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下線的虞芙芙看清私信,即將下線的動作也自然而然停住。
奎恩長老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麼,一言不發沉寂,彷彿消失那般,沒有再給她提醒和建議。
片刻後,虞芙芙放下手,在私信列表的聊天框中回覆。
[來端點城,座標-187,201。見面詳談。]
看見發送成功提示,虞芙芙再度打開系統選項,傳送到端點城中。
端點城是一座玫瑰城風格的霓虹都市,比玫瑰城更大、更高、更豪華。通俗來說,就是玩家聚集的主城之一。
虞芙芙發給除月的座標是一家會員制路邊咖啡館,店長是NPC。
金甲怪盜在咖啡館窗邊坐下沒多久,暗紅旋轉門的鈴鐺清脆碰撞,虞芙芙擡眼望去,只見一個銀髮單馬尾的嬌小女性不緩不急走進來。
除月的虛擬形象與她現實類似,同樣的髮色與瞳色,容貌上稍有改變。
外裝則是一件帶絨毛的街頭塗鴉夾克,配上誇張的金屬鏈,口中嚼着泡泡糖,看上去像遊戲廳中的跳舞機高手,沒有丁點黑客感覺。
來人徑直走到金甲怪盜對面坐下。
虞芙芙伸手與她握了下,用乾脆的語氣率先開口:
“自我介紹就不必了,我知道你,你也應該知道我。”
她聲音經過變聲,嘶啞而中性。
“看在你排名的份上,刻意抽出時間與你見一面。我就直接問了:你是黑客?”
除月線上與線下性格倒是很一致,[夜行駭客]板着臉,面無表情吹泡泡糖。
等到泡泡炸裂,她才說道:
“委託內容呢?”
虞芙芙的金甲怪盜比除月要高大一點,此時居高臨下望着她,雙手環抱:
“希望你看清了委託內容,這是份現實委託,不是遊戲任務。”
在虛擬中,虞芙芙比現實自信從容太多。
現實裡她絕不敢用這樣強硬的語氣和別人說話。
“委託內容,是什麼?”
除月第二次問道,語氣更冰冷了一些,甚至有點不耐煩。
虞芙芙搖了搖頭:
“我無法直接信任你,也不確定你是否有能力接下我的委託。”
聽完這句話,除月毫不拖泥帶水轉身就走。
“等等!”
虞芙芙一拍桌子,制止除月真的從咖啡館裡走出去。
她心裡泛起絲絲惱意,除月這種隨心所欲的傲慢態度真是令人不爽。
明明她只是隨口拉扯幾下,交易與談判不都是這樣麼?
只可惜,除月玩得了欲情故縱,虞芙芙卻不能真的讓除月離開。
她本來的目的,就是接觸除月,用[Joker]身份與對方合作。
如果此時放除月走了,後續將再沒有理由去與她接觸,所有的謀劃也會落空。
“星曆3月12日,有人在淘客街通過掮客的盲盒渠道,發佈了一則星際藝術品的交易信息,信息發佈四天後交易完成,商品訂單刪除。”
除月聽見[Joker]的話,往外走的腳步也停下,就這麼回首:
“所以,委託內容是找到訂單中的星際藝術品?”
虞芙芙走上前幾步,來到除月面前,金甲怪盜手指在空中滑動,一團信息就被髮送到[夜行駭客]私信中。
“這是交易訂單號。藝術品我自己會去拿,你只用幫我找到買家和賣家的IP與現實地址。”
虞芙芙算是透了底。
訂單號是她手中掌握爲數不多的有效線索。
[微縮奇點]被掛上淘客街,被奎恩長老發現時交易已經完成,只來得及保存最後的訂單號。
除月看都沒看私信一眼,總算轉過來與金甲怪盜面對。
“那麼,報酬呢?”
虞芙芙並不意外,直接問:“你想要什麼?”
兩人都明白,[Joker]開出的虛擬道具,根本撐不起一樁法律邊緣灰色交易的報酬。
除月來見Joker本身只是臨時起意,根本沒想好要收取什麼報酬。
略微思索後,她說到:
“我要玫瑰城信息科技大學4號實驗室線下通行權限。”
4號實驗室是她信口胡謅,只是忽然想到[Joker]賬號套用的那個身份信息,順手試探對方的反應。
虞芙芙沉默,信息科技大學,這個詞彙自從父母死後幾乎就再也沒聽過。
“大學機密實驗室的通行權限,我搞不到。可以額外補給你2000個‘桀桀幣’,可以在黑市換成大約四百萬星聯點。”
她說道,2000個桀桀幣是信口胡謅的,她根本拿不出如此大一筆錢來。
兩人就那麼以虛擬形象在‘綠洲視界’中對視,一個戴着面具,一個表情冷淡,雙方都看不出彼此內心深處真正的想法。
氣氛窒息了那麼幾秒,除月緩緩點頭,說:
“交易成立,一天後給你消息。”
說完,她轉身走向咖啡館的旋轉門,NPC老闆熱情喊着‘歡迎下次光臨’。
一道黑影朝[夜行駭客]背部掠去,除月轉身,反手抓住[Joker]丟過來的東西。
是件珍貴的虛擬道具,在‘綠洲視界’中很受歡迎。
“這是訂金。”
虞芙芙沉聲說道:
“你要的通行權限,我會想辦法去試試。”
除月把道具收入物品欄,雙手往頭頂一摘,整個虛擬形象如砂礫崩塌,消失在‘綠洲視界’中。
虞芙芙看着她消失,好一會兒都在原地沒動。
現實中除月背後還有個‘老闆’,大學實驗室中或許有某個研究成果是‘老闆’所需要的,因此她纔會尋求通行權限。
可能涉及到商業鬥爭,除月的要求還算合理。
至少在她內心中,這條邏輯線條走得通。
缺乏都付羲身份的瞭解,她根本不清楚除月和蒂露的‘老闆’處於什麼層級之上。
這是個誤判。
奎恩長老的聲音再度冒出來:
“你操之過急了,太快把底線露出去。”
虞芙芙問:
“奎恩長老,在你看來,現實中的我是否有已經暴露了的可能性?”
奎恩長老不回答,意味着他認爲現實裡虞芙芙沒有暴露。
“既然如此,就值得嘗試一下,她主動找上門來,比我之後再去接觸她省去幾分懷疑,是好事。”
“希望你的判斷沒錯,合作者。”
這句話說完,虞芙芙沒有再說別的話題,摘下沉浸頭盔從虛擬世界中消失。
……
線下,除月用虞芙芙給的訂單號,輕而易舉找到當時交易的雙方。
綠洲視界只有最核心的架構與賬號受到高級技術保護,像交易數據這種邊緣信息對除月而言不設防。
——並不只有陸赧笙或蒂露在進步。
除月的黑客技術已臻入化境,大多數網絡數據在她面前已經是不設防的開放圖書館。
正因如此,無法入侵的‘綠洲視界’才吸引她好奇心。
花五分鐘臨邊編寫一個篩選程序,將調查出來的結果歸納成報告文檔。
交易雙方中的買方用了一家二手典當公司馬甲,除月通過數據庫對比,很容易發現對方是共創社的小嘍囉。再查詢當前,發現人已經死了,交易物品不知所蹤。
查賣家,騰達貨運公司,佐恩。
除月手中動作停頓,她對這個名字還有點印象。
是在下城區當賽博朋克時候的事,丁伶與程賽都活着。這個佐恩貌似是與程賽一同看拳擊的酒友。
照片發給程賽,很快印象就得到確認。
有了具體的目標,進一步調查就很簡單。
佐恩與自己外地來的表弟卡爾一起,將[Joker]要找的藝術品賣給共創社。
重點在‘表弟卡爾’身上。
找到線索,除月從電腦前站起來,放下耳機光着腳走出房間去,沿螺旋樓梯上二樓。
二樓走廊盡頭的臥室門緊閉,內部上鎖了,可攔不住除月。
除月破解臥室門鎖,就這樣踱步進去。
恰巧,準備休息的付羲纔剛洗完澡,腰間卷着浴巾從浴室走出來。
看見房間裡多了個光着大腿的除月,被嚇一跳。
“你怎麼進來的?”
除月目光落在付羲腰間,聯想到水魔法吟唱材料,目光逐漸往下滑。
很快又反應過來,把頭擡起:
“老闆,關於[Joker]有進展了。”
“那麼快?”
付羲一愣,半個晚上除月就有進展,難道她真的是調查小天才。
除月走上前來,付羲皮膚還散發餘熱,男性氣息讓她眉間一緊。
心中勾起的一絲悸動被壓下,她遞出平板電腦:
“我從網絡上與Joker接觸,達成了交易,幫他找人。”
“Joker要尋找的目標如下:佐恩,下城區人,一個胖子,沒什麼值得關注;卡爾,佐恩的表弟,2月份纔來到玫瑰城,沒有身份檔案,應該是個假名字。”
付羲接過平板電腦,粗略看了看兩個人的檔案。
“他的找人的目的呢?”
“卡爾在三月份通過網絡出售一件藝術品,這件物品被Joker盯上。”
除月伸手在平板電腦上劃了兩下,調出一張清晰度不高的圖片。
“這只是口頭理由,是不是真實目的很難說。賣方是共創社,當事人已經死了,藝術品不知所蹤。”
付羲繼續看檔案,才發現除月提到的卡爾,已經加入共創社成爲其中一員。
“有意思。”
他摸了摸下巴。
就憑除月目前掌握的東西,可以直接排除此前的推斷。
[Joker]不是夜氏銀行的人!
不是夜氏銀行的人,卻使用與夜氏銀行同源技術的賬戶防火牆,這就很耐人尋味。
付羲笑了笑,安排到:
“我讓程賽和明楷去盯緊這個卡爾,除月你可以把結果告訴Joker,直接引蛇出洞吧。”
說完後停頓片刻,才發現兩人間距離已經很近,除月頭上垂下的銀色髮絲已經輕輕摩挲觸碰他手臂的皮膚。
“我明白。”
除月收回平板電腦,哪怕接受任務,也平靜而冷淡。
說完之後,臥室中安靜下來,昏黃的夜燈讓房間多了絲旖旎味道。
付羲看着她,提起一個疑問許久的話題。
“除月,你對我怎麼看?”
“老闆?”
除月歪頭答道,很困惑爲何要問這種問題。
“你對我的態度,似乎在某一個節點之後發生翻天覆地改變,超越了正常上下級關係的界限。”
付羲走到柔軟的牀鋪前段坐下,慢慢說道:
“我不清楚你是否在模仿蒂露,或是故意與她較勁,我想知道你本身的看法。”
雖然除月被克隆出來時就已經是成年體,但嚴格算起來,她今年才兩歲。
“老闆你討厭我的做法?”
“不,沒有。”
“我也不討厭。”
除月像是在說很平常的事情。
“既然如此,有什麼問題嗎?”
付羲:……
這句話結束,除月似乎看出付羲的困惑,於是選擇貼心替老闆多做一些說明。
“請不用擔心,我看過一些員工與老闆之間相處的資料,通過結構化分析與數據模塊總結,歸納出最與我契合的員工行爲守則,我的所有行爲都在行爲守則框架下進行。”
“資料?”
付羲愣,重生軍用的員工手冊嗎?那可是多達兩百萬字的超級條款。
除月推了推鼻樑上並不存在的眼鏡,拿起平板電腦,打開付羲非常熟悉的代付款鏈接。
付羲察覺道不對:“等會,你說的資料就是遊戲?”
白天時候,付羲才幫她付過錢。
遊戲內容他倒是見怪不怪,除月這點小癖好一年前他就已經知道。
“《まりあ様の誓約~私と上司の主従関系》”
“這是我今晚準備鑽研的資料名稱,講述一位初入職場女性與上司相處的小技巧。”
“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她說完,抱着平板離開,銀色馬尾晃來晃去。
付羲欲言又止。
破案了,對一個情感模塊缺失的克隆人而言,她無法區分遊戲故事中關係塑造與現實人和人之間羈絆的差異。
將遊戲中角色相處模式與現實混爲一談。
那些帶暗示性質的行爲,她本身或許並未覺得不妥。
“這是病,得治啊。”
付羲嘆口氣,關燈睡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