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赧笙從[花蕊]市政中心氣派威嚴的大樓中走出來時,天空灰濛濛一片,下着小雨。
霓虹廣告的燈有些刺眼,讓她眯起眼睛,身上藍白的藍白囚服也被染成花花綠綠。
花音琥珀……不,這時候是閻央,在門口等她,爲她撐上一把傘。
“陸小姐。”
閻央是唯一一個來接她的人,她渾身素縞,纔剛剛結束丁伶與程賽的葬禮。
葬禮很簡單,找一個有焚化爐的小醫館,自助選擇火化套餐付款後,很快就有會機器人推着灌裝骨灰出來。
將骨灰埋在他們小時候玩耍的垃圾場,葬禮就算結束。
當然,只是衣冠冢,送進焚化爐的是丁伶和程賽平日的常用的小玩意兒,他們的屍體在比賽終結後就被工作人員拉走。
陸赧笙心如止水,平和說道:
“不用再叫我陸小姐,我現在和你一樣是個沒身份的小卒。叫我小名丫丫吧。”
她不再是嬌貴的大小姐,所有銀行賬戶全部凍結,自行研發的科技系統也留給老爸當賠禮。
她一無所有,宛若新生。
“好,丫丫。”閻央握住她的手,停歇須臾也說道:“你也可以不用叫我花音琥珀,我的真名的是閻央。”
“閻央。”
陸赧笙對她笑:“我知道了。”
“丫丫接下來準備做什麼?不如先和我走吧,我在下城區還有一套租的公寓,我聽付總說,城市建設委員會要求你12小時內離開上城區。”閻央問道。
陸赧笙點點頭:“準確說是離開玫瑰城,不過在他們眼中,下城區不算是玫瑰城的一部分。”
她斟酌片刻,意識到自己無處可去後反握閻央的手:
“那就麻煩伱了,就讓我在你家借住幾天,等找到工作能謀生我就搬走。”
“不用。”
閻央搖頭:“如果不是你,丁伶他們……”
他們會在憋屈和無力中死去,然後被人遺忘,掀不起丁點波瀾。
[請儘快離開,不要阻塞公共辦公通道]
市政大樓的樓梯很寬,兩側還有能容納上百人流的自動扶梯,此時卻專門有市政機器人來提醒還在說話的兩人。
見狀陸赧笙又是淡然一笑:
“看來老爺們不待見我,我們走吧。”
閻央點頭:“感覺你比我還像下城區的人。”
“玫瑰英雄本來就是下城區的一份子。”
陸赧笙目光堅定:“一直都是。”
再也沒有專門等候的豪華浮空車,再也沒有時刻準備好的毛巾和熱牛奶,她們一腳深一腳淺踩着路面的積水,走向遠遠就能看見輪廓的上下城區懸浮電梯站。
當然,票錢都是閻央出,現在陸赧笙是正兒八經的身無分文。
早已來過下城區多次,可當不帶任何僞裝、以普通人的方式乘坐交通工具還是讓陸赧笙嚇一跳。
懸浮電梯人滿爲患,陸赧笙感覺自己都要被壓扁。
空氣中混雜着積汗的味道,公放的雜音和路人接連不斷地粗俗笑話還是讓人感到不適。
好不容易忍到電梯到站,她又被熱情拉客像綁架的黑三輪車司機嚇到。
反而是閻央遊刃有餘從容應對,兩人才有驚無險從電梯站走出來。
“想在下城區生活,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閻央打趣道:“玫瑰英雄熟悉下城區每一條可能有犯罪的小巷,可不熟悉下城區的生活方式。”
陸赧笙點點頭,像看到新世界那樣打量周邊的一切。
原來不起眼的街道如今看起來是那麼新奇,每一寸都生機勃勃。
“那個…你好…請問是玫瑰英雄嗎?”
有人怯生生叫住她們,陸赧笙回頭,發現是空間站裡她救下來的一個小姑娘。
看見陸赧笙正臉,小姑娘頓時眼睛亮起:“真的是你!玫瑰英雄!我叫扇寶,還沒能謝謝你救了我!”
“叫我名字就好,我是陸赧笙。”
一直被叫外號也很令人難爲情,陸赧笙制止了興奮的扇寶,已經有很多人看過來。
扇寶往陸赧笙懷裡撲:“恩人!”
“恩人你要去哪?我送你!”
扇寶身後有輛小鏟車,看樣子她平日的工作就是開小鏟車到處送貨。
閻央和陸赧笙對視,隨即前者點頭說出一個地址:
“那就麻煩你了。”
“包在我身上。”
三人坐上扇寶的小鏟車,一路顛簸駛離電梯站,朝野火街的方向離去。
遠處細微扭曲的雨線中,黑色浮空車解除光學迷彩,車窗慢慢關閉遮住陸野的目光,直到車外再也看不見車內。
“陸董,是否要我們派人暗中跟着小姐?”
司機兼秘書在前排小心翼翼問道。
“小姐?哪來的小姐,誰是小姐?”
陸野噴出鼻息,看起來就知道怒火醞釀。
“走,回去,去找我的好‘女婿’,看看他能給我個什麼說法。”
“那小……陸女士怎麼辦?”
秘書好不容易改過口來。
“由她去吧,平時好日子過慣了,非得給自己找不自在。翅膀硬了想飛可以,喜歡下城區那就去,要是死在外面就當我沒這個女兒。”
陸野在說氣話,女兒的變化他自然是最清楚那個人。除非他把陸赧笙抓去洗腦,否則這一天遲早會來。
不過那又如何?想當英雄就去當,想和平民站在一起就去站。陸野難道還會真有什麼損失不成?
陸野很清楚自己的站隊,所以旁觀到最後都視若無睹。
況且對陸赧笙而言未必是壞事,等她意識到幼稚,自然會回家來,回到屬於巨企的圈子。
誰沒年輕幼稚過?正義之心?難道就她陸赧笙一個人有?
見董事都發話,秘書自然也不敢再說什麼。
浮空車穿透雨幕飛上天空,與地上螞蟻般慢慢行走的人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
進到野火街嘈亂聲絲毫沒有減小,到處都是來往的人,喧囂聲可以吵得每個人都睡不着覺。
扇寶的小鏟車靈巧的繞過每個擋路人,繞不過就狂按喇叭。
自定義的喇叭聲是各種下城區粗口,響起的次數多了,陸赧笙也就記住裡面非常洗腦的一句。
“嘀嘀你個王八蛋!”
小鏟車駛過人來人往的野火街主幹道,陰雲低沉之下店家的霓虹招牌都已經提前亮起,照亮一處牆面的塗鴉。
塗鴉是暗紅與黑色調的混合,雖然被雨水沖刷有點褪色,還是能依稀看出是個高舉寶劍的女人,女人腳下的惡鬼手腳寸斷,卑如螻蟻。
那寶劍就是陸赧笙的飛梭,舉劍的女人就是她。
塗鴉噴在一家小吃店的廣告牆上,店家卻沒有重新粉刷的意思。
“玫瑰英雄在野火街人氣很高!”
扇寶興致勃勃介紹。
“街狗、幫派、賽博朋克,大家都服你!認爲你是個英雄!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姐妹也想和你道謝,有時間我帶你去見她們!”
野火街沒有那麼多禮儀和規矩,只死認一個理。
玫瑰英雄在公司狗手下救了人,還幹掉公司狗幫大夥兒報仇,那大家就是服氣。
這份服氣在涉及利益相關時可能卵用沒有,不過無冤無仇走在街頭還是有人願意豎大拇指。
最終小鏟車在街道最繁華位置的小巷入口停住,把陸赧笙和閻央放下。
扇寶探出頭來揮揮手:
“恩人,加個好友吧!有什麼事發消息,我扇寶絕不含糊!”
她點了點自己後頸的義體按鈕,頓時眼睛中出現虛幻的藍光。
那是腦機式網絡接入倉,玫瑰城最常見最方便的上網設備,幾乎所有人用的都是這一類型。
只有巨企的“素人”們會用手持的個人終端。
“抱歉,我纔剛出獄,還沒有網絡設備。”陸赧笙說道。
扇寶先是吃一驚,隨即又想到陸赧笙以前的身份,連忙關閉網絡接入倉:
“沒關係,是我太着急……我叔叔就在隔壁蜘蛛街開義體店,我給你拿一個最新款。”
說着她啓動自己的小鏟車:“等我一下,馬上就回來!”
扇寶急匆匆跑掉,留下陸赧笙無奈和閻央對視。
閻央說道:“這孩子挺熱情,但在下城區不要親信別人。”
“我知道。”
陸赧笙應答一句,朝巷子裡看:“你的公寓就在這裡?”
閻央一馬當先往巷子裡走:“來拿鑰匙,我的同伴們會把備用鑰匙給這裡的診所醫生。”
聽到‘同伴’陸赧笙腳步停頓:
“我很遺憾……”
“別!”閻央伸手製止:“不是你的錯!別把什麼問題都往自己身上攬。”
她顯然不想聊這個話題,說完這句閻央就繼續往巷子裡走。
“先去拿鑰匙吧,注意腳下別踩到排泄物。”
走進巷子,陸赧笙才發現是她來過一次的老狗診所。上次她還是玫瑰英雄,在這裡制服了一個賽博精神病。
今天的診所看起來生意不錯,一大批受傷的幫派份子正派對等手術修復義體。
兩人從幫派份子中穿過,閻央進門就喊:
“狗叔!我來拿丁伶他們的鑰匙!”
“別吵別吵別吵,這裡很關鍵你別搞事。”
老狗身後的機械手臂如五金刀一樣陳列各種手術工具和電焊工具,看起來有點違和。
他戴着一個放大作用的單片眼鏡,正在給手術檯上的幫派成員開背。
“猛鬼幫倒了,野火街羣龍無首,我給這羣好漢做完手術他們還要接着上戰場火併,要是延誤了戰機怎麼辦?”
後面這句話是老狗對手術室裡雙手抱胸的男人說。
那個男人顯然是這羣幫派份子的頭頭。
閻央見狀直接朝第二間屋子走,邊走邊說:“那我不打擾你,自己去翻櫃子。”
“別急着走,來幫我一下。”
老狗把手裡帶血的手術鉗往後遞出,閻央不接,鉗子就落到陸赧笙手裡。
“把這個清洗一下,去那邊櫃子第二層找義體潤滑液。”
“哦…好…”
陸赧笙下意識迴應。
老狗聽到聲音轉過頭,眼睛頓時睜大,手舞足蹈連手術也不繼續做。
“玫瑰英雄!”
他興奮大喊:“哎呀,來了早說啊!稀客稀客,怎麼能讓客人幫我做事情,來來來,這邊先休息。”
‘玫瑰英雄’幾個字一出,幫派份子頓時騷動起來,議論紛紛。
一直雙手抱胸閉目養神的幫派頭頭聽見後也睜開眼,上上下下打量陸赧笙。
“你就是玫瑰英雄?”
陸赧笙點頭:“如果玫瑰英雄只有一個的話。”
幫派頭頭豁然站起來,身高超過兩米,像一頭健壯的熊。
就當陸赧笙以爲玫瑰英雄曾經和她結過仇時,壯漢忽然一個抱拳鞠躬。
“我叫冷崇陽,舍妹在白塔空間站與你共同戰鬥過,感謝你當時的仗義援手。”
“你妹妹是?”陸赧笙問。
冷崇陽稍微一解釋,陸赧笙就想起那個和她並肩作戰的螳螂刀地雷妹,到頭來陸赧笙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舍妹沒能活下來,是舍妹的命。”
冷崇陽這樣說:
“不過玫瑰英雄的恩情,虯林幫銘記於心,如果有用得上的地方,可以到幫派堂口找我。”
“萬死不辭!”
其他虯林幫成員也紛紛站起來,整齊地鞠躬。
陸赧笙被嚇一跳,閻央這個時候從裡面的房間出來。
“鑰匙找到我們走吧……誒這些人怎麼都彎着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