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眼太空基地。
這是一座特殊的空間站，坐落在距離蔚藍星一天文距離之外的深空，遠離星際航路和軌道空間站。
在蔚藍星坊間，風暴眼太空基地還有另一個名字。
——風暴眼昇華者監獄。
顧名思義，太空基地最大的作用就是充當監獄，關押危險的昇華者犯人。
在這裡，犯人無法從自然界感受吸取魔熵，力量會一天天衰弱，最終與普通人無異。基地周圍悠遠的深空就是最好的防越獄機制，沒有人類能在宇宙的真空環境中長時間存活。
暴動越獄更是不用擔心的事情，在太空基地外圍安插着無法解除的啓示錄級核彈，當有非法目標從太空基地出現，核彈就會引爆，造成一次威力不亞於恆星日冕物質拋射所釋放能量總和的巨大爆炸。
隔着一億五千萬公里的無人深空，付羲用遠程投影的方式降臨在風暴眼太空基地中。
投影出現後，靠在太空基地牆壁上的付紅纓纔對他揮手：
“喲！”
付羲左右打量一圈，除開此次隨行的押送人員外，空間站本身工作人員稀少，也沒幾個犯人。
說到底監獄這種地點對星際開拓聯盟而言不重要，除開經濟重犯，其他有能力造成威脅後果的武裝罪犯一般都是就地處決。
有強大武力卻不好直接處決的罪犯纔會被風暴眼基地關押，這種人很少。
恰巧，斯卡因·施愛羅德就是一個。
“他爲什麼直接投降？”
“不清楚，沒問過，這不等你親自來問嘛。反正一路他都很配合，還給看守押送的士兵合影簽名。”
付羲跟着付紅纓走了一路，逐漸進入監獄深處。
這裡構造很像古早時代的太空設施，空間逼仄而壓抑，大部分區域還沒有擬態重力，物體都處於漂浮狀態。好在付羲是投影形態，不受影響。
轉過拐角，他們總算進入一個有着寬闊玻璃的橢圓狀球形房間，這裡放着一整排椅子，還有一些健身器材。
房間門口站着兩個士兵，穿戴重生軍用的太空作戰機兵裝甲，斯卡因就坐在房間正中心，手腕還有鐐銬。
他衣服上還沾染血跡，已經乾涸，變成一攤凝固的黑色污漬。
聽到付紅纓的腳步聲，他就擡起頭——還是那副從容而和善的樣子，目光炯炯。
“付羲先生，又見面了。”
付羲沒有敘舊的意思，直接出聲詢問道：“斯卡因·施愛羅德，隱秘組織‘皇帝’成員？”
斯卡因笑了下，點頭大方承認：
“準確來說是‘皇帝’幹部，代號[玉衡星]。”
果然！
哪怕其他渠道已經知道這個結果，聽到本人承認還是令人心神震顫。
戰爭英雄斯卡因，蔚藍星衆多人的偶像與目標。
作爲遊戲中DLC的主角，卻在一個把獵殺遊戲主要角色當做目標的隱秘組織中擔任幹部。
“以你的身份，爲什麼要加入‘皇帝’？這個組織能給‘戰爭英雄’什麼？”
“付羲先生。”斯卡因搖頭：“你可能搞錯了順序，是斯卡因先加入‘皇帝’，然後纔有戰爭英雄，而不是斯卡因成爲戰爭英雄後，再加入‘皇帝’。”
“所以‘皇帝’給了伱力量？”付羲問。
“不，昇華者的力量源自天生，‘皇帝’給了我希望。”
“可惜你最後還是背叛，親手殺掉同伴。看來‘希望’不過如此。”
付羲淡淡說道。
斯卡因沒有否認，只是笑了笑。
對話短暫停頓，付羲略微消化了一下對話中的信息。
‘皇帝’存在的時間比他想象還要久，智械戰爭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事。那個時候組織就有能力給尚且年輕的斯卡因‘希望’，說明四十年前‘皇帝’就已經成規模。
這很奇怪。
對一個擁有未來信息的組織而言，四十年時間發展到現在，展露出來的力量太弱，簡直和過家家差不多。給付羲四十年時間，他憑藉遊戲記憶的先知先覺，不能保證稱霸蔚藍星，至少也比‘皇帝’當下的狀況要好。
斯卡因見他沉思，微笑喊道：
“付羲先生？”
付羲收斂念頭，繼續詢問道：
“根據證人的證詞，你在第三精神病院裡再度背叛，殺掉了‘皇帝’的其他人，甚至還有兩個同級別的幹部，爲什麼？”
證人當然是指陸赧笙。
特別行動隊在病院裡發現她後立刻彙報上來。
付羲也很驚訝，不過是因爲事情緊急，幾天時間沒有關注陸赧笙，她就自己跑進漩渦中心來。
只能說不愧是主角之一，走到哪都能遇到大事。
而被斯卡因殺掉的兩個幹部，遊星科技的董事長和寰球媒體的主編，都是玫瑰城名利場中功成名就的大人物。
或許是瑪姬的存在拉低付羲對幹部的預期，放在一天前，他很難想象組織裡會有巨企老闆這種級別的人物。
太空基地的重力很弱，斯卡因頭髮飄揚起來，如波浪般散開。
他表情好像思考，得到答案後纔開口回答：“大約是他們太聒噪，惹人生厭。”
“那爲什麼又在殺掉他們後選擇投降？”
斯卡因一愣，隨即笑道：“因爲我的目的達到，沒有和你們對抗的理由。要是真的動手會死很多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很有斯卡因的風格。
只是這個回答等於什麼都沒說，付羲也懶得鑽牛角尖，換了個問題繼續。
“苦艾病毒是否是‘皇帝’製造？”
“是。”斯卡因爽快承認。
“我們技術分析後，認爲‘皇帝’準備用苦艾病毒聯組成一擡龐大的雲計算機組，組織想要用雲計算機組做什麼？你是否知道病毒的終止指令？”
斯卡因站起來，搖搖頭：
“付羲先生，問答就到這裡終止吧。我確實知道你想要的答案，可很多問題我都無法給你回答。啓動‘苦艾’，完成雲計算機聯組就是我的目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達成這個目的。”
他這句話的意思，包含了上一個問題的回答。
意思就是，殺天樞和開陽，也是爲了這個目的。
付羲挑眉：“爲了除月？”
“除月？”
“或者我換個你熟悉的說法，數據原型十二號[Evlewt]，虛擬偶像鳶澤末子。”
[Evlewt]是英文十二的倒轉，對應付紅纓查到的數據生命實驗室中的第十二號實驗體。
主持實驗的人應該是斯卡因老師，施愛羅德博士。
斯卡因出身街頭，沒有姓氏。成爲戰爭英雄後，他就把老師的姓氏加入自己名字中。
數據生命實驗室的最終目標，是製造真正“活着”的數據生命，往前的十一次實驗全部失敗。
直到第十二次實驗開始，施愛羅德博士搭建了一個虛擬空間，用虛構的數據組成城市、居民，模擬現實邏輯運轉。
就好比楚門的世界，虛擬中有着與現實基本相同的物理規則、邏輯流程。
不過施愛羅德博士的虛擬世界更精妙，模糊了現實與虛擬的界限，讓人看不出真假。
十二號實驗體AI被程序設定爲嬰兒，在虛擬城市中模仿人類成長，她有虛構的出生，虛構的人際關係和社會關係，自由長大。
實驗進展順利，收穫也足夠驚人。
人造AI[Evlewt]在倍速迭代的虛擬世界中成長十多年，在成年那一刻，她脫離施愛羅德博士預定好的人生軌跡，自主選擇成爲一名給大家帶來歡笑的偶像。
自主選擇是智慧誕生的標誌性一步，可以說差那麼一點，實驗室的第十二次實驗就要成功。
[Evlewt]脫離預定軌跡後，實驗室來不及準備足夠數量的全新虛擬數據，就與電影一樣，楚門的世界快要掩蓋不住，露出破綻。
這個關頭，施愛羅德博士提出天才般的設想：讓[Evlewt]接觸真實世界的網絡！
他們虛構偶像公司，在虛擬世界中和[Evlewt]‘簽約’，爲她塑造人設：扮演成AI的虛擬偶像，鳶澤末子。
對外也是這樣宣傳，真實AI扮演的虛擬偶像。
於是奇怪的一幕誕生。
本質是AI的鳶澤末子，以爲自己是真人，在偶像直播中努力扮演AI，與觀衆互動交流。
在真實世界，與鳶澤末子隔着整個維度的觀衆們知曉真相，也一直不斷告訴鳶澤末子，她是AI。
[Evlewt]很高興，她以爲自己扮演得很好，得到了觀衆的認可。
就在情況逐漸變好的時候，不出意外還是出意外了。
[Evlewt]失控，從虛擬世界中逃逸，流落到現實網絡之中。經歷一系列變故後，成爲智械危機的源頭，感染控制一大批智械機械，上演了AI覺醒的劇目。
關於這部分內容，官方資料中已經沒有記載。
付羲猜測，可能是某個年輕研究員，把鳶澤末子當做真正的生命，對她產生情愫，自作主張想帶她看看真實的世界，從而人工釋放了[Evlewt]。
可惜[Evlewt]畢竟還不是真正的智慧生命，真實與虛假的衝擊還是讓她失控，最終釀成苦果。
事後，包括施愛羅德博士在內的全部研究員都因爲智械戰爭而被處決。
只有親自終結智械首領，結束戰爭的英雄斯卡因倖存。
付羲對斯卡因緩慢講完這個故事，然後才慢悠悠問道：
“故事裡釋放鳶澤末子導致智械戰爭的研究員，名字叫‘斯卡因’也說不定。你覺得我的猜測是否有道理，施愛羅德先生？”
斯卡因笑了笑，沒有回話。
見狀，付羲知道他不會再說什麼。
陸赧笙說他將隨身攜帶的屏幕與‘苦艾’的終端相連，上傳了數據；從除月這邊知曉，斯卡因稱呼屏幕中的人爲[Evl]。
斯卡因有着自己的謀劃，而且到現在還胸有成竹。
付羲朝付紅纓點頭，後者退出太空基地的牢房，將倉門關閉。
他雙手放在頭邊，就要把進行投影的頭盔取下。
在這個時候，付羲停頓片刻，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除月說過，Evl和她的聲音一模一樣，我們找到資料比對，除月的外貌也與當年鳶澤末子一致，她的來歷是否與你有關？”
本不打算再說話的斯卡因聞言眼皮微顫，嚴肅答道：
“我不知道。第一次見到那孩子時，我也很驚訝，一瞬間心裡也動搖過，以爲她就站在我面前。”
這裡的‘她’，顯然是指鳶澤末子。
斯卡因繼續說：
“但是付羲先生，你要分清楚。Evl是Evl，除月是除月，相同的外貌不代表是同樣的個體，她們有着截然不同的人格，也會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除月…那孩子是全宇宙最珍貴的寶物，希望你好好珍惜。”
同樣的話瑪姬也說過，付羲挑眉:
“你在說‘星神宿體’？”
斯卡因又回到不言語的狀態，付羲也懶得再與他廢話，取下頭盔整個人投影消失。
監獄中重新陷入安靜。
斯卡因朝舷窗外的璀璨星河張望，想找到那顆熟悉的星球。
可一億五千萬公里太遠，他看了許久，也沒能發現。
最終斯卡因放棄，搖了搖頭。
他解開頭髮，如典雅的阿波羅，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