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到這麼容易就得以出得門來,走了幾步路,便搭上了黃包車,和呂詹一起來到繁華的鬧市區。
“咕——”一下黃包車,忽然一聲響,“出門得匆忙,早上又沒吃東西,我肚子餓了,”我揉着肚子,感到很不好意思。
呂詹笑着出聲說道:“還是先找家飯館把你的五臟廟給填了吧,我也餓了。”
“臭豆腐囉,薰死人的家傳臭豆腐——”此時,一陣小販的吆喝叫賣聲傳來。
我看向那方,街邊滿是小攤和小吃。一眼瞧過去,不止有臭豆腐,還有糯米飯、牛百葉,生煎包,烤雞腸……各種小吃比比皆是,排滿了整條街,我頓時口水都快要留了下來。
“少爺,我們吃街邊攤吧,總去飯館吃多沒意思啊,你看那邊有那麼多好吃的,”我拉了拉呂詹的衣襟,做出一副乞求態的誘惑道。
“嗯,”他也看向那邊,點了點過頭,然後對我說道,“你直接叫我名字吧!”
“不好吧?”聽他一說,我倒是不自然起來,“這沒大沒小,尊卑不分,我怕……”
“你見過哪家少爺穿得如此窮酸的?”他皺着眉衝我說道,“你自己不是說要給我一天普通人的生活麼?”
“呂詹?”我輕喚他的名字,雖然有時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也會直呼其名,但能這樣明毫無顧慮地叫他的名字,卻是頭一次。“呂詹?呂詹?呂詹?”得到他的同意,我當然要趁勢趕緊多叫幾聲,越叫覺得越是舒坦,不禁得意地呵呵笑了起來。
“哎,哎,哎,”他連連答應了我三聲,然後作出個不滿的表情睨了我一眼,“幹什麼?叫一次就可以了,我就站在你旁邊且不耳背,聽得見,就算是免費的也不能隨便亂用!”
我燦笑着眯過眼,“得到少爺的恩典聞竹高興得欣喜若狂,一高興就忘了分寸,少爺見諒,我也是想把少爺的名字叫得順口些,聞竹大腦不好使,怕一會兒叫錯了……而且,少爺的名字太好聽了,我叫了第一聲,就想叫第二聲,叫了第二聲,就想叫第三聲……然後就按捺不住多叫幾聲。”
“以後的日子很長,隨便你叫,”他說完調頭向那一排街邊小吃走去。
“呂詹,你的意思是說以後我想叫你名字就叫你名字?”我趕緊跑過去加以確定,就好像能直呼其名就代表着擁有平等的地位一般地激動。
“嗯!”他用鼻子悶哼了一聲。
“不止是今天?”我需要再次確定。
“以後都行,”被追問得頗爲不耐煩,他轉過身,雙手緊緊握住我雙臂,很是鄭重地說道:“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以後任何時候都可以!”
我眨了眨眼睛,嘻嘻地笑了兩聲,“我只是受龐受驚,所以……一時大腦轉不過來,想確定一下,你……你用不了這麼嚴肅吧?”
聽過我的話,他也是一愣,然後馬上轉過身去,而且擺着手道:“遲鈍!”
“我以後真的都可以直呼少爺其名?”我在後面大聲地問道。
然後貌似不耐煩地接着說道,“總而言之,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真羅嗦!”他的耳根,竟然的些通紅,難道是害羞麼?我有些傻眼,叫個名字竟然會讓他害羞?無法理解!
“呂詹,你的耳朵紅了誒,”我跑到他的跟前,偏頭看看他的耳朵,小小的,“我看看,”說着更加一本正經的端詳起來,然後自言自語道,“左邊紅是女的在念你,右邊紅是男的在念你,呂詹,你的是左邊紅,是女的在想你誒!”
他聽過我的話,擰過眉頭,怨了一句:“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人!”然後也不再管我,繼續朝着那一排小攤走去。
見他沒有動怒,我當時肯定又是得寸進尺了,便跑到他跟前將他擋住,“你在害羞!”說着便要動手去摸摸他的耳朵。
他當然不肯,擡手阻擋我的進攻,還不斷叫道:“注意場合,注意場合……”然後朝我後方一指,“別鬧了,再鬧小販們就走了!”
我回頭一看,果然有些小販們推着小車便要離開。
“臭豆腐,臭豆腐——”我趕緊叫道,那賣臭豆腐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婦人,一塊頭巾包住頭髮,身上深紫衣衫,腰前圍着圍腰,見我叫要買臭豆腐便停了下來。
“要一元錢的臭豆腐,分兩包裝,”我遞給大嬸一元錢,“多要些辣椒。”
“呲——”地一聲,臭豆腐下鍋,我閉上眼睛,迎着風深吸了一口氣,一股臭得髮香的味道立刻觸及了我的感觀,“真香啊——”
“你沒有吃過吧?”我睜開眼,發現呂詹正盯着我,以一種莫名其妙的眼神,於是我便問道,心想他這種大富人家的少爺肯定是沒有吃過的。
他睨眼看着我,還用一隻手捂着鼻子,這樣的動作和表情更讓我篤定他肯定沒有吃過,於是更得意地仰着頭說道:“不用着急,呆會兒多給你些,那味道又臭又香,好到沒有辦法說!”
眼睛越過他,看到不遠處白花花地一團,“有棉花糖,一會兒咱們還可以去吃棉花糖,”我喃喃道,“呂詹,你以前也沒有吃過棉花糖吧?”
“棉花糖?”呂詹輕過頭去,看了看身後,“是那白白的一團麼?挺形象的,叫棉花糖?”
“嗯,吃起來就跟棉花一樣,一會兒我帶你去嚐嚐,”我抿着嘴說道,然後露出一絲竊笑,“可憐的傢伙,連棉花糖都沒吃過!”
他聽過,眉頭微擰,似在抗議。
那賣棉花糖的大爺正手拿着一根長長的竹籤,腳下像踩着紡車一般很有節奏地踏着踏板。手上不斷地轉動,不一會兒,一團大大的,像白雲似的棉花糖便在手中生成,一羣孩跑過去索要,沒有搶到的還爲此爭執起來,看那大爺的手勢像在安撫小孩們,然後便又開始操弄想來,在他嫺熟的技藝之下,不一會兒,一個又一個大大的棉花團即便生成,小孩子們都拿到了想要的棉花糖,才都歡快地跑開去。那大爺卻並不閒着,復又多做了一個,插在旁邊的稻草桅杆上。
“小姐,你的臭豆腐,”賣臭豆腐的大嬸遞過來一個紙袋並兩根竹籤。
“呂詹,你聞聞,臭吧,越臭越香!”我將紙袋伸到他鼻下,他無法閃躲,只得硬着頭皮嗅了嗅。
應我所邀,呂詹正要拿起一根竹籤嚐嚐我大加讚許的臭豆腐,突然“呯——呯——”巷子裡傳來幾聲響,緊接着衝出一羣年輕人,一邊跑一邊扯着嗓子叫喊道。
“快跑啊——”
“駐軍開槍了,警察抓人了——”
我慌忙瞧去,他們的一身行頭,男生黑色正規衣褲,女生藍衣黑裙,正是一羣學生,有幾人在前面奔跑,後面的幾人相互扶持着,有人腳受傷了,一瘸一拐的,也拼命向前跑,待他們跑得近些,我仔細一看,有人臉上,衣服上竟都還星星點點,血跡斑斑。
“呯——呯——呯——”又是幾聲槍聲響起,“站住——”
“抓住他們,”隨着聲響,街角又衝出一隊警察。
“抵制日貨”
“懲辦漢奸,”幾名壯勇的學生雖然身形狼狽,但仍不忘高呼口號。
“快跑啊——”
“逃命啦——”
……
各種各樣的叫囂聲亂做一團,嘈雜一片。
“轟——”地一聲巨響,黑色濃煙從巷角迸出,震得玻璃櫥窗怦然作響,離那爆破點較近的已經隨着嚓啦脆聲綻裂四散,無數碎玻璃渣如霰飛濺,劈頭蓋臉打在路人身上。剛剛還井然有序,安寧祥和的街道一下子便叫囂沸騰起來,人羣頓時大亂,行人嘶喊抱頭逃竄,警哨聲四面作響,有汽車聲音隆隆駛近,見勢不妙,正往那方去的人調頭就往這邊跑,小販們也迅速整理自己的攤位,有的來不及,隨便包住一包便跑開去,一路跑,手中的東西散落得滿地皆是,有的乾脆什麼也不要了,只管逃命,整條街瞬間人潮涌動,混亂不堪。
幾人從我身邊竄過,我還未及反應,便將我撞了個正着,我人一個不穩,往後倒去,呂詹見我將在摔倒,眼疾手快趕緊將我拉過身,我一頭撞在他懷裡,側臉瞧向地上,那包臭豆腐早已經被踐踏得骯髒不堪。
人流紛紛朝這方涌過來,身旁一片呼號混亂,四圍衝打喊殺聲直灌耳膜,只感覺人羣一波又一波從我身側直衝過去,力道之猛讓我搖晃不定,頓時心中慌亂,不知所措,衝撞之間,感覺我和呂詹距離漸遠,這時,他使力將我一拉,我便又貼近他,後背被人擁住,護住我上身的臂力重重收緊,將我圈在他的懷裡。
“別怕,有我在!”他聲音篤定,給我以難以名言的踏實和安全感。隨即按過我的腦門,將我的頭護在他的肩窩處。
四圍周遭烽火連天,濃煙四起,叫囂打砸聲不絕於耳,路人奔跑逃竄,警鳴汽笛來勢洶洶……然而澄澄藍天下,陽光熠熠閃動,投射下萬道金光似乎凝聚在緊緊相擁的兩人身上,左右混亂不堪,爆炸聲再一次轟然響起,一陣彌散,刺鼻的硝煙不斷傳入鼻間,但此時,清風的已經將世間的喧囂層層淡去,傳入鼻間,直達心扉的只是留下純淨與潔白,叫人感到溫馨與甜美。
我埋在他懷裡,傾心聆聽他厚重有力的心跳,閉上眼,一股淡淡的菸草氣息傳入鼻間,此時令我感到超乎尋常的安寧與鎮定。這樣的境遇和此時的心境絕然不同,讓我怔忡間感到虛無飄渺,但是,當我伸出手,將他同樣環抱,卻能體會他的存在是真實的,他的懷抱也是真實的,那種感覺是實實在在、真真切切可以觸及的溫存。
此時此刻,我的世界,只剩下他,他的懷中,也似乎只有我可以依存。心上一陣悸動,這個懷抱,就是夢中一直心心念唸的那一片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