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idi絕望而憤怒,之後,便是淡然。
她的臉蛋有些扭曲,卻並不猙獰,說完後,在短暫的憤怒之後,她突然露出一絲笑容,笑容看着跟她的年紀極其違和。
閱盡滄桑,對人世沒有半絲留戀,垂垂老矣的人才會有的笑容,並不苦澀,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一天,又似乎早就在等待這一天。
就好像……
若街坊鄰居有八九十的老人去世,人都說這是喜喪,到了這個節點了,得走了,也算是解脫了。而此時的Heidi就是這個表情:解脫了。
“你不想活了?”瑞德問道。
活,這個世界上的人,誰會不想活?
記得爸爸死了那一天,外面炮聲隆隆,媽媽紅着眼,將父親拖到了山那,輕輕地用手巾拭去他臉上的泥土。Heidi趴在父親的身上嚎啕大哭,母親也是。
“你死了,我不想活了啊!不想活了啊!”旁邊,一位婦女捶胸頓足,她也剛死了丈夫。在戰區,死了男人的女人總是格外地慘。不光是躲避槍林彈雨會變得艱難,就連搶水,都會十分困難。
活着,是要吃東西,要喝水,要穿衣服的。從死人的身上搶衣服,從山那頭唯一的泉水搶水,還有是不是三國政府空投的一些物資。甚至交戰的時候,難民往地下通道躲,都需要搶地盤,越在裡面的地盤,越安全。
都要搶,沒有男人,很難搶到,更何況,還帶着一個小Heidi。
這是活着的必備條件,尚且困難重重,更別說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在這種亂世是很難保住清白的。任何一場戰爭都會有婦女被玷污,任何一場。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啊!”
所以,旁邊那個女人哭得聲嘶力竭,那種悲傷讓Heidi開始懼怕了起來,她看着自己的媽媽,見媽媽默默流着淚,轉過頭看到了Heidi,看到了她眼裡的悲傷。
伸出手擦了擦Heidi的眼淚:“你放心,媽媽不會死。你記住,尼采說過的一句話,一個人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
Heidi是不幸的,她生活在亂世。可她又是幸運的,她的母親與旁人不同,在戰爭來臨之前,是一位大學的教授,滿腹經綸,總能教她一些別人不能教的東西。
比如,那首歌, ‘猶大族人和里奧祖人,還有一旁光着腳跳舞的米族人,我們親如一家啊,一起收麥穗,一起收麥穗。’
比如,尼采的這句話。
“你爲什麼而活?”Heidi問道。
“爲你。”Heidi的媽媽堅定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頭:“爲了你有人可依,有媽媽的懷抱,再難,我也得活下去。”
爸爸死得早,在Heidi十歲那年就離開了。
而媽媽死的時候,Heidi十五歲,這五年裡,她媽媽用驚人的毅力和鬥志,實現着這一句話:一個人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
Heidi漂亮,隨她媽。
Heidi媽媽在看到丈夫去世的那一刻,便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煎熬,當天晚上,她就被一個惦記了她許久的男人拖到了房間裡。
人心,在這種環境下是會變惡的。
“你是我們鄰居啊!我老公還幫你……”Heidi媽媽哭了起來。
有時候,理智會告訴她這些都會是必然會發生的事,可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她這麼i一個剛剛失去了丈夫的弱女子,又怎麼能欣然接受這一切。
但是,她還是快速地冷靜了下來,看了一眼在一旁沉睡的Heidi。
“去樓下吧。”她妥協了。
那男人激動得不行,他很久沒有碰過女人了,惦記許久。
“明天會空投物資,你能幫我搶一點嗎?”Heidi媽媽問道。
“好。”
沉睡的Heidi不知道就在一樓破舊的房間裡,自己的媽媽在痛失丈夫的當晚,被那個男人糅了半宿,更不知道的是,第二天送過來的兩個麪包和四根火腿的這個和善的鄰居伯伯,正是惡人。
Heidi淺淺笑着,將吃的遞給Heidi:“我們有吃的了,孩子。”
能忍,只能忍,爲了Heidi能活下去,一切都可以忍。
丈夫死了,一個親戚的兒子也死了,周圍的人陸陸續續都死了,Heidi怎麼活呢?
Heidi媽媽將目光投向了負責管理民間英雄的人,必須讓死去的丈夫或死去的Heidi的表哥被評爲英雄,才能換得Heidi進入別墅工作的機會。
整整五年,Heidi媽媽已經記不清自己付出了多少,一個女人要保護一個孩子在這麼動亂的戰區活五年,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終於,Heidi得到了進入別墅的機會。
Heidi記得得到消息的那天晚上,媽媽帶着她前往墳山,那裡早已找不到父親的墳,墳上有墳,死的人太多了。
“你爸爸在這兒。”Heidi媽媽坐到了地上,輕輕摸着地上一塊地,說道:“老公,我們的小Heidi可以進去別墅工作了,她能活了,她能活了……”
那天月色如水,Heidi第一次見媽媽嚎啕大哭,趴在地上哭了整整一宿。
尼采是對的,一個人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
“你記住了,你的命是家裡人給的,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管發生什麼事,活着,纔是最重要的!”Heidi媽媽在父親的墳前,拉着Heidi手,嚴肅非常。
“命運的手掌裡是有漏網之魚的,活下去!無論怎樣,都要活下去!”
母親臨死之前,跟Heidi說的,也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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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好了?”瑞德有些意外,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居然不怕死?!那藥物的痛苦沒有人能扛得住,她居然不怕?!
Heidi看着瑞德,輕輕笑了笑,問道:“你知道尼采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瑞德愣住了。
“尼采是一位偉大的哲學家,如果不是你們這些惡人破壞我們的家園,我現在應該就在家裡的書房讀他的書。”說到這裡,Heidi看了眼他手中的匕首。
匕首很鋒利,鋒利到殺了人,刀面卻沒有一滴血痕。可自己看刀柄,刀柄那掛着一小塊皮,同伴的脖頸那掉下來的一塊小皮。
“尼采說過一句話,一個人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我媽說,要我無論如何都要活着,可我活着,是爲了什麼呢?我不知道爲什麼活着,圍巾我也送出去了,我也亭亭玉立站在他的面前,讓他看到我了,我死而無憾了。”
Heidi似乎說給瑞德聽,又似乎說給自己聽,她就這麼看着瑞德手裡的刀,沒有一絲不懼。
這出乎瑞德的意料,他想着,怎麼也能讓這麼一個小姑娘聽自己擺佈的。
難道……
“你愛他?”瑞德估摸了下,問道。
Heidi眼裡一閃而過的情緒被他捕捉到了。一個殺手要揣摩一個小姑娘的心思,還是容易的。
“你是覺得他會愛你,還是你能撬動他的女朋友?”瑞德冷笑了下,伸出手一下勒住了Heidi的脖子。
Heidi閉上了眼睛。雖然她無懼,可是還是流下了淚。正如當年她的母親一般,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死亡來臨雖不怕,卻也覺得自憐。
“還是,你覺得他會記住你?”瑞德邊說,邊加大了力氣。
其實,被人勒死的過程,窒息感是後面纔會感受到的,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疼痛,來自頸部被一個強壯的男人死死勒住的疼痛和強烈的不適感。
隨後,邊感覺到了窒息。
這個時候,聲音會變得特別地大。
“他壓根不會記住你,你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爲了這麼一枚棋子丟了命,值得嗎?”瑞德聲音格外地大,大到她的耳膜嗡嗡地響了起來。
窒息,難以忍受的窒息,讓Heidi本能地想要掙脫,她的腳再一次在地上摩擦了起來,眼淚也瘋狂地往下流。
眼白,瞬間爆紅。
“你死了,他完成了任務,回國吃香的喝辣的,跟着他女朋友過好日子,你呢?”
“活着,比什麼都好,你自己活着,比什麼都好,難道這點你都想不清楚嗎?只需要把鈕釦放到他的身上而已,僅此而已,你就擁有了自由,擁有了一條命!”
瑞德咬着牙,繼續加大了力度。
嗚……嗚……Heidi發出了臨死前本能地求救的聲音,她的腳愈發用力地在地上搓,把鞋子都搓掉了。
“活下去,比什麼都強!Heidi!”媽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Heidi閉上了眼睛。
“一個人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媽媽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這一次,Heidi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的眼睛一下睜開,臉色已經變得紫紅的她擡起眼,朝着瑞德眨了眨眼睛!
瑞德的嘴角瀰漫上一絲笑容,鬆開了手。
“咳……咳……”Heidi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呼吸。
“你想清楚了?”
Heidi點了點頭,邊咳嗽邊伸出手:“我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