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出嫁至今已經一年多了,都不曾再回過孃家,她明明覺得自己該是興奮、激動的,可是等到抱着兒子坐上了車,卻發現竟是隻剩了滿心的緊張。
李治察覺到了永寧的不安,藉着逗弄兒子的工夫,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道:“天下父母心都是一般模樣,總是盼着兒女平安喜樂……你這是要回家去,可不許這個樣子,讓人見了,還以爲是我委屈了你呢”說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在永寧的臉頰上點了點。
“可是,我就是覺得緊張……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心跳得厲害……”永寧自己也覺得有些彆扭,回自己家而已,心慌個什麼勁兒呀?
李治輕聲笑着,撿了些輕鬆有趣的話題與永寧聊了起來,總算是在到了房府的時候,讓永寧至少在表面上看起來只剩下了“高興”這一種情緒。
爲了不讓房家太過忙亂,李治在出發的時候,便已經派人先過來通知了預計到達的時間,並沒有讓房家衆人空等。雖然今年是房玄齡的七十整壽,但是房家依舊是跟着往年的慣例一樣,並沒有請外客,不過即使只是家宴,杜氏這個現任的當家主母也是一樣不敢放鬆的。
房家的大小姐韓王妃房永安在四月裡便帶着兒子、兒媳回去了潞州,韓王李元嘉的身體這幾年一直都不大好,這次怕是真要過不去了。雖然房永寧這頭兒是禮到人不到,但是高陽公主和房遺愛卻是一大早就過來了,而且高陽公主還裝得一副賢惠的模樣,跟着杜氏忙裡忙外的,很像是那麼回事的樣子,看得房遺愛坐在廳中一個勁兒的傻笑。
家裡大大小小地一串孩子們,一大早就已經跟房玄齡磕頭拜壽,這會兒正忙着東躥西躥地撒歡兒、添亂,偏偏素來對孩子們極嚴厲的房玄齡,今天跟改了脾氣似的,只坐在那裡捋着鬍子笑,總不肯訓斥一聲。盧夫人自然是樂得孩子們鬧騰,總覺得這樣才能添點過日子的熱鬧勁兒,更是不願去拘束了他們,房遺直或杜氏還沒剛想說上幾句,便被盧夫人給攔了下來,孩子們也就更是肆無忌憚了起來。
一直到了家丁來報李治的車輦已經拐過了街角,盧夫人才喝止了正鬧騰得歡實的孩子們,然後一家人齊出正門相迎。
李治從馬車上下來,顧不得去扶身後的永寧,便先將正欲施禮的房玄齡給扶了起來,一路拉着房玄齡的手,半攙扶着他進了房府。盧夫人看着李治的舉動,忍不住寬慰地拍了拍永寧的胳膊,然後便把外孫子抱到了懷裡逗弄,連閨女都不顧了。
高陽公主帶着一串半大孩子,擁着盧夫人往裡走,一邊跟盧夫人誇着李琮長得又漂亮又健康,一邊衝着永寧擠了擠眼,很是帶着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思。杜氏挽了永寧的胳膊,小聲地誇獎着李治,也對永寧的婚姻生活表達了祝福和期盼。
房遺直和房遺愛兄弟倆安排好了護送李治和永寧過來的隨從侍衛等人之後,也快步走到了永寧身邊,小聲與她說起話來,話裡話外地都是探聽她在宮裡過得如何,有沒有被人欺負,李治對她是不是表裡如一……滿滿地都是做兄長的對妹妹的關愛之情,很是讓永寧感動了一回。
等回到正廳,李治在房玄齡的執意阻攔下,依舊行了半禮算是拜壽,而永寧卻是實打實地如同當初未嫁之時一般,行得全禮。見過了禮之後,廳中便只剩下了房玄齡、房遺直、房遺愛與李治四人,永寧母子被盧夫人她們給帶到了內堂說話。
永寧因爲頭天晚上與李治的說話,格外地掛心房玄齡的身體,與盧夫人說話的時候,便總是會忍不住把主題往這方面扯,雖然盧夫人和杜氏都表示房玄齡現在不管是身體狀況,還是精神頭兒,都是極好的,也沒能讓永寧寬心。
倒是高陽公主最後一拍桌子,說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在父親大人跟前,總是不能放心的,等過了這兩日,我親自去請了孫神醫過府,來爲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都請一回脈,下兩付調理的方子,這總可以了吧?”
永寧一聽這話,自然而然地便鬆開了眉頭,笑着點頭,倒讓盧夫人快慰地紅了眼眶。
在家裡呆了一日,永寧與李治一直在房府耗到了天黑纔回宮。房府經此一日,更是光彩大增。本來房玄齡的壽誕辦得雖低調,但是那些有門路的人卻是不需要提醒也會留意的,雖然沒往外下貼子,可是也擱不住從一大早就開始有人往府中送禮。
本來這送禮的雖然零零星星的一直不斷,但要認真算起來其實也並不算太多,可是等着晌午的時候,李治帶着永寧和李琮親來賀壽的消息一傳開,下午的時候那送禮的居然都排起了長隊,很是讓房玄齡苦惱了一回。
李治和永寧對這些小事卻是一點都不關心的,他們兩人這次去房府的目的倒是都達成了。李治在下午的時候找了機會與房玄齡說了一回蕪陽子的事,房玄齡在吃驚之餘,倒還也真是替李治精心謀了一局,讓他安心了不少。而永寧也藉機將一劑應急的魔藥交給了行事謹慎細心的房遺直,讓他時時留意着房玄齡與盧夫人的身體狀況,若是有什麼問題,切不可瞞哄於她,定要及時託人進宮相告……
回宮後,永寧並沒有向李治打聽他與房玄齡具體是怎麼商議的,只是如同往常一般,照看孩子,開解新城公主,就跟什麼事兒都沒有一樣。
如今宮中的事務,是由韋貴妃和太子妃共議的,韋貴妃還好,畢竟她既不是皇后,也不是太子生母,所以並不十分專權,可是太子妃王氏的心,卻被手中的權柄膨脹的越來越大了。
永寧最先並沒有注意到王氏的變化,畢竟離得太遠,而且她身邊的事,王氏也並插不上手,她卻是在李治幾次暗示之後,才留意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不過既然李治只是暗示她留意,並沒有其他提示,永寧便也只裝做不知道的樣子,就連身邊的人也都提點了一番,讓她們只留心注意,不要隨便插手王氏的安排。
李治自從房玄齡的壽宴之後,便越發地忙碌了起來,而李世民那些有顏色的小道消息卻一直沒有停止,反而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永寧雖然心中有些疑惑,李治爲什麼好像沒有做出什麼有效的措施,但是臉上卻一點都沒帶出來,便是身邊服侍幾個人,都沒察覺出有什麼異樣。
李琮在永寧的精心餵養下,才五個就能不靠着東西自己坐在那裡了,只是性格有些霸道,凡是看上的東西,必定要搶在手裡,而且手上的力氣也極大,一巴掌下去能把几案上的水杯扇出去老遠。永寧自然看不慣孩子亂摔東西,可是李治一見兒子弄出來的動靜,卻是笑得見眉不見眼的,還特意叫人備了幾套杯子過來,專門留着讓他兒子練手勁兒……
永寧對李治偶爾爆發出來的兒控傾向,感覺非常無力。每每有這樣的不能理解事件發生,她都會有一種她和李治的腦電波當下並不在一個頻率區間的感覺。不過李世民跟李治倒真是父子倆,也不知道李治是怎麼形容給李世民聽的,這位皇帝陛下居然興致勃勃地傳了永寧帶着李琮去了兩儀殿,讓李琮現場表演了一回扇杯子的絕技。
後來永寧看着李世民豐厚的賞賜,便也開始覺得,其實兒子偶爾練習着搞點小破壞,也不是不能忍受的,完全可以等着他長大了、懂事了,再開始教育把他給掰正回來。
就在永寧全心都放在兒子身上的時候,蕪陽子的丹藥事件,終於被一干逮着了真憑實據的御史們給攤開到了桌面上來,然後從皇帝以降,一直到蕪陽子這個罪魁禍首,所有的相關人員都被拎了出來示衆,那勸諫彈劾的奏疏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地佔領了李世民的書案,讓他頭疼不已。
永寧這時候才悄悄地問了李治一句:“局可是已經布好了?確定萬無一失了吧?”她其實還是有些擔心,畢竟打蛇不死,必留後患,對有些人、有些事,是絕對不能留手的。
李治滿臉疲憊地點了點頭,卻有些爲難地說道:“局是布好了,卻不能說是萬無一失,說不得,衝要之時,怕是還要你出面的……”雖然他也並不願把永寧扯進朝政之中,但是有些時候永寧這個袁天罡關門弟子的名頭,也確實是極好用的。
永寧雖然不喜歡麻煩,但是卻也知道這樣的事情是避免不了的,於是也只是點了點頭,但沒再多說什麼,再怎麼說,房玄齡都是不可能害她的,如果真到了需要她出頭的地步,那麼想來便真是他們被逼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她又怎麼可能真的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