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顏九成醒來的時候正躺在酒店的牀上,拉開窗簾,發現自己回到了老家的省會城市。
給國家電視臺的部門的hr打了個電話,電視臺那邊說是接到了顏九成本人的電話,早就批了他的假,新員工回家整理一些東西再過去。
連母親都聽不出聲音的貓膩,錯把他人當九成,更別說只見過一面的人力部的同事了。
現在的顏九成聽到這些後,早已見怪不怪了。
手伸到口袋裡,掏出了那幅眼鏡。
用薄薄的半透明塑料袋裝着,看似非常普通的眼鏡。
“如果你想知道專家怎麼被下的毒手,戴上這個。”顧覓清的話歷歷在目。
好奇這種事情是沒有止境的,一旦看了,就沒有回頭路了。在沒有下定決心之前,得回家,在經歷了那些之後,顏九成就想回家。
他把眼鏡塞回了口袋。
甩了甩頭,把那些光怪陸離甩到腦後,拿起了電話:“媽,我兩小時後就到家了,嗯,國家電視臺那邊給放了幾天假,回來收拾收拾。”
從省會城市到小縣城要做兩個小時的大巴,等到了老家縣城已經下午一點了,下了點小雨,一下車,遠遠地就看到了母親站在車站大門口撐着傘踮起腳尖往裡張望,鼻子凍得通紅。
秋雨乍寒,刺骨的涼。
滿眼焦慮的母親在看到顏九成的一瞬間,整個人就像火焰一般綻放開來,一點兒都不冷了。
從大巴車站到自己的家其實步行也只需十五分鐘,打小就長大的地界犯不着要人來接,可顏九成無論什麼時候回老家,母親都會在大巴車站等着他,無論是酷暑還是大雪,是清晨還是夜晚,都這麼踮起腳尖張望着接他。
無論大巴車站有多少人來人往,矮小的顏母總能在人羣中一眼就找到顏九成。
“小子!媽媽在這!”顏母喊道,揮舞着手。
突然,顏九成鼻子一酸。
都是母親來接他,自己卻從沒來車站接過她。
“挺不錯的嘛,居然偷摸地考上國家電視臺了。”顏母笑呵呵地,伸出手拍了拍顏九成的背:“你爸爸炫耀了好幾天了,可得意了。”
路過眼鏡店的時候,顏母往裡面瞅了一眼。
“給你配眼鏡吧,老聽你說鏡片花了看不清。”顏九成看在眼裡說道。
顏母近視,那眼鏡戴了得十年了,鏡片花得不能再花,看個電視都費勁,現在稍微好一點的眼鏡就要一千多塊了,捨不得。
“不用不用……你剛上班,錢……”
“媽,我都是國家電視臺的正式員工了,不礙事。”顏九成說道。
一聽兒子這麼說,顏母露出了笑容。
“哎呦,你命可真好啊,你兒子真爭氣啊,國家電視臺啊!”眼鏡店的老闆一聽很是羨慕說道。
顏母一聽,笑得更開心了,說道:“哎呦,一般般啦,女兒考上清北大學,也不知道畢業了能不能像她哥哥一樣好。”
真是佯裝謙虛又炫耀一波,炫完兒子炫女兒,人老了,不就圖個兒女爭氣?
等眼鏡配好,顏母戴上後靠近鏡子一看,突然,她微笑的臉僵硬了。
“啊?我……”她瞪大眼睛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猛地靠近鏡子似乎不敢相信地又左右看了看,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後飛快地摘下眼鏡,一臉驚愕,說道:“啊,原來我臉上這麼多斑斑點點了啊,好難看啊……我什麼時候臉上長了這麼多斑點啊?”
聽母親這麼一說,顏九成認真地看了過去,赫然發現母親的臉龐,尤其是鼻子和眼角那一塊長了許多褐色的斑點。
是老年斑。
平日裡顏母戴着的眼鏡模糊,也沒有這麼認真地看過自己,猛地帶上清晰的眼鏡一看,她一下子臉紅了。
“媽媽老了,變醜了。”顏母很不好意思地看着顏九成,有些手足無措。這個瞬間,五十多歲的她像個驚慌失措的孩子。
老年斑是什麼時候爬上了母親的臉,是跟發白的頭髮一起來到的吧。
不知不覺卻勢不可擋。
看得顏九成鼻尖一酸。
走到家附近,遠遠地看着父親站在樓道底下抽着煙,看到顏九成走過來後立刻把煙丟了。
快走兩步,一上來就揚起手。
“哎呦,你瞅瞅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兒呢?!”說話間,手啪一聲打到他腦袋上。
熟悉的力道,打得顏九成顛兒顛兒的,他都快懷疑自己之所以在人臉記憶方面卓越,是不是被老爸拍壞了腦袋導致腦細胞異常分裂所致。
“你說說你,啊?這國家電視臺的工作能隨隨便便就請假回來嗎?那新聞聯播不要播了?這麼不懂事!”
這嗓門可比平時大,嗷一嗓子,樹上的鳥都被父親這一嗓子給驚飛了,周圍的鄰居想不聽到都難。
顏九成摸了摸頭,很不好意思,整得跟國家電視臺缺了他這個新人就轉不動了似的。
“爸,什麼叫國家電視臺少不了我啊……你低……低調點…… ”顏九成被老爹這一路炫耀給臊得不行,畢竟那炫耀的口水濺得跟花灑似的,難怪那書上說什麼祖國的花朵需要澆灌呢。
再噴就澇了。
“老哥!”一聲尖叫,妹妹跟踩了筋斗雲一般跑了過來,趾高氣昂地強調,要多囂張有多囂張,一把把老爹擠到一邊,扯着顏九成的領子一下蹭到他的臉旁邊,圓嘟嘟的臉緊緊地貼到顏九成的臉上,手裡舉起手機:“別動別動!我得發朋友圈!給我那羣沒見過市面的發小見見國家電視臺的記者!”
得,這可真是一窩子炫耀精,祖傳的。
顏九成笑了起來,只是笑容裡藏着一份沉重。他知道,他並不是靠自己考上的國家電視臺,家人越炫耀越高興,他越覺得內疚。
內疚什麼?
他不知道。
腦海裡有那些科學家蹊蹺死亡的鏡頭,而眼前卻是父慈母愛妹崇拜的幸福。
一邊是歲月靜好的天堂,一邊是生死一線的煉獄。
“把喜訊告訴爺爺吧。”一進門,按照老顏家的慣例,顏九成跪到了爺爺的遺像前。
爺爺是上過戰場立過軍功的老兵,火化的時候還有幾顆子彈在體內,那幾顆子彈讓兒女們從骨灰裡拿出來,一人一顆留作紀念,此時,一顆殘缺的彈殼就靜靜地放在遺照的旁邊。
“爸,你孫子沒給老顏家丟臉!考上國家電視臺了!國家電視臺啊!”顏父也跪了下來,說這句話的時候竟有些哽咽。
“爺,我……我考……我……”顏九成有些開不了口,他不是考上的,他心知肚明,覺得天上的爺爺也是知道的,所以有些說不出口。
“要給老顏家爭口氣,幹記者這一行呢,要給老百姓說話的,不要畏懼強權,知道嗎?”顏父囑咐道。
顏父不是搞新聞的,他並不知道其實記者是分類別的,並不是每一個記者都是採訪民生這一塊。
在他的概念裡,國家電視臺的記者,那就應該是代表了國家最優秀的記者團體,是懲惡揚善的鬥士。
“多搞點暗訪,把那些貪官啊,敗類企業家啊什麼的,都給爆出來,不能怕死,不能慫,知道吧。”顏父疾言厲色,指着爺爺的遺照:“顏家的孩子,可不能給顏家丟臉,都得是鐵骨錚錚的硬漢子,不能做有辱家門的事。”
聽到這裡,顏九成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慌忙磕了三個頭後站了起來,看着自己的父親。
不能怕死,鐵骨錚錚的硬漢子,這是父親的話。
作爲一個父親,會真的讓自己的孩子出生入死嗎?會爲了不有辱家門就讓自己的骨肉做極其危險的工作嗎?
顏九成站了起來,佯裝尋常聊天笑道:“看您說的,我去當個記者就像要上前線似的,不過現在戰地記者還真缺人呢,聽隔壁部門的說,危險得很,搞不好就死了。”
“戰地記者?”顏母一聽臉色立刻變了,立刻湊過來看着顏九成。
“那可不?”顏九成一臉凝重:“就前幾天,就那邊兩個西方記者被戰區被炸得血肉模糊呢。”
顏九成刻意強調了’血肉模糊’四個字。
這新聞剛出,顏父看到過,他點了點頭,的確有這麼個事兒,兩個記者剛坐上車跟着軍隊出去拍攝,開了沒兩分鐘,一個彈過來,車毀人亡燒得渣都沒了。
“爸,要是電視臺派我去戰場拍攝,你讓我去嗎?”顏九成問道,問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跳得飛快:“假如啊,我是說假如,他們實在是找不着人了,我各方面條件最適合,可是那邊有極危險,派我去,你們說,我是去呢,還是乾脆這編制不要了,保命要緊?”
如果父母說,那算了,不去,顏九成就丟掉那眼鏡,老老實實在國家電視臺呆着,過一世順遂的好日子。
慫是慫了點,可爲了父母,內疚就內疚吧,值。
顏九成打定了主意,手在口袋裡偷偷握緊了拳頭,一下子出了一身汗。
心情很微妙。
似乎怕父母點頭,又怕父母不點頭。
【有些朋友用APP看不到第14章,用網頁能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