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在與李治相處的時候,一直都堅守着一個分寸,那就是凡是李治沒有告訴她的事,絕對不多問。所以雖然心中的確很好奇,怎麼也猜不出長孫家,或者該說長孫無忌又做了什麼事,惹得李治忌諱成這樣,可是她依然一直忍耐着這份好奇心。
七月裡的天氣本就悶熱,一天下來也難得有個涼爽的時候,李治也不敢再帶着沁華每天在外面溜馬,生怕孩子中了暑氣。永寧爲了安撫愛動的女兒,便每天帶着她去溫泉池子裡泡水游泳。
李治和永寧雖然也都是會騎射的,可是從根子上來說,他們兩個卻都不是什麼愛運動的人,可是兩個孩子卻一點也不隨他們兩個。李琮每天學習之餘,就是跟着房家的表兄弟們滿山亂躥,房遺愛家的小子房倬,那就是個混世魔王託生的,脾氣秉性似足了房遺愛少年之時,體格也像,一天到晚精力過人地琢磨着些不讓人省心的東西,這些年若非有房玄齡緊看着,怕是都不知要惹出多少事來了。
自從李琮一天到晚嘴裡不離房倬之後,永寧就有備無患地讓李治另配了幾個能幹的禁衛跟着李琮,而且還意正辭嚴的交待了他,這些禁衛是保護他安全用的,不管任何情況之下,都不許他甩掉禁衛單獨行動……若說李琮原先還不是對永寧的這番交待太上心,但是自從出了長孫婧對沁華的小馬駒下毒的事之後,不管是他,還是房家的幾個孩子,倒是都不敢再隨心任性行事,很是讓永寧鬆了口氣。
李琮是個男孩,愛跑、愛動的也就算了,最讓永寧想不明白的卻是沁華。這孩子週歲的時候學說話,都是隻學說一遍,就懶得再開口了,平時在屋子裡的時候,也是能坐着就不站着的主兒,可是怎麼一出了門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呢?永寧帶着她玩了幾天水之後,居然貪心不足地求動了李治,每天晚膳之後都要陪着她在宮苑之中再溜一遍馬,好在這回李治沒打算去算計誰,牽馬的活終於落到了侍衛的手中,而李治則是攜了永寧在後面慢慢地散步。
其實經過了長孫婧地事情之後,又哪裡還有誰敢對沁華下手?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長孫婧那件事背後,李治沒少做手腳,而且他在永寧母子身邊放的人也絕對不在少數。宮裡的女人又有幾個是傻的?將這些年的事細想一遍,再稍稍打聽一些永寧身邊的人事,很東西便自然而然地浮出了水面。
到了七月中旬的時候,新一班輪值的官員替換。李治在用膳的時候,貌似很隨意地說道:“陳國公今日到了驪山,這幾天我大概會忙一些,五郎和沁華那裡,你要注意看顧……”
李治這樣交待了一句,便起身離開,可是永寧心中卻平靜不下來了。陳國公侯君集已經告病多日,當初李世民雖然委任他做了出征龜茲的兵馬元帥,但是同時卻也委派了好幾位副帥,硬是將他眼看着到手的兵權給分出付出了一多半不說,後來得勝還朝時,還沒等着他頂着厚厚的功勞薄去領賞,那幾位副帥居然聯名參了他一本,大大小小地羅列出了三條死罪,十幾條重罪,另有一些處事不當的小罪過竟是也不用細說的。
本來侯君集並沒有把那幾位副帥的參奏放在心上,這樣的事情在貞觀朝他遇見的多了去了,做下的事情比這次嚴重的也不知有多少,可不是也都平安的過去了嗎?他原想着李治新君登基,又素來是個臉嫩面軟的,必不敢拿他這老臣開刀,以爲隨意敷衍過去也就算了,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李治這個他從來沒看上眼過的小皇帝,居然一點臉面都不給地藉着機會在朝堂之上,衆臣面前狠狠地訓斥了他一番,他那些自認拼死拼活得來的功勞,最後居然只落得了個將功抵過。
爲着此事,雖然李治在來驪山避暑的時候點了侯君集伴駕,但是他卻態度蠻橫的以病推辭了。
永寧對於侯君集會來驪山,並不覺得奇怪,在眼下這樣君權至上的年代裡,敢正面跟皇帝硬頂的人還真是不多見。但是李治卻單獨將此人、此事說出來提醒她,這中間就必定是有些什麼問題的。
雖然還是不明內情,但是永寧卻是依足了李治話裡的意思,每天把沁華帶在身邊不說,還限制了李琮出行宮的自由,除了跟着房玄齡在李治安排的書房裡讀書之外,其他的時間卻是不許她的視線的。李琮年紀雖然也並不大,但是這些年長於宮中,聽到的、見到的陰私之事也不在少數,永寧也從來不在這些事情上避諱於他,所以他一見永寧這樣的舉動,很直接地便反應過來,宮中近來怕是不太安全……
跟隨房玄齡讀書的這段時間以來,房玄齡有意無意地已經讓李琮明白,永寧和沁華母女兩個如今雖有李治維護,可是日後她們的處境卻是與他的成就息息相關的,而那些“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的至理名言,更是掰碎了、揉開了地細講給他明白,很是讓李琮在心裡深深地埋上了一份責任感。
就爲着這份責任感,李琮竟是不哭、不鬧,很平靜地便接受了永寧的安排,甚至連永寧想要把房家的幾個孩子留下來陪他在宮中玩耍,都給拒絕了。
永寧原本還以爲他是因爲生氣,才拒絕表兄弟們留在宮中陪他,在心裡準備了一大堆安慰他的話,誰知道她纔剛起個頭兒,李琮便一臉詫異地說道:“孃親不許我出宮跟表兄、表弟們玩耍,難道不是因爲擔心近來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嗎?”
“啊?”永寧一愣,雖然知道兒子聰明,但是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能看穿事情背後的涵義。
李琮眨了眨眼睛,貌似無奈地撇了撇嘴,說道:“既然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那麼又何必把表兄、表弟們留在宮中?宮裡人多事雜的,雖有父皇保護我們,可是又哪裡比得上留在二舅舅的身邊安全?”
在李琮心中,房遺愛的形象是無限高大的,一天到晚在李治跟前發宏願,說什麼“將來要像二舅舅那樣做大將軍,揚大唐國威”等等少年熱血的話語,每每把李治高興的見眉不見眼的。
李治晚上回來的時候,永寧話家常似的把李琮的那些話告訴了他,頓時讓臉色不豫的李治氣色一下子好了起來,叫過了李琮,先問了他的學習進度後,又考校了一番,然後眉飛色舞的賞了一堆的好東西給房玄齡,直誇房玄齡將李琮教的好。
本來李治讓房玄齡教導李琮,用意只是做出一種姿態而已,並沒指望公務繁忙的房玄齡對分出多少精力盡心教導。畢竟李琮年紀還小,雖然永寧早就已經做了些啓蒙的工作,但是年紀擺在那裡,好多東西是不能指望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能夠理解的。
他原先也只是打算讓李琮跟在房玄齡身邊呆上兩年,然後自然還是要另擇名師悉心教導的,也正是因爲他做了這樣的打算,所以一直以來都並沒有太過關注李琮的學習問題,再加上每天父子倆見面的時候,他一問起李琮今天都做了什麼,李琮做會興高采烈地跟他說起跟着表兄弟們玩鬧的事,他便一直以爲李琮還處在相對寬鬆的識字階段。
當今天發現李琮不僅已經能背出大段大段的論語,而且說起《貞觀政要》上面的一些內容時,竟然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之後,李治心中的喜悅快慰之情,實在是難以言表。
“岳父大人真的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晚上同榻共眠之時,李治突然對懷中的永寧,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惹得永寧心頭一驚。
“怎麼了?”永寧側過身,微微擡起頭,趁着昏暗的燭光,看着李治,說道:“父親又做了什麼事,竟能讓你做出這樣的評價?”
登基之後,李治這還是第一次稱呼房玄齡爲“岳父大人”,而且語氣中還不帶一點調侃的意思,永寧直覺地認爲,房玄齡大概是又做出了什麼事,在損害了自身的前提下,讓李治得了天大的好處……其實也實在不能怪永寧會做如是想,李治的用詞和語氣真是由不得人不往那方面想去。
李治輕嘆了一聲,拍了拍永寧的肩,扶着她躺了下去,然後低聲說道:“岳父大人有心要逼長孫無忌一起辭官……”
永寧先是一愣,隨即便鬆了口氣,本來因爲緊張而僵硬着的身體也頓時放鬆了下來,不以爲意地揮了揮手,說道:“我還以爲出了什麼事呢,原來就是辭官呀……其實父親大人早就該辭官的,他年紀也不小了,整日裡埋在那些繁瑣的公務之中,讓人看着就不免心疼,若是能辭了官,閒來弄孫爲樂,待晴時便約二三知交把臂同遊,詩文以愉,豈不是比現在快活自在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