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醒來,孜然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舊牀上,環顧四周,房間昏暗,屋內也只有些陳舊必要的傢俱,看樣子,是一戶普通的農戶家中。於是起來走出去,掀開門簾,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正從外面端着一個大碗進來,猝不及防,也被嚇了一跳,手下一鬆,那碗便掉在地上,“呯”地摔了個碎。
孜然在寨中多日,警惕性也變得頗高,且想到那日被馬善所騙,後腦被擊的事,當下迅速撿起一片碎瓷,一把狠狠地抓住小姑娘,厲聲說道:“說!這是哪裡?”
小姑娘被嚇了一跳,愣愣地發不出聲音,遲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拼命掙扎着喊道:“宋大叔,快來救我,宋大叔,快來救我!”
聽到呼喊間,從屋外衝進來三名男子,最前面的濃眉大眼,國字臉,看上去四十歲左右,後面的兩個男子要年輕些,其中一人手裡還拿着柴刀,幾人均上身布褂,□穿着寬腿褲,一副莊稼漢打扮。
“宋大叔,救我,”小姑娘見到衝進來的大漢,便迫不待的求救。
“你先把她放了,有話好好說!”那被稱爲宋大叔的見孜然用瓷片貼着小姑娘的脖頸,也不敢大意,小心的挪上前兩步安撫孜然道。
“別動!”孜然見他要上前,也拽着小姑娘後退兩步,眯着眼,厲聲道:“再過來別怪我不客氣,”說話間,手上的力道狠了狠,小姑娘吃痛,哼哼了起來。
“你別亂來!”宋大叔見孜然如此發狠,也不敢說重話激怒她,於是便假意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們把你救回來的,你怎麼能恩將仇報?”語氣中很是不滿。
“你們把我救回來的?”林孜然聽着納悶,皺了皺眉頭,心想那日被馬善騙了後被打暈,這是怎麼一回事?
“啊——”一個不留神,小姑娘掰開孜然的手便一口咬了下去,孜然吃痛,手上一鬆,瓷片“嘡啷”一聲掉在地上,小姑娘機靈地將孜然的手一甩,掙脫開去。
手上沒了人質,那幾個大漢也不再遲疑,一躍而上,衝上來就把孜然制服了。
被捉來幾日,除了將孜然手腳綁了,這些人卻也沒有再過多的爲難孜然,吃的雖然不算豐盛,但填飽肚子卻是綽綽有餘,更難得的是,那個姓宋的大漢每日總會來到關押孜然的房中給孜然做“思想工作”,讓孜然“棄暗投明”,不要再一意孤行,他甚至還坦言說把孜然抓來並不是想爲難孜然,就是希望她不要再幫山寨製造火藥,傷及無辜,而且還有意識的透露,如果孜然願意加入他們的組織,他們會非常歡迎!
笑話!背信棄義,這是她林孜然乾的事麼?
那個姓宋的人有時還會拿出一個紅色本本,給孜然唸叨一番,看着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孜然又是好笑,又是生氣,但卻從來不答他一句話。
“姑娘,吃點吧!身體可是自己的,不要餓壞了,”呆在屋裡好幾日,孜然身體有些受不住,不願吃飯,他們便認爲孜然要絕食了,於是,這趙大娘便自告奮勇,來做說客。此時,她端着一碗白米粥,苦口婆心地對孜然說道。
“其實我知道,你們都不壞,只是相互之間都不知道彼此,你們認爲他們是壞人,他們則認爲你是壞人!”孜然看向她,見她花白的頭髮平順地梳着一個髻,臉上手上都是皺紋,牙齒也掉了幾顆,大概有六七十歲的樣子,但面態很是慈祥,精神也不錯。身上穿着深色夾襖,打着幾個補丁,但洗得很乾淨。
“咱們窮人都是一家人,你說這一家人不幫一家人,還有誰能幫咱們呢?”說着往孜然口中餵了一口粥,孜然沒有反抗,吃了下去,老人看孜然聽話,笑了一笑,又接着扯開話題。
“你也別怪他們把你鎖起來,那天你剛醒,就把清清那丫頭給嚇壞了,他們是怕你再做出嚇人的事,傷到我們這些老人小孩,”這幾日總是那個小姑娘來給孜然送水送飯,不過總是把飯菜放下轉身就跑,看到孜然像見了吃人的老虎一般,害怕得要命。看來孜然的確是嚇壞她了,其實那日掐住她頸脈並非孜然所願,每每想起差點傷到她,孜然心中也難免虧欠。
“以前他們沒有來之前,我們受盡了欺凌,辛苦勞累一年到頭,最怕的就是過年關,那個時候,地主就開始來收租了,但是他們來了以後,爲咱們窮苦人撐腰,把地主都趕跑了,還把地主的田地分給了我們,現在,大家的日子都過得快快活活的呢!”說到過日子,老人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悅。
“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些,我知道在山上還有很多像你一樣的年輕人,大家都把你們叫做土匪,說你們總是搶人財物,謀財害命,但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要是誰能選擇,誰會願意當強盜,在山上受苦?”
孜然生性冷漠,特別是在陌生人面前不顯喜怒,也不願說話,她只上盯着老婦人,聽她說些什麼。
老婦人見眼前的女孩兒用一雙冷冰冰的眼睛盯着自己,也不生氣,自顧自地接着說道:“那時我和孫子到山裡採野果子,遇到一羣惡狼,一個年輕人跳出來奮不顧身地救了我,還一個人跑到狼窩裡把我的孫子給救了回來,他被咬得遍體鱗傷,卻仍將送我們安全送回家,可是呀,一碗水都沒來得及喝就離開了,”說着老婦人嘆了口氣,“一想到那個年輕人,我就覺得對不住他。”
她盯着孜然又打量了一會兒,接着道:“他對我說,他就是你們那個山寨的人,我可一直記着呢。”
“大娘一把年紀,好日子也不多了,就是希望看到這些頂好的年輕人有個好的着落,閨女呀,”老婦叫了孜然一聲,語重心腸地說道,“你讓他們都下山來吧,現在這裡日子好過了,自己幹活,自己種出的莊稼都歸自己,不會被地主惡霸欺負。”
“閨女,我就是想來告訴你這些,都是真的,大娘沒有騙你,等你想通了,我給他們說一聲,讓他們放你出去。”
將那碗粥喝完,孜然擡起頭來,對老婦人說道:“我在房中呆得太久,身體發虛,想出去走走,”她面色清冷,聽不出一絲情緒,“你也不用解開我的繩子,直接帶我出去就行!”
老婦人笑過,說道:“姑娘想通了,想出去瞧瞧老太婆是不是騙你的?好好,我這就帶你出去!”老婦人一邊笑着,一邊將孜然腳上的繩子解開,由於年邁,她作動不甚靈活,但卻一點都不遲疑,看來是相信孜然的,然後將縛着的雙手用頭巾遮住,帶着孜然走了出去。
原來這是一處村落,此時秋天,身體結實的男人和女人正挑着打好的稻子從面前經過,一些年輕的男子還不時地扭過頭來多瞧一眼孜然,有人不禁問道:“趙大娘,這又是你哪房親戚,生得好標誌!”話一出,便被身旁的姑娘拍了兩下,大家便哈哈笑了起來。
一些知道緣由的人搶過話問道:“這是山上那姑娘吧?”趙大娘點頭,那些人又齊齊地道:“讓山上的人都下來吧,現在宋大叔他們在,日子好過得很。”孜然不作聲,仍是冷冰冰地看着一羣人,那些人三三兩兩,挑着擔子漸漸遠去,但依稀間仍能聽到嘻嘻哈哈的笑聲。
孜然和趙大娘村上走了一圈,見到些孩子放牛正回來,村頭還有些孩子在打鞦韆,踢毽子,跳皮筋,路過一些農戶家門口,他們正要開飯,還招呼趙大娘和自己進去吃飯。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一切瞭然於胸,晚上和那宋大叔又談了些話,孜然再不用多想,便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時間緊急,孜然也不多耽誤,次日清晨,便告別了宋大叔、趙大娘還有那個被孜然嚇壞了的小姑娘清清,然後就獨自一人順着小路上了山來。
陽光明媚,空氣清新,林中小鳥也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孜然想着以後寨中兄弟不必再過打家劫舍,擔驚受怕的生活,着實爲他們感到高興。
獨自一人疾步走上山來,纔在半山腰,隔着茂密的樹林,隱隱看見山寨白旗高掛,猶如晴天霹靂,明媚的陽光也頓時暗淡下來,孜然心中猛然一驚,山寨出事了?莫非是欒大哥遭到不測?
孜然加快步伐,來到寨門前,將戴在頭上的斗笠拿下,還未叫門,站在看臺上的兄弟見是她,馬上就高呼起來,趕緊打了手勢讓下面的兄弟開門。
大門打開,孜然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目之所及,白凌高掛,這時,內堂走出一大漢,頭上綁着白凌,正是欒國強,見到他安然無恙,孜然心下稍稍寬慰些,那麼,躺在靈堂的,又是何人?
“妹子,你回來便好了!”欒國強此時面色鐵青,見了孜然才稍有緩和。
“大哥!”孜然迎上去叫道,看了眼欒國強身後的一羣人,個個都頭戴白凌,身披教麻,鼓了一口氣,硬聲問道:“大哥,靈堂內是哪位兄弟?”
“你不在的這幾日,我和那韓系軍閥拼過好幾次,昨日中了圈套,險些被俘,國明爲了救我……”說到此,欒國強便說不下去,只是轉過身,回望靈堂。
韓系軍閥?孜然不明緣由,皺了皺眉頭,擡眼又看向靈堂上的棺木,心中傷感,不禁嘆了口氣,隨着欒國強進了靈堂,當下上了一柱香,拜了三拜,又想到那日的事很是蹊蹺,需私下裡和欒國強仔細說說,而且還有宋大叔託付之事,正在尋思,聽到欒國強又問道:“妹子這幾日去哪裡了?令爲兄的很是擔心!”
“大哥,這事說來話長,小妹正要和爲兄的說此事……”說着,孜然便想借機和欒國強細細商談。卻不料此時一名兄弟跑了進來,滿頭大汗,見到欒國強便嚷道:“當家的,韓家那小子帶着一大隊人又殺上來了,”
“正好,我正要拿他的人頭祭拜二弟!”說罷,將腰上的傢伙抽出拿在手上舉臂一揮便衝了出去。
林孜然跟在他身後嚷道,“大哥冷靜,不可魯莽!”
欒國強跨上戰馬,對着一幫兄弟大喊道:“姓韓的這小子使詐害我二弟性命,此仇不共戴天,今天一定要殺了他,爲二弟報仇!”
“大哥——”孜然還想勸阻,欒國強將手一揮,對着孜然說道:“妹子就安心呆在這裡,等着大哥提着那小子的人頭回來!”
“駕——”說罷兩腿一蹬馬肚,便衝出寨門,一邊奔跑,一邊大喊道:“兄弟們跟我來!”
衝動是魔鬼,孜然攔都攔不住,抿過嘴無奈地搖了搖頭,思量着怎麼樣才能幫到半點忙。此時卻頗爲計窮,只能靜靜地看着靈堂之上,希望欒國強此去能全身而退。
此時狂風呼嘯大作,捲起場上黃沙迅速飛揚而起,打在戶外站崗的兄弟的臉上,迷了各人的眼睛,看不清眼前狀況,狂風來勢迅猛,衆人定了定身子,這才站穩。寨中插着的白旗搖晃不止,“喀嚓”一聲,旗杆折斷,一面白旗怦然倒下。狂風涌入靈堂,四面掛着的白凌隨風飛舞不止,挽在一起的布結重重地打在背後的牆上,發出“咚,咚”的撞擊聲。詭異的氣氛像在預示着一場腥風血雨即將爆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孜然獨自一人坐在靈常內,此時能做的,便是靜觀其變。
“呯——呯——”幾聲槍響,由遠及近傳來,不消片刻,聲音便到了寨門口。
“孜然妹子,快點先躲起來,那狗孃養的專門使詐,騙了當家的出去,自己帶了一大隊兵攻打山寨來了,快先躲起來!”周蠻跑進來,一把拉住孜然便跑出去。
聲東擊西?孜然擰過眉,好個姓韓的!當前先保住自己周全纔是上策,於是隨着周蠻一起跑出靈堂來。
“呯——呯——”兩聲,不知道是哪裡射過來子彈,恰好打在身旁男人的身上,周蠻“啊——”了一聲,應聲倒下。
“周蠻,周蠻,”孜然見他倒地,大叫起來,卻見他瞳孔發散,眼珠圓睜,趕緊弓身扶過他,卻感覺有粘滑的東西流入掌中,翻過他的腦後一看,一個烏紅的黑洞赫然醒目,赤紅的鮮血隨着白色的腦漿汩汩流出,剛剛還生龍活虎的男子此時已然氣絕而亡。孜然心中悲痛,將手撫上他的臉,滑過之後,便將男子放在地上。
形勢刻不容緩,不能多作遲疑,不能作無畏的傷心,孜然趕緊跑向後方的馬廄之中,將自己的頭髮弄得散漫凌亂,又抓了兩把土往自己臉上身上抹了一圈,然後鑽進一堆雜亂的草垛之中。
馬廄之外又是一陣雜亂的槍響,“呯,呯,呯”地震耳欲聾,接着是乒乒乓乓的坎殺聲,幾聲慘叫之後,便沒了動靜,孜然躲在草垛內,一雙細嫩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門“轟——”地一下被撞開,屋中頓時乍亮,孜然往縫裡偷瞧去,只見一雙黑色的高筒軍靴謹慎地走了進來,“噠——噠——”四圍寂靜,悄然無聲,整個房間之中,只回蕩着靴底叩着硬地發出的悶響之聲。孜然凝神屏氣,眉頭緊皺,靜靜地看着那雙朝自己慢慢走近的高筒黑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