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真是不巧,李治偏偏趕着月末這時來的這雲來小館,這個時候正是缺話題時期,雖然人不少,但是卻沒有往常那種激烈爭辯的氛圍,李治打眼掃看了一番之後,不免有些掃興。
高陽公主對於李治的突然到來,也是又驚又喜,見他面色微露不愉,便笑着說道:“陛下就是想着看熱鬧,也該先打聽打聽纔是,這會兒正是舊話已結,新題未出之時,難免顯得冷清。”
李治無奈地端起了房遺愛推到他跟前的酒杯,目光卻隨着一到雲來小館,壓根就沒進雅間的李琮在外面大堂轉悠,待發現李琮一臉興奮地拉着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說個不停的時候,有些好奇地問道:“那人是誰?五郎似乎極看重他……”
ωwш ▲tt kan ▲C〇 李琮這孩子也不知隨了誰的脾氣,眼界高也就算了,偏偏還要再搭上一個“傲”字,尋常看不上眼的人,他壓根連搭理都懶得搭理,便是有那種必需要應酬的,他那一臉的不中意就是再蠢笨的人都看得出來,爲此也沒少得罪人,可是這孩子任一圈兒人怎麼教導,這毛病卻始終就沒改過來。後來李治也有些泄氣了,又轉念一想,好歹自家兒子對於有才幹的人還是極爲禮遇的,那麼看不上那些庸才又算得了什麼大事?等日後年紀大些了,這性子自然能改過來……於是在這般自我安慰之下,包括房玄齡在內的一干人等,也算是默認了李琮保留了這個毛病下來。這會兒只看着李琮對那青年的熱切態度,李治便升起了幾分探察之心。
高陽公主與房遺愛也是陪着李琮在這裡混了多少天了,這來來往往與李琮接觸過的人,讓李琮感興趣或是看不上眼的,他們也都是在私下裡過濾過一遍的,這會兒一見李治問起,房遺愛只是轉頭隨意看了一眼,便撇着嘴說道:“不過是個落第書生罷了,真不知殿下看中他些什麼……這人姓駱,據說少有才名,是什麼江南神童,齊魯才子的,父祖也做過地方小吏,駱家先輩也是大家世族,只是如今已經敗落了……這駱賓王也曾參加過科舉,不過卻是落第回鄉,那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這次重來,想必還是爲着科舉之事……”
房遺愛少年之時沒少挨那些才子大儒的教訓,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了房玄齡這位至今一看見他就沒斷過訓斥的父親大人,所以他對這些讀書人實在生不出什麼好感,再加上他本身又是以武舉官,排隊站位也跟那些文臣不搭界,自然更犯不着對着這些讀書人客氣什麼。這會兒說起這駱賓王,不管從表情,還是用詞、語氣,都透着幾分看不上眼,卻不會影響了李治的興致。
高陽公主抿脣一笑,似嗔似惱地白了房遺愛一眼,貌似對他的態度很是不滿,可實際上不管是房遺愛本人,還是旁觀者李治,都明白這只是高陽公主的習慣性動作,其實她對房遺愛的話還是挺贊同的。於是,她那番更爲詳細地介紹駱賓王生平的話,卻是將那份不屑藏在了骨子裡,若非是對她知之甚深,怕是李治這個聽衆還真是要細細地琢磨一番,才能把那些骨頭碾碎了挑出來。
身爲帝王的敏感,李治對於身邊的人多多少少有些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之處,總是用一種包容的態度縱容着,有缺點的人,用起來才能更放心。
此時被高陽公主和房遺愛兩口子這麼一介紹,他對這個駱賓王的興趣倒是更大了些,伸手叫過來了一個侍衛,交待了他幾句,便把人派出去探聽李琮在與駱賓王討論些什麼問題,居然說得這樣興起,連他這個父皇都顧不上理會了。
那侍衛裝作路過的樣子,從李琮與駱賓王那一桌路過了幾趟,雖然只零星地聽到了幾句話,但是卻也是能抓住重點的。
李治聽了侍衛的回報,說是李琮在與駱賓王討論房玄齡近來發表在《格物論源》上的一篇關於知識與實務結合應用的文章,而且貌似駱賓王的某些觀點很讓李琮歎服時,他竟是雙眼一亮,與高陽公主和房遺愛招呼了一聲,便緩步朝着駱賓王那邊走去。
“五郎——”待走到近處,李治有些無奈地喚了一聲壓根兒就沒發現他過來的李琮,然後目光很隨意地從駱賓王和在坐的其他幾人身上看過去,那種上位者的氣勢頓時惹來駱賓王幾人的一陣側目。
“父……父親”李琮趕緊站了起來,將自己的坐位讓給了李治,然後很鄭重地將駱賓王幾人介紹過了李治之後,纔對着駱賓王說道:“這是家父……”
李治自然能聽出李琮說起他時的那份尷尬,知道李琮是在爲難不知該如何介紹他,而且很顯然李琮並不願他亮出真身,畢竟若是讓人知道了李琮皇子的身份之後,再想如常交往卻是不易。他不着痕跡地在李琮後背上安慰似地輕拍了兩下,然後一副坦然之狀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紹,隱晦地表露出了一個皇族宗室的身份,這樣不高不低的位置既能爲他一身的貴氣做個遮掩,又不會妨礙李琮與這些人交往,兩相便宜。
果然駱賓王等人並沒有對李治信口謅出來的這個身份有所懷疑,反而都是一臉恍然地認同了他們父子這樣的來歷。這些天來可不止高陽公主和房遺愛打探了這些人的來歷,駱賓王等人也沒少猜測李琮的來歷,畢竟這樣年少便有此才識的孩童,走到哪裡都會引人注意的,再加上李琮不經意間的言行,更是透出他的出身來歷盡皆不凡,也就更是惹人探究了。
此時已經二十七歲的駱賓王,在經過了上次的科舉落第之事後,對於人情世故已經有了一番深刻的認識,雖然秉性方正是斷難更改的,但是於人情煉達一途卻也是頗有進境,再不復當年的耿介孤高。他這次再入長安,是抱着一定要把握機會一展宏圖的決心而來,而對於大唐官場之中目前仍舊盛行的舉薦之風,雖然仍舊不屑,卻也已經學會了順應世情。
眼看着李治雖然以宗室遠支自居,但是隻憑着他們父子那一身的氣度,他和在坐的幾人都自然而然地將李治的那番話當成了自謙之語,而與李琮接觸了這些天,駱賓王認爲能養出這樣一個兒子的爹,也絕非凡品,雖然無心攀附,卻也願意結下一份善緣,於是在與李治交談之時,倒比對着李琮的時候更多了幾分認真。
李治雖然素來不顯,但是在李世民一心培養之下,又曾經被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李績、于志寧、馬周、蘇勖、高季輔、張行成、褚遂良等等一干貞觀朝頗負盛名的文臣大儒悉心教導過一番,他的學識自然不凡,再加上長期身處高位,看問題的深度和廣度更不是這些尚在空談期的讀書人可比的。原本還想着能能教學折服於他的駱賓王等人,最後竟是一一被李治給折服了。
李琮雖然常聽永寧提起他家父皇的才學見識自有過人之處,可是卻也是習慣了只從一個寬厚仁和的皇帝角度去看李治,所以竟是今日方知錯過了身邊這樣的好老師,目光中的崇拜敬服自是不免引得李治一陣搖頭淺笑。
只是這番交流之後,李治對於駱賓王終究還是有些失望的,或許才學他還是有些的,但是於實務上卻還是頗有欠缺,若是想要派上大用,怕是還要好好磨鍊幾年才行。不過他對於駱賓王的性情倒還是很喜愛的,不知爲何他總覺得能從駱賓王身上看到一些房玄齡的影子,當然,若是想要駱賓王修煉到房玄齡那種高度和程度,怕是就不只幾年的磨鍊,少說也要再耗上幾十年才成……
這樣的念頭在李治心頭一轉,他倒是生出了一個想法。有些猶疑地皺了皺眉頭,李治看了看駱賓王,說道:“對觀光兄,某倒是有一言相勸,只是交淺言深,尚望觀光兄勿怪……”
駱賓王雖然也是一副清高孤傲的文人脾氣,但是對於敬服之人,卻是極聽得進勸說的,因此連連對李治謙辭,請他直言,不必忌諱。
李治對於駱賓王這樣的態度還是很受用的,笑着就剛纔談話間,駱賓王諸多的偏頗之處給予點評之後,便將話題轉到了科舉之事上去,坦言以駱賓王的才學來說,中與不中尚在兩可之間,但是就算中舉,以他目前的能力來說能夠駕馭的權利極爲有限,倒是不如將沉下心來再潛心向學兩年,以待下屆科舉……
駱賓王對於李治這番坦言,雖然心裡不舒坦,卻也不是不知道好歹,但是他自己也明白,他所欠缺的也不過是經驗歷練,可是這些卻不是潛心向學便能有所進益的,依他所想,還是要在實務之中多加鍛鍊方可,他猶豫着把自己的這番思量說了出來之後,倒是讓李治點頭暗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