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在立政殿呆的時間並不算短,她回來的時候,清妍和秀嫺已經按着她素日裡的習慣,將東西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有些小處需要她拿主意。李治尚有公務待辦,只陪着永寧說了會兒話,便回書房辦事去了。
永寧也是有些累了,隨意吃了些東西,便歪在在榻上。這會兒天氣不冷不熱的,偶爾還會有陣裹着花草香味的輕風透過簾櫳鑽進來,不一會兒永寧便有了睡意。清婉與清妍剛輕手輕腳的服侍着永寧躺好,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稍嫌雜亂的說話聲。
清婉皺了皺眉頭,向清妍打了個手勢,然後便悄悄地出去。來到門外,卻只見有兩個陌生的宮女正與秀雅對峙。清婉並沒有理會那兩個陌生的宮女,只是低聲對秀雅說道:“娘娘累了,剛睡下,姐姐這裡還是輕聲些好……”
秀雅自然聽得出清婉這話並不是說給她聽的,挑了挑眉,瞟了那兩個陌生宮女一眼,果然降低了音量,說道:“我們娘娘雖也是住在這裡,可是這院子裡的事務打理卻仍是由東宮署官兼理,哪裡就有我們娘娘做主的道理?便是蕭良媛與武奉儀有什麼不妥,也不該找到我們娘娘這裡來的,你們也不是頭一天進宮,難道連這樣的規矩也是不明白的?若是你們真不明白,倒真該打回禮教司,重新學學宮規纔是”
她一早就看出來這兩個宮女是來找茬兒的,本來還想着今天是頭一天搬來這裡,先就存了息事寧人的念頭,誰知她好言好語的相待,這兩個宮女倒越發的張狂了起來,又生怕她們吵醒了永寧,說起話來便也不再客氣。
這兩個宮女原本就是被良媛蕭氏逼着來這一趟的,這會兒聽着秀雅連禮教司都搬了出來,哪裡還敢再繼續吵鬧,只互視了一眼,小聲地嘟囔了幾句,便倉皇離去。
秀雅輕聲冷哼,轉身低聲對清婉說道:“這兩個宮女是蕭良媛身邊的人,這蕭良媛素來是個愛拔尖的,倒也受過幾日寵,只是前次隨太子殿下出行,卻不知怎麼惹惱了殿下,半路上便被送了回來,自那以後倒是安分了好一陣子……只是眼下看來,她怕是又在動什麼心思了……”
秀雅知道,雖然她如今名分上也是貼身伺候永寧的,可是論情份,在永寧心裡自然還是隨她陪嫁進宮的清婉和清妍更親近些。這些話她是特意說給清婉聽的,一來是李治曾經交待過她和清妍,要時時提點永寧宮中人事,二來也是表忠心的一種手段。
清婉雖然年紀不大,可是房遺直的夫人杜氏培養她和清妍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事情便是沒真的見過,卻也聽說過不知多少,又有臨進宮前高陽公主府的嬤嬤們的突擊指導,她們的心機、見識倒也不比秀雅、秀嫺少多少,欠缺的也只是經驗罷了。
清婉會意地笑着點了點頭,然後便又回了內室,秀雅對清婉的知事明理也極滿意,臉上也同樣掛着笑容,自去支應自己的那一攤子事務。
“外面是怎麼回事?”永寧的聲音中還帶着睡意,她先是被外面的說話聲攪得沒睡沉,便一直留意着清婉進出的輕微動靜。
清婉輕皺了一下眉頭,知道永寧還是被方纔的事給攪醒了,倒走到榻前,低柔地聲調說道:“是蕭良媛身邊的兩個宮女,已經被秀雅打發了,您且不用管這些,歇歇吧……”
“蕭良媛?”永寧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到底沒了睡意,撐着身體坐了起來,問道:“是什麼事?”
清婉見永寧一副要問清楚的樣子,忙取了軟枕墊在她身後,說道:“具體是什麼事,奴婢倒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秀雅話裡的意思,像是住處有什麼不妥……這原也不該找到娘娘這裡來的,可是她卻偏偏指使了兩個宮女過來鬧騰……”
清妍端着杯茶遞給了永寧,撇了撇嘴,說道:“這不是明擺着是來找茬的嗎?”
清婉見永寧端着茶杯不動,一副沉思狀,忙把秀雅特意說出來的那幾句話學給了永寧,倒讓永寧忍不住笑了起來。此蕭氏,便是彼蕭氏,她倒是在李治的提醒下,把人給對上了,這麼多年來,她記人不記臉的毛病,始終沒多大改善。
回想當日在定州時發生的那場鬧劇,永寧又忍不住嘆了口氣。這蕭氏怕也是個敏感的女子吧?當日便輕易的將她與李治的事看在了眼裡,所以纔會那麼不管不顧地打算給她一個下馬威,只是到底短視了些,最後反倒把自己給套了進去,生生被李治厭棄了去。
不過,即使蕭氏再怎麼蠢笨,也不該在這個時候用這樣不入流的手段纔是,那麼這件事的背後,是不是藏着什麼東西呢?永寧只要一想到蕭氏旁邊還站着一個武奉儀,便不由自主地朝着陰謀論上推斷。
她想了想,擡頭看了看清婉,說道:“剛纔那些話,是秀雅告訴你的?”
清婉點了點頭,低聲說道:“照奴婢看,秀雅是有意告訴奴婢,讓奴婢提醒娘娘的……”
永寧輕輕轉動着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笑,說道:“你去告訴秀雅一聲,蕭氏和武氏那邊要多上些心,有什麼事要及時進來告訴我……你告訴她,蕭氏雖然不省心,可是那武氏更是個心機手段樣樣俱全的,更加的不能掉以輕心……”
其實永寧知道,便是她不說,秀雅和秀嫺也自然會注意這些事,畢竟李治把她們安排在她身邊,防着的就是這些女人間的爭鬥。她之所以讓清婉去把話挑明,也不過是給秀雅、秀嫺一個被她倚重的機會,她相信秀雅和秀嫺是會好好地把握住的。
清婉會意地笑了笑,對永寧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清妍見永寧似乎仍有睡意,便過來再度服侍着她躺了下來。
李治處理完公務之後回到永寧這裡,正趕上她睡醒梳洗。李治打量了她幾眼,見她氣色比剛回來時好了許多,纔算是放下心來。本來李治是打算陪着永寧一起用膳的,可是李世民卻將李治叫去了兩儀殿,所以晚膳永寧還是一個人進的。
蕭氏和武氏倒是在晚膳前過來見了永寧一面,蕭氏還假模假式地跟永寧告罪了一番,當然她自是將那“不懂事”的罪名都扣在了她派來的那兩個宮女身上,永寧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隨意地客氣了兩句,便將蕭氏和武氏送了出去。
李治亥初時分纔回來,帶着一身的酒意,腳步都有些踉蹌,不過人倒還是清醒的。永寧親自服侍着他沐浴更衣之後,就發現李治這會兒精神正處於亢奮狀態,談興十足。他擁着永寧靠着軟枕半躺在那裡,猛誇起了房玄齡的大才,只是到底有些醉了,說了半天才說到重點。
永寧這時才知道,自打她當年氣跑了吐蕃的求婚使,攪和了兩國聯姻之事以後,房玄齡居然一反往常只着眼到內務、細務的工作狀態,一連上了幾道秘疏,在李世民的點頭主導下,如今已然把西域吐蕃之地挑撥的遍地烽煙,而駐邊的唐軍卻趁機左右逢源,又有使團不停地在那片廣袤地域上煽風點火,很是讓大唐撈了不少的好處。
永寧聽着李治慷慨激昂地解說,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幾下。她突然想起正是那一年,被她氣吐血過兩回的吐蕃大相祿東贊曾放豪言,說是吐蕃必有回報……然後,她家父親大人是什麼反應來着?
她家父親大人好像說過,必定奉陪到底……是吧?
永寧捂臉,祿東贊當日那麼一說,也就相當於電視裡壞人失敗後,臨走的時候留的那句:我一定會回來滴其實也只是面子上過不去,撂句狠話撐場面罷了,可是很顯然房玄齡是當真了,而且很認真制定了一個先下手爲強的計劃出來……
永寧覺得,如果祿東贊知道如今吐蕃四分五裂的局面,起因於他的一句場面話,大概會直接吐血倒地,不起,了吧?
李治說得正興趣,卻發現唯一的聽衆似乎在走神,有些不滿地拉着永寧坐直了身體,問道:“你在想什麼呢?”
永寧強忍着笑意,將方纔在自己腦子裡轉來轉去的那些念頭捋順了說出來,果然引得李治一陣大笑。可是李治止住了笑聲之後,卻陷入了沉思之中,倒讓永寧也好奇起他想到了什麼。
“阿房,”李治摩挲着永寧玉嫩嬌軟的小手,輕聲說道:“這還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將來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看到,我站得比父皇更高,做得比父皇更好……我會讓大唐的疆域,舉世無雙我會讓大唐的威名,萬古流芳……”
永寧眼睛閃亮地看着李治,像是第一次認識他那樣極認真地看着,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李治,彷彿流淌着滿腔英雄血的李治……
她眼中的崇拜、支持和愛,讓李治再次盪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