
向祁大官人來稟報。
祁大官人聽了湛應全的稟報,好奇之心頓起,忙着趕過來看那人身上的花。
湛應全一臉不以爲然,這個大官人,簡直就是小孩子脾氣。
祁大官人看完那人的胸膛又看他的手臂,口中嘖嘖讚歎不已:“沒想到紋得這麼精細!”
湛應全就問:“這是?”
祁大官人不由得賣弄起來:“這叫紋身,又叫紋繡。本是犯罪發配之人紋了做標識的,後來有好事之徒時興專門紋身,花樣就多了起來,還專門有個行當叫做‘針筆匠’,我聽說是軍中那些軍士們紋得多……難道這人是軍中之人?”
湛應全和水生聽得正入神,突聞此言,也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牀上。
牀上那人好巧不巧,此時正醒了過來。
他徐徐轉動着頭,困惑的目光環顧着房間,遇上了三人充滿疑惑的眼睛。
“這是哪裡?”
“這是我家!”這是祁大官人的回答。
“這是永平縣的祁家莊!”這是湛管家的回答。
水生呢,只能投以抱歉的目光,那目光裡好像在說:“他們的回答就是我的回答。”
“你是誰?”祁大官人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
“我是……我……是……平陵……”醒來的那人——史平陵——喃喃自語。
“平陵?好名字!”
“你好點了嗎?”湛管家忙問。
“還行,渾身痛……”
“別擔心,我們剛請了郎中來看過你,說是不礙事,休息幾天就好了,你好好養着吧。”說着,見祁大官人一臉貪婪的樣子看着平陵的身體,湛管家連忙把祁大官人請了出去。
“我這是怎麼了?”
“你被我們莊上的老實叔救啦!他今早去河邊撈柴禾,結果撈到了你,就把你背了回來。剛纔郎中也來看過你,說你福大命大呢。”
平陵茫然不語,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了?一點以前的記憶也沒有。
他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水生猶自喋喋不休:“這位大哥……叫你大哥行吧?我們大官人心地最善良了,你別擔心,只管養好身體再說……”
平陵聽着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說話的人離自己越來遠,他只覺眼皮沉重,雙眼一合,昏睡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被一陣“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吵醒的。
“那就帶他一起走吧,就這樣定了。”他只聽見了祁大官人的這句話。
接下來就是幾個人過來用竹牀擡着平陵,晃晃悠悠上了路。
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陽照着他,他的眼睛睜不開,聽見擡着他的人的腳步聲,好像是某個黃日的午後,在一條小巷裡,一個小女孩“踢踏踢踏”地向他走了過來。
他猛然睜開雙眼,卻被太陽光炙得一下子又緊閉起來:“她是誰?”
平陵頭痛欲裂,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旁邊有人聽見了,咕嚕咕嚕了幾句,就有人過來,他只覺得陽光消失了,臉上也沒有了焦灼的疼痛,有一種清涼的感覺襲來,他又安心地睡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