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對於致知書院發生的事,自然無從得知,可是當她得到消息說是房玄齡居然跟着李治在這個時候一起進宮了,而且進宮之後他們的去處竟不是宣政殿,而是去了李琮于禁苑之中的住處。永寧心裡不免犯起了嘀咕,怎麼也猜想不出李琮究竟在外頭惹了什麼事,竟是連房玄齡都給拖累上了……
如今在宮中,永寧的絕對女主地位已經基本確立,像這些消息壓根就不用她特意去交待,便自然而然地會有人送過來討好,她這邊還沒琢磨出李治和房玄齡這是唱的哪齣兒呢,那邊就又有消息過來,說是李治和房玄齡已經朝着紫宸殿過來了。
永寧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幾下,房玄齡出現在內宮,只從老爺子的脾氣秉性和一貫的行事作風來說,這可絕對不是件小事,她低頭看了眼身上家居服,淡定地讓人重新替她梳洗着裝。她這樣閒適的妝扮,李治看了自然會喜歡,可是若是落在房玄齡眼中,雖然老爺子未必會當面說些什麼,可是那飛過來的眼刀肯定少不了……
當然,即使換裝,她也並不敢太過正式奢華,那不是她平時的作風不說,落在房玄齡的眼裡,怕是也落不了什麼好。一邊收拾着,她一邊發現自己好像重新找回了當年未嫁時的感覺,這樣應付房玄齡的情形可真是多少年都不曾有過了,此時重來,只從心態上來說,竟是未見生疏……
這趟過來,李琮就沒有了參與的資格,在李治和房玄齡搜刮了他的小書房之後,兩人將幾本沒見過的書冊簡單地翻閱了幾眼,竟是連個交待都沒有,直接拿着書便走了,只剩李琮一個人愁眉苦臉地坐在書房裡糾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給永寧惹來了什麼麻煩。
永寧雖然是與李治同住在紫宸殿,但是這紫宸殿內殿和外殿的劃分卻也是極爲規矩的,該守的界線永寧看得極嚴,將內外分得很清,偶爾李治也會在外殿召見親近的臣子勳貴,所以便是永寧本人也守着規矩,輕易不會到前殿來。但是今日卻是李治相召,這自然由不得她不過來。
永寧這回是真的沒有一點頭緒,只是眼前這兩個男人,一個是她的父,一個是她的夫,而她也自認不曾做過什麼虧心事,倒也無從懼怕,見禮之後便安靜地坐在了李治的下首,低眉順眼的裝乖巧。
李治藉着喝茶的舉動掩去了脣邊的笑意,他其實對於永寧數十年如一日地“懼怕”房玄齡這件事,有些不能理解,或者該說,他看不明白永寧對房玄齡那種帶着些複雜意味的感情。說她怕房玄齡吧,可是等着事到臨頭的時候,她做出那些出格的決定的時候,又不見她去怕了,可是要說她不怕,每到如眼前這般的情形出現的時候,她又總是會裝出一副乖巧的樣子來,這卻是她從來不會在別人跟前露出來的一面。
房玄齡看着已爲人 妻、爲人母的女兒,心中竟是升起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來。明明怎麼看都還是自家從小養到大的閨女,可是爲什麼又總覺得有哪裡是他再也看不懂了的呢?
那兩位只坐着喝茶的喝茶,沉思的沉思,倒讓永寧頗有些坐不住的感覺。如果只是李治在場也就罷了,她早就撲過去纏着他問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偏偏房玄齡也在,老爺子年歲也不小了,能少刺激一回也是好的,她只這樣想着才把心底那股朝着李治撲過去的衝動給壓了下去。這撲人的動作雖然沒了,可是偷偷瞟過去的求救目光卻一點沒少,一拔拔地往李治那邊狂遞。
李治這回卻沒有如往常般發揚他“有求必應”的一貫作風,只是用眼神瞟了瞟書案上的幾本書,算是給了永寧點提示。
永寧心裡更糊塗了。她可是收山好多年了,這動筆寫書的事已經很久不曾做過了,怎麼就又會爲了書被惦記上了?她微微擡頭瞟了房玄齡一眼,見老爺子仍舊皺着眉頭沉思,似乎在糾結什麼,並沒有注意到這邊,於是便悄悄地把那幾本書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等離得近了,她一看清了書皮上那熟悉的筆體所書寫的書名,就一陣眼暈,頓時也就明白了房玄齡那一臉的糾結從何而來了。她再一臉鬱悶地再度看向了李治,雖然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李琮那裡露出了什麼馬腳,才導致了眼前這一幕的出現,可是她還是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李治雖然臉上帶着笑,可是心裡卻有些泛苦。永寧的“才華”,他素來都是知道的,而且還自認知道得比別人多許多,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永寧不是被他留在了宮中,那麼她此時或許已經憑藉着自身的才華,同樣也會贏得世人的矚目……只是如今這個與他太過親近的位置,讓她不得不放棄了許多……
他有些不敢去想,更不敢去問,永寧有沒有後悔過,在她一筆一劃地書寫出眼前這幾本書的時候,她在想些什麼?身爲宮妃,入宮之前她可以才名盛播,可是入宮之後,宮規所限,一言一行都當知分識寸,半點不能逾越……是不是也正是因爲這樣,所以她寫出來的這些東西,才只會出現在李琮的書房之中,而且還刻意地交待過,不許露於人前……
入宮幾年,她沒有再寫過話本故事、傳奇小說,雖然日復一日地練字不綴,卻再也沒有精美的詩詞問世,偶爾也會召了樂師歌舞以娛,卻再也不曾自彈自唱……似乎她曾經喜歡做的事,喜歡過的生活,在入宮之後,都已經變得面目全非,而他沾沾自喜於給她最珍貴的一切,可是直到今日才發現,或許他所認爲珍貴的,所給出的那些,未必便是她所在意的,所喜歡的,所期盼的……
李治目光中的難過一閃而逝,手卻不由主地覆在了永寧的手上,緊緊地握住。他只當做沒有看到永寧疑惑、擔憂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聲調儘可能平穩地將他帶着李琮去了致知書院後,所發生的事。
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後,永寧不由得輕輕吁了口氣,與她心中不停翻滾着的那些念頭相比,李治所說的這些其實根本就不算個事,自覺白白擔心了這麼大會兒的永寧,悄悄地瞪了李治一眼,只動着口形卻未出聲地說道:不帶這麼嚇唬人的
李治乾咳了一聲,目光朝着房玄齡的方向一瞟,示意這回其實還真不怪他,他半點嚇唬她的意思都沒有……她怕的人明明在那邊坐着,怎麼就能把事情賴在他頭上了?李治心裡更是鬱悶上了三分。
永寧避過房玄齡的視線,衝着李治翻了個白眼兒,她都還沒弄明白她家父親大衆究竟還在糾結什麼東西,又在鬱悶什麼,就是抱怨也找不着地方呀
房玄齡坐在旁邊當背景當得臉上都浮起了黑線,再不滿上面坐着的那兩位眉目傳情、小動作連連,他也不好直白地把意見給提出來……於是也學着李治方纔那樣乾咳了兩聲,一臉正色地直奔主題而去:“陛下,淑妃娘娘爲五殿下課蒙所用的那三本書籍,初看似乎是極適合與童子啓蒙所用,若陛下應允,老臣請旨校勘之後,刊印發行……”
房玄齡和李治從李琮書房中搜出來的書,並不止三本,但是哪怕只從書名上看,也只有《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三本是適合全國範圍發行的,其餘那幾本……房玄齡看向永寧的目光有些詭異,雖然他沒仔細翻看,可是僅是快速翻閱的幾頁內容,就已經很讓老爺子心驚了。
這虧得是永寧與李治感情深厚,而李琮也正是被李治甚至再往前說,連李世民都看重的子嗣,那些一打眼兒就能看出與帝王心術相關的內容,若是出現在別的皇子的書桌上,怕是李治心裡不定要怎麼琢磨呢
李治其實也同樣對帝王心術相關的幾本書,感覺到吃驚。不過,他的吃驚卻不是因爲李琮在接受這方面的教育,而是書的內容確實很讓他這個新任帝王頗有體會,一骨腦兒將書都拿了過來,倒不是在意李琮在學習這些,而是想要自己研讀一番。
對於房玄齡所說的刊印發行那三本兒童啓蒙書籍的想法,李治自然是大力造同的,甚至他還打算把今日方從李琮口中聽說,又在永寧親筆所書的那本《三字經》上再度看到的那四句話: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立碑
不管是弘文館,還是國子監,甚至致知書院,都當立此碑,以激勵學子奮發
李治和房玄齡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地熱烈萬分,反倒是與這些悉悉相關的永寧,卻一臉無聊狀地陪坐在那裡,就像個沒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