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荷會波瀾未起的結束了。最出風頭的。自然還要屬長孫家的四娘子長孫婧。從晉王登上樓船後,便一直在皇后的示意下陪在她左右,很是讓長孫婧得意了一回。而後宮中的賞賜,也似乎更加加重了她的籌碼。
有了長孫婧做這個出頭鳥,永寧事後倒很是得了份清靜。而一些關於永寧和晉王的傳言,也悄悄的消失了,而一些有意攀附的人,也悄悄壓下了心思。
從這次回府後,永寧的學習任務再次被房玄齡提上了日程,每天晚上本來只有房遺直和房遺愛兄弟倆參加的學習研討會,也再度有了她的席位。雖然只是旁聽席,但是卻着實讓永寧光明正大的知道了很多大局上的事件,以及某些特殊的人、事等等。永寧明顯的感覺到,房玄齡是在培養她某些方面的才能,或者說是開發她某些方面的天賦。永寧對於這些東西並不排斥,甚至可以說得上喜歡,至少比那些家長裡短的事情有趣多了。
晉王從賞荷會後,便有意的疏遠了房家。高陽公主將永寧的擔心告訴了他了後,他的言行愈發的嚴謹,人也更顯內向。
而盧夫人卻熱衷於和家中有適齡未婚少年的夫人們聚會,更是時不時的在永寧耳邊嘀咕着“誰家的誰誰很不錯”這樣的話題。
小半個月下來。日子過得很平靜。永寧的心慌不安卻越來越嚴重。
等到這天早飯後,靜慧過來跟盧夫人請安,順便請示想去廟裡上香的時候,永寧居然生出了一種心落地的感覺。天天等着被人算計的感覺實在不怎麼樣,如今靜慧願意動起來,她自然是求之不得。於是,在永寧的鼓動下,盧夫人決定帶着永寧,陪靜慧一起去她提議的位於金城坊的會昌寺上香。
會昌寺並不算什麼大寺廟,在長安來說,規模只能算在二流裡頭,靜慧選這樣一個地方,自然更是讓人生疑。可是靜慧似乎一點都不怕別人懷疑似的,出行的時候雖然還是穿着一身素服,卻上了妝,怎麼看那打扮都不像是守孝女子該有的。
“柳兒她娘!你是怎麼侍候表小姐的?!”盧夫人見了靜慧的樣子心裡厭煩,瞪了跟着她的嬤嬤一眼,說道:“以她的身份,哪裡能如此打扮出門?還不快扶表小姐下去重新梳洗!”雖然她是知道靜慧並沒有什麼死了丈夫的事,但是既然是頂着這個名義進的房家,那就得把這個身份扮好,總不能讓別人戳着房家的脊樑骨說房家沒規矩吧?!
那嬤嬤也不過是在強忍罷了,對靜慧連她這樣的下人都是一萬個看不上的,只是礙着靜慧是客人,她也只能勸,勸不聽也只能隨靜慧去了……這會兒盧夫人的話一出口,她哪裡還客氣。叫了兩個小丫環,也不看靜慧哭求的臉,便徑直地將靜慧拽走了。
永寧對靜慧此人實在無語,當奸細能敬業點嗎?靜慧的種種行爲,實在讓她很無力……
一番折騰後,等到了會昌寺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
永寧自打來了唐朝,就沒進過寺廟。說來也奇了,房玄齡與盧夫人兩口子都是篤信佛教的,但是卻從不曾帶永寧進過廟。
會昌寺的大小跟普光寺是沒法比的,只山門看來便相差甚多。不過永寧一下馬車,便在山門旁邊看到一株要兩人合抱粗細的合歡樹,繁茂的樹冠上正恣意地綻滿了合歡花,頓時她便有些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盧夫人看到那一樹合歡,卻忍不住挑了挑眉,轉頭低聲對永寧說道:“要不你還是留在車上好了,孃親陪你表姐進去……”
“這都到了門口了,怎麼又不讓我進去了?”永寧並沒有注意到盧夫人的表情,她的目光一直沒有從那一樹的合歡花上移開。漸粉的絨花襯着黃牆黑瓦,有一種禁忌的誘惑。
“原是孃親沒想周全,你一個沒出閣的女兒家。常來這種地方不好!”盧夫人擺了擺手,擅自做出決定,讓永寧就在廟外逛逛,不許她進去。
永寧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她並不信佛,對於進廟這種事也不強求,只是向跟着靜慧的聽蘭、心蘭兩個丫環使了個眼色,讓她們盯緊了靜慧便是。
會昌寺雖然不大,但是附近還是挺熱鬧的。不少的小商小販在賣些香燭紙錢之類的東西,還有一些賣小玩藝的貨郎也三三兩兩的站在廟前。永寧帶着添福、添喜隨意地逛着,不時地選些野趣兒的玩意買下來。
“小娘子,夫人爲什麼不許您進廟呀?”添喜的目光不停地往廟門處看,她是一心想去求道平安符的。
永寧偏頭看了添喜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放心,今天雖不得進去,明兒我一定放你假,讓你來求道平安符給栓哥兒……”
添喜前兩個月已經被盧夫人做主許給了家裡的小廝栓子,說好了明年就完婚的。添福也已經被許了人。雖說這兩個丫頭都只比永寧大兩歲,滿可以再侍候上幾年再考慮婚事的,但是盧夫人今年配人的時候,還是將她們倆也添了上去,而永寧身邊侍候的小丫環,也已經被她們倆帶在身邊教導了。
添喜臉一紅,跺着腳卻不好反駁,只拿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添福。添福原先顯得有些木訥,可是自打訂下了婚事後,人倒靈醒了起來,就像放下了心事似的,平時也肯和添喜一起鬧一下了。這會兒見添喜被永寧一句話說紅了臉。居然不緊不慢地說道:“你看我做什麼?你放心,明天小娘子就我一個人侍候就是了,耽誤不了你求平安符!”
永寧捂着嘴笑了起來,添喜卻又羞又惱地追着添福要教訓她。主僕三人將原本帶着三分肅穆的山門,攪得一片旖旎。
永寧逛來逛去,還是走到了那樹合歡花下,站在樹蔭底下,仰頭眯眼。綠葉間閃過點點的陽光,細碎而溫暖,微微晃動間,帶着一絲清香。
“這花,很美……”一個少年的聲音,從永寧的背後傳來,很清悅,又帶着點飛揚的味道。
永寧先是一愣,然後連忙回頭,只見一個英挺俊朗的少年僧人,正站在她身後三尺處。不知爲何,永寧竟覺得這僧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她又實在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那僧人見永寧看了過來,微微一笑,也擡頭看向了那樹合歡。然後溫柔又多情地說道:“這花,很美……”聲音低的像呢喃。
添喜和添福這時也發現了那僧人,連忙跑過來站到了永寧身邊。
那僧人見永寧只是好奇地看着他,卻不曾接話,也不靠近,只是擡頭靜靜地看着那樹合歡,任斑駁的光碎灑落在他的臉上、身上,表情細膩的動人。
永寧心裡突然冒出了個很奇怪的想法——這個和尚在勾引她!她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但就是那樣清晰的出現在了她的心裡。永寧垂下眼瞼,暗忖:這難道就是靜慧此行的目的?!那也未必太小看她了吧?
“小娘子……”添福有些不安地拉了拉永寧的衣袖,她怎麼看都覺得眼前這個和尚不正常。
“我累了。咱們回車上去吧……”永寧扶住了添福的手,轉身便往回走。
“這位小娘子,請留步……”那僧人見永寧要走,連忙留客:“小娘子既到了會昌寺,爲何不進廟一拜?”
永寧轉回頭打量了那僧人一番,笑着問道:“我只是到了貴寺山門前,難道菩薩還規定我一定要拜了才能回家去不成?”
“難道小娘子就無所求?”那僧人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顧盼之間,神采熠熠。
“求人,不如求己!”永寧神色間淡淡的,這個僧人她越看越心煩,絕對屬於氣場不合。
那僧人一愣,似乎沒想到永寧會如此回答,然後輕嘆了一聲,說道:“小娘子倒是個明白人……”然後雙手合什,便也轉身朝山門走去。
“小娘子,這和尚好奇怪呀!”添喜對那僧人的感覺倒還好,只是覺得他與別的和尚有所不同,卻也說不清楚不同在哪裡。
添福狠狠地瞪了添喜一眼,惱她說話不動腦子,這和尚明顯就不是好人,還要跟小娘子提。
永寧看着那僧人悠閒緩步而行,一步一步韻律天成,突然揚聲問道:“大師請留步!”
那僧人頓了一下,然後轉身含笑看向永寧。
永寧婷婷而立,彷彿世俗人交往般自得地問道:“不知大師法號……”
“貧僧辯機!”
褚色的僧袍悠揚地划起一道弧線,然後那挺撥的身影一步一步的朝前走,漸漸走出永寧的視線。
辯機。
永寧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
這廝居然是辯機!
剛纔不停的在用肢體動作勾引她的少年僧人,居然,是辯機!
永寧閉上眼,深深深呼吸。她需要冷靜。
靜慧。會昌寺。辯機。魏王。……
她要不要進去會昌寺,好好的會會這個辯機?!
永寧看着通天坦途一般的山門,再度深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