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房府的暫時平靜,宮中倒顯出了幾分波詭雲譎的意思。
長孫皇后從一大早開始,便一直派人留意着太極殿的消息,永寧和吐蕃使臣在太極殿兩進兩出的詳情,不停地有人報到立政殿。
隨着那些消息不停地傳過來,長孫皇后,心慌了。
其實她在李世民下旨要永寧今日上太極殿奏對的時候,便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若是陛下有意同意永寧和親,那麼只要召見了房玄齡,適時地露出些意向,以房玄齡的聰明和忠心來說,此事萬萬不會不成。而若是陛下並無意讓永寧和親,那更簡單,只要駁回了吐蕃的奏疏便是,總之無論怎麼說,都沒有在太極殿召見永寧的道理。
可是到了此時,聽着宮人轉述的事情經過,長孫皇后心裡升上了一種她不願也不敢承認的想法,她滿臉的苦笑,緩緩地合上了眼瞼,將滿眼的無奈與懊喪掩去。
晉王一大早便被長孫皇后叫到了立政殿,母子倆各懷心事地匆匆用完了早膳,長孫婧便進宮來了。晉王現在已經能夠很平靜地面對長孫婧了,只是言語間總帶着生疏與應酬的感覺。
每每見到晉王與自己客套,長孫婧心裡都特別的不是滋味。她是長孫家年紀最小的嫡女,素來得皇后姑**心意,自小便在內廷常來常往的,因着年齡的關係,與晉王和晉陽公主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可是幼時倒還好,等着房永寧這個名字出現在他們中間的時候,她突然發現,晉王和晉陽公主身邊突然沒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對於父親和皇后姑媽謀劃着要她成爲晉王妃的事,其實原本她心裡是有那麼一些不願意的,她心裡也有一個英雄夢,也有一個想像出來的影子,而晉王比她年紀小不說,身上也並沒有吸引她的那些特質。她曾經想過要反抗,可是當房永寧這個名字再度出現在她與晉王之間的時候,她心裡突然涌上一股不甘,不知爲何對晉王竟突然之間的不願放手了。
這些時日以來,皇后幾乎日日都要召她進宮,更是時時找機會讓她與晉王親近,可是她除了晉王的冷淡、晉陽公主的嘲諷之外,一無所獲。即便如此,她居然也沒有生出過放棄的心意,反而咬緊了牙,天天強撐着笑臉迎奉晉王。
可是天知道她心裡有多恨!
她恨永寧。明明沒見過幾面的人,偏偏讓她就這樣牢牢地記在心裡,深深地嫉恨着。
比起長孫婧,晉王李治的心情要複雜得多。這些天下來,他看明白了很多事,也想明白了很多,可是當他真的明白了這些事後,心裡那種酸澀的感覺便怎麼都忍不住了。他擡頭看着坐在鳳榻上的皇后,怎麼都想不通,明明他也是她的兒子,可是她心裡擔心惦記着的爲什麼就只有太子和魏王?!或者,不止太子和魏王,還有長孫家,甚或其他人……她算計着所有人的利益得失,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的心意!
長孫皇后並沒有錯過晉王晦暗的目光,她的心也在一抽一抽地疼着,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已的九郎漸漸的與自己離了心。可是她卻只是不停地告訴自己,他還小,他還不懂……一個女人罷了,等他擁有了更多的時候,今日的一切,自然會過去……
本來立政殿的氛圍還算平靜,可是當永寧在太極殿的表現傳來後,長孫婧便開始有意無意地指摘起永寧,句句不離“不識大體”,語語暗諷永寧所言都是爲了不願和蕃……晉王只坐在一旁聽着,目光雖然越來越冷,卻終究沒有與長孫婧爭起口舌。倒是長孫皇后皺着眉瞪了長孫婧幾眼,方纔把她的話頭兒給截住了。
可是等到永寧在宮門口將祿東贊氣吐血的消息傳過來後,長孫皇后再也淡定不下來了。推薦永寧和親的事,長孫無忌是與她商量過的,雖然他們兄妹倆設想過很多後果,但是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卻統統不在他們的計量之中。
“這房家的小娘子,還真是……”長孫皇后半閉着眼睛斜靠在榻上,寬大的袖攏遮住了她死掐着襟擺的手指,被胸口憋悶着的那口氣,壓抑得眼前發黑。
長孫婧目光中卻閃過幾絲得意,撇了撇嘴附和着長孫皇后的語氣,說道:“姑媽還說呢!剛纔我說她不識大體,您還瞪我,好像我冤枉了她似的,您倒是看看,她這都是做的什麼事?正經公主和親都還要顧慮兩國邦交呢,她現在還沒怎麼樣,倒是先擺上譜了……”
“阿房素來任性又年紀小、不懂事,與表姐是不能比的,”晉王突然笑着看向長孫婧,說道:“怎麼和親這事反倒落在她頭上去了?要論起來,表姐與皇家的關係可近多了,便是封公主和親,也該選表姐纔是……”
長孫皇后與長孫婧的臉一下子都白了。長孫皇后是心虛,若被晉王知道了永寧和親之事是她點了頭的,怕是母子情份更要傷上一分。長孫婧卻是被嚇到了,從永寧這個和親人選出爐後,如她這般的世家貴女人人自危,生怕一不留神也會有相同的事情落在自己頭上……尤其她對晉王的話很認同,身爲外戚,與皇室的關係自然比臣女親近,那麼如果永寧不用去和親了,和親這事會不會落在她頭上?
長孫婧的眼神有些怯怯地看向了長孫皇后,小聲問道:“姑媽,這房家小娘子這麼一鬧,怕是吐蕃再不會要她去和親的,您說,皇上再選和親之人的時候,會選誰?”
長孫皇后暗暗嘆了口氣,其實如果不是長孫家實在沒有其他適齡的人選的話,她實在不希望長孫婧嫁給晉王,這孩子不管脾氣還是心計,都不適合在宮廷中生存的……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哪裡還用再選什麼和親之人,房家小娘子這麼一鬧,哪裡還有和親的可能?能不再起戰端便是好的了……”
長孫婧一聽不會再有和親之事,精神頭兒立馬就足了起來,兩眼放光地揚聲說道:“戰端?!難道我們大唐與吐蕃還要再開戰?這房家小娘子也太不懂事了,生生把一件喜事給弄成了現在這樣……唉,戰端一啓,也不知會有多少將士馬革裹屍,葬身邊塞了……”她邊說,邊露出了滿臉悲天憫人的表情。
晉王冷哼了一聲,說道:“我大唐的男人還沒死絕呢!哪裡就用得着用女人去換和平?吐蕃若要戰,那便戰!難不成我大唐還能怕了他們不成?!”
長孫皇后皺着眉頭瞪了晉王一眼,訓斥道:“窮兵黷武,好戰必亡!聖人的教誨,難道你都忘了不成?!”
晉王的目光少見的冷冽,雙手緊緊地按在几案上,一字一句地說道:“保家衛國,男兒本色!將靖邊之念,託於婦人之身,豈是大丈夫所爲?!”
長孫皇后從沒見過這樣的晉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兒子尚有如此剛強的一面,一時竟看着晉王呆住了。而長孫婧也似乎是到了此時才發現,原來她一直看不上眼的仁弱少年,竟還有如此豪氣沖天的時候,臉頰悄悄地泛起了紅暈。
就在這時,太極殿那邊再次傳來了消息,說是皇帝在太極殿再次召見永寧。晉王實在有些坐不住了,便起身向皇后告辭。長孫皇后今天把晉王拘在立政殿的目的,就是不想讓他摻和進這次和親的事情裡,更不願他與永寧在太極殿見面,生怕他在上下臣公面前言行不謹,爲他與長孫婧的婚事再添波瀾。因此,皇后雖然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卻仍是將晉王強留了下來。
晉王心不在焉地坐在那裡,長孫皇后與長孫婧的話,於他可以算得上是充耳不聞。好在那兩位此時也無意撩撥他,也由得他一個人在那裡胡思亂想瞎擔心。
長孫婧偷眼看着晉王皺眉的樣子,心裡突然泛起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可是一想到他在擔心永寧,長孫婧的心裡便跟長了草似的癢得厲害,也恨得厲害。明明她纔是與他一起長大的那個人,明明她與他的關係才更親近,可是爲什麼他放在心裡的人,卻偏偏不是她呢?
不知爲何,長孫婧又想起了晉陽公主,她和這位公主表妹原先也算親近,可是後來關係卻日漸惡劣,不論她怎麼討好,晉陽公主都不肯回個笑臉給她,連帶得讓她與晉王也漸漸地疏遠了。或許,該與晉陽公主好好談談……或許……
長孫婧略有些期待地看向了長孫皇后。她前些日子聽父親與母親說起,似乎皇后有意將晉陽公主許給她的幼弟長孫詮,若是這門婚事能成,那她與晉陽公主,與晉王的關係,想來會有所改善吧?想到這兒,她笑着轉換話題,說起了長孫詮的一些趣事,倒真的引起了長孫皇后的興趣……
晉陽公主的婚事晉王也有所耳聞,只是事情尚未放到明面上來談,倒讓他無計可施……可是看着長孫皇后滿臉滿意的神彩,晉王卻忍不住寒了心,這就是他們的母親呀!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問問他們這些兒女想要什麼的人,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哪怕明知道他們的心意,仍是要一意孤行……他忍不住微微錯身,再不肯看與長孫婧相談甚歡的長孫皇后。他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兕子,他最疼愛的妹妹呀!他可以不爲自己去爭,但卻一定不會委屈了他的兕子!
長孫家——不管是在他心裡,還是在晉陽公主心裡,都絕非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