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在變化之前將一柄細長的精金短劍留在了外面,並裹挾着它潛入沼澤,在作爲一隻軟泥怪物的時候他不能攻擊,但如果另一隻軟泥怪物自己願意吞下那柄利劍的話就另當別論——精金短劍上附着的魔法在短劍受到腐蝕時猛烈地反擊,炙熱的火焰在一個呼吸間就將融膠怪的內部蒸發殆盡。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強硬的拒絕了,異界的靈魂評論道。
大“果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了下去,透過半透明,像是魚膠一般的外皮能夠看到那柄附有魔法的精金短劍,它散發着精金特有的藍白色光芒——縮小的融膠怪瘋狂地晃動着身體,不停地變換成各種奇特的形狀,終於將那塊粗硬尖銳,還會變燙的骨頭呸地一聲吐了出來,最後它傷心地“看”了一眼如今大出它三倍以上的“意中人”,一邊發出不明其意的嚶嚶聲,一邊以滾動的方式迅速地離開了巫妖與異界靈魂的視線範圍。
巫妖化身的巧克力泥類怪物伸出一條觸鬚,捲起仍帶着灼熱能量的精金短劍,塞進既無法被稱之爲固體又不完全是液體的身體裡,異界靈魂古怪地發現自己能夠看見這柄劍——一如他的眼睛轉移到了體內,那柄危險的武器在融膠怪的肚子裡並沒有待上很長時間,但它的光芒確實不如先前的明亮。
——你是怎麼想到要先準備,嗯,這個的?異界的靈魂好奇地問,並且做了個代表爆炸的手勢,它不知道巫妖是否從自己的記憶中讀到了這個手勢的意思,但很顯然地。它對曾經解讀過無數咒語手勢的不死者來說不比呼吸更困難。
——你是個術士,巫妖漫不經心地說,但我建議你最好還是能夠好好地研讀一下法師們的法術與牧師們的神術——免得當你的敵人站在你的面前。吟誦咒語並且做出手勢時,你還一廂情願地以爲他們在唱歌兒給你聽呢。
——我不是龍傲天真是對不起了。異界的靈魂抱怨道,你得給我時間。
——我們的時間已經所餘無幾,曾經的不死者說,之後他遲疑了一會,但考慮到接下來不太會有第二隻融膠怪來求愛了,他覺得偶爾和那個白癡說說話也是件無傷大雅的事兒——我施放的是一個能將我們的身體化作泥類怪物的法術,他解釋道,在沼澤裡。泥類怪物是所有生物最忌憚的敵人。
——但你怎麼知道我們會遇到沼澤呢?異界的靈魂問,在你準備法術時?你用了一個預言類法術?
——我選擇這個法術並不是因爲我預見到我們會面對着一個骯髒的泥沼,巫妖說,這個法術用來入侵和逃跑都很不錯,泥類怪物免疫許多傷害,就像你之前看到的,還有,它能夠穿過絕大部分空隙,哪怕它們像一張羊皮紙那樣薄或是隻容納得下一隻甲蟲的腳;弱點在於你使用這個法術的時候不能攻擊也不能施放法術,不然這個法術就立刻會被解除。而且你的衣服、裝備和其他物品。只要你施放法術的時候還和你在一起,它們也會被轉化爲泥類狀態。
——所以你把那柄短劍留在了外面。
——我總得有所防備,巫妖說。幸好在沼澤裡,許多生物都喜歡一口吞,不管那是什麼。
——讓我猜猜,你裹挾着的應該不止這個。
——真令人高興,孩子,曾經的不死者假惺惺地說,你變聰明瞭。
異界的靈魂對着識海的深處做了個鬼臉——你的法術還夠嗎?它直截了當地問,我以爲你永遠不會倉促行事。
——驅趕一羣蝙蝠用不了幾個法術,我還有卷軸、藥水、魔杖和法杖。巫妖說,但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倉促行事與當機立斷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哦,異界的靈魂問。那是什麼讓你當機立斷下了這個決定呢?
巫妖閉上了嘴,因爲他發現自己竟然蠢到了被同居者套出話來的地步,他堅決地認爲自己是被那傢伙的愚笨傳染到了。
——別忘了我們是一起的,過了一會,巫妖說,我正在做對我們兩者都有利的事情。
——我希望你有所節制,異界的靈魂無奈地說,我不想突然被拉上來,那滋味並不怎麼好受,就因爲你做了壞事要被那位連名字也不能說的偉大存在關小黑屋。
——我不會的,巫妖說。
然後他們就誰也不說話了,巫妖操縱着巧克力泥漿沿着沼澤流動的方向逆向而行,一些被泥漿卷下來,能夠發出微弱光芒的苔蘚或是昆蟲偶爾會照亮一個區域——這片流動的沼澤大約有着數千尺,雖然被轉移到這個地方後它的深度變得有些可笑,但異界的靈魂還是能大約估計出它原本的深度——從那些快要擱淺的怪物就能看得出,它們都很巨大,長着爪子和獠牙,具體物種很難判別,比如說,一條看似水蚺的怪物,卻覆蓋着鱷魚般的鱗甲,長着無數細小的觸鬚,沒有尾巴,兩端都長着沒有眼睛和耳朵的腦袋。
還有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生物,它們的形態更是詭異奇特,當它們擁擠地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你會以爲它們是“一隻”怪物,異界的靈魂就看到了那麼一團巨型具足蟲,比融膠怪那份用來獻殷勤的禮物要小,但數量可觀,幾乎能夠餵飽一整個礦坑的矮人,至於其他的,異界的靈魂完全叫不上名字,但它注意到巫妖會抓捕其中的一部分,夾在泥漿中帶着走。
就在異界的靈魂終於忍不住,想要問問那種自帶紅脣,像是螃蟹樣的生物能不能吃,好不好吃,可不可以吃的時候,沼澤的流速驟然加快,就連藏在識海深處的它也能感覺得到。泥沼中的各種生物更是混雜成一片,一截新鮮的蘆葦流過它們身邊。
——我們到了,巫妖說。
——嗯。
沼澤的盡頭是一條狹窄的隧道。大概只容許一人穿行,還不能是伯德溫這樣高大健壯的成年男性。就連梅蜜與葛蘭也必須低着頭,側着身體。穿過隧道是一個房間,方方正正,牆面與地面的岩石被打磨的十分光滑,就像地上的房間那樣,頂面懸掛着殘破襤褸的帷幔,中間鑲嵌一顆碎裂不成型的氟石,有着成套的傢俱。但沒有牀,兩側是空蕩蕩的書架,一張法師用的抄寫桌被移動到了房間中央,上面擺着一個黑曜石的大碗,泥漿就從那隻碗裡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它所蘊藏的生命被魔法縮減得極其細小,伴隨着落到地面後纔開始微不可見地長大,但最大也不過大拇腳指那麼大,異界的靈魂懷疑它們直到出了隧道纔會恢復原先的尺寸,這樣又能避免隧道被堵塞。又能讓它們好好兒地在沼澤裡面充任嗜血冷酷的殺手。
房間裡積存的泥漿始終維持在一個穩定的高度,巫妖注意到房間的對面就是一扇雕刻着精美花紋的黑橡木門,他解除了先前的法術。施放了另一個,謹慎地觀察之後才施放第三個法術打開了那扇門——隨即很快地把它關上,一些泥漿傾瀉了出來,但外面也是一片漆黑,他們沒有遇到什麼值得一提的敵人,只有幾個怨魂在無所事事地飄來飄去,在見到巫妖的時候想要放聲尖叫,曾經的不死者彈動手指,無形的力量悄無聲息地席捲而來。它們的呼號被湮滅在喉嚨裡。
巫妖不由自主地想要嘆息,這是他迄今爲止還能施放的。灰袍專精的諸多法術中的一個。
他站在荒廢的走廊裡,安靜地回憶了一下自己的住所——每個巫妖的宅邸都有着些許相通之處。舉個栗子,他們會在各種你想不到的地方設置傳送門或是銘刻着傳送類法術的符文盤,有些時候是他們自己用來逃跑,而有些時候是用來懲罰他們的弟子與殺死入侵者——被用來安置魔法器具的那個抄寫室可能僅屬於一個學徒,一個巫妖的書房與抄寫室不會那麼安全,但距離他的住所也不會很遠——他需要監視與隨時隨地地出現在學徒的面前,警告與折磨他們,不,對於不知情的人或許會很遠,但對於主持建造了這個地下宮殿的不死者來說也許只是一轉念就能到達的地方。
巫妖從不離身的次元袋中取出一支卷軸,把它撕開,魔法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爍——一扇門的輪廓顯現了出來。
——傳送門,他說,但令人失望的,那扇傳送門已經被損壞了,無法使用。
他還找到了一個符文盤,同樣是能夠將人傳送到某處的,但上面的寶石出現了裂紋,魔法的力量依然在流動,但巫妖不敢冒險,傳送類法術造成的事故能夠有多麼可怕他已經深深地瞭解以及感受過了。
於是被強行解職的巫妖向另一個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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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摩代歐斯!”德蒙高喊道。
他大概只等了幾個心跳的時間就開始不耐煩了,戴着寶石戒指的手指在桌面上暴躁地敲打着,沒有絲毫節奏可言,他瞪着自己的手指,它們就像是別人的,一點兒也不聽話,他擡起手,指尖到手腕顫抖個不停,“這是怎麼了?”他咕噥道,他明明記得不久之前它們還能做出上千種精妙的手勢:“是魔法嗎?”他問:“還是毒藥?”
不,都不會,他得意地微笑,他是被保護着的,被那些陰險的盜賊與強大的紅袍,還有那位可敬神祗的牧師,在白塔他安然無憂,比任何一個人都要來的逍遙自在。
他的手順着他的腰滑了下去,他在找他的鞭子,插在腰帶裡,他要念動咒語,念着小魔鬼的真名,把它召喚到眼前來,然後用他所能想到的每一種方式來折磨它,聽它唧唧的叫喚個不住,他摸索着,卻只能找到一層又一層的贅肉。
施法者憤怒地號叫了一聲,他猛地推開桌子,想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但終於還是失敗了,他氣喘吁吁,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念着咒語,他以爲施法失敗了,但隨着一聲靜電般地噼啪作響,有着一身絨毛與長尾巴的小魔鬼從陰影裡挑了出來。
它一出現就行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恭謹的禮,“我的主人,”它迫切地尖聲道:“您的奴隸在這兒聽候您的吩咐!”
“太慢了!”德蒙氣惱地斥責道,他想要施放一個能讓小魔鬼陷入火焰的法術,但他怎麼也想不起那些咒語了,他也找不到鞭子,所以他只能向小魔鬼丟去一個喝空的酒瓶作爲懲罰。
小魔鬼敏捷地接住了那個沉重的水晶瓶子,它還帶着一個純金的蓋子呢,這個做法讓德蒙更生氣了,他決定要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割掉小魔鬼的尾巴。
“安芮……怎麼樣了?”
“一如既往,”小魔鬼舔了舔瓶口,上好的腐甜酒,真是太可惜了:“一如既往,我尊敬的主人,和她的孩子在一起。”
“她有出外嗎?”
“她去散步了。”
“孩子呢?”
“呆在他的搖籃裡。”小魔鬼狡猾地說。
“看緊他們,”德蒙說:“不過,現在過來——”他惡毒地微笑,“我要割掉你的尾巴。”
出乎他的意料,小魔鬼呆在原地,一動不動,不但沒有遵守他的命令還故意搖了搖它的尾巴。
白塔執政官的怒意升到了最高點,失控的火焰讓他喊出了小魔鬼的真名。
阿斯摩代歐斯顫抖了一下,但還是沒有動,只是繃緊了那條長長的,帶着尖刺的尾巴。
如果德蒙沒有喝那麼多的酒,他或許還能保有那麼一點岌岌可危的神智,但他已經被酒精與弗羅的牧師弄暈了頭,他竟然沒有選擇在第一時間頭也不回地逃走——不管是從高塔上跳下去還是撕開一張卷軸,而是抓起一隻鎏金的瓶子——它插着紫紅色的香豌豆花,搖搖晃晃地撲向小魔鬼,想要將它敲成一張烙餅。
小魔鬼正處在對人類而言難以忍受的痛苦之中,但對於小魔鬼,這種痛苦只能說是遊戲或是玩笑,它有點不舒服都但可以無視——它伸出翅膀飛向空中,尾巴刺中了德蒙的眼睛,勾住眼珠,就像對待那些無辜的孩子那樣,把它拉出來吃掉了。
德蒙訝異地眨了眨剩下的那隻眼睛:“不可能,”他說:“我有你的真名,你是不能傷害我的。”滾熱的血流進他的嘴脣,他嚐了嚐,搖着頭:“真是個奇怪的噩夢。”
姍姍來遲的疼痛打破了他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