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羲揉了揉眉心，從剛纔開始他眼皮就直突突跳。
“還是先緩緩吧，現在要鬧心的事已經夠多了。”
瑪姬眉眼間露出幾分訝異，然後才笑道：
“難道老闆不想見見她嗎？記得之前我們提到過她的時候……”
“之前提到過她時，我就知道肯定是個大麻煩。”
付羲搶先一步打斷了她的話。
此前瑪姬在他面前提到過幾次‘天璣’。
這位至今尚未謀面的‘皇帝’最後幹部，能隔着不知多少光年距離與瑪姬故鄉[忒依亞]的星神機器人通訊，而且她是‘紫薇帝君’的虔誠信徒。
與瑪姬這樣子追尋‘紫薇帝君’的探求者不同，‘天璣’完全把帝君當做靈魂指引看待。
根據以往的經驗，這個‘天璣’多半也是個魔怔的顛佬。
現今付羲正面臨很多亟待解決的問題，‘本體’記憶片段的、付紅纓的，還有境界線商業同盟的，根本沒空去接觸一個全新的麻煩人物。
瑪姬張了張嘴，然後若有所思地一笑，雙手無奈地攤開：
“好吧，既然老闆你不願意，那就算了。不過用不了多久，你們還是會見到面。”
“那就到時候再說。”
付羲擺了擺手，最後目光停留在不遠處高聳的虛擬現實雕像，天空鯨投影雀躍着盤踞在半空中。境界線商業同盟的logo就是一頭緋色的鯨魚，在不久遠的將來，這尊投影雕像將成爲玫瑰城的又一獨特地標。
另一邊的封鎖警戒區中停着一輛浮空車，付羲帶着除月朝車的方向走過去。
瑪姬和蒂露還有未完成的工作，過會兒還有商業同盟的招待晚宴要她們出席。
付羲只是返回蔚藍星後過來打個招呼，餘下的事情他並不需要親自操心。
蒂露拉住除月嘀嘀咕咕說了好一會悄悄話，最後還是不太放心地鬆開，朝兩人揮了揮手，表示告別。
等付羲在幾個仿生人守衛的護衛下走到浮空車旁邊時，已經有一位身着紫黑色長裙的美人佇立在旁邊，長裙如同夜空中的流雲，仿若月宮的仙子降臨凡間。
夜清歡微卷的髮絲宛如錦緞，柔和地拂過她精緻的肩膀，傾瀉在紫黑色長裙之上。她表情淡然，散發着一種生人勿進的冷豔。
目的自然不言而喻，她專門在等他。
付羲纔剛走近，就率先開口打下預防針：
“事先說明，如果清歡小姐是因爲‘天璣’的事情來找我，就不必再說了誒。”
“瑪姬已經和我提過，我的答案是拒絕。”
夜清歡先是稍顯驚訝地微微一愣，然後緩緩搖了搖頭，櫻桃般的嘴脣輕啓：
“她還真和往常一樣多事，既然付先生已經有了決斷，我也就不重複一遍……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
付羲微微點頭，走到浮空車車門邊，轉身示意。
“請說吧。”
夜清歡踩着一雙華貴的高跟鞋走上前幾步，鞋跟細長如同藝術品。邁步間修長白皙的雙腿從華美長裙中露出小半輪廓，線條流暢，肌膚晶瑩，彷彿是藝術家精雕細琢的傑作。
當她緩步走過，每一個動作都是一種詩意的展現，身影在夜色中搖曳，展現出與蒂露或除月截然不同的氣質風格。
香氣拂進付羲鼻尖，是幽夜的紫羅蘭香。
“是關於星際開拓聯盟的事，付先生應該知道，現任星際開拓聯盟委員長……也就是您的父親即將卸任。”夜清歡的聲音悠悠傳來，平淡卻又不失莊重。
付羲停駐腳步，朝除月那邊掠過一道不露痕跡的目光，然後收回目光點頭道：
“沒錯，我知道這件事。”
星際開拓聯盟是一個鬆散的多邊合作組織，最早是由四百年前來自的地球的星際開拓者們組建的互助聯合會，用於對抗在星際殖民時可能出現的風險。
隨着開拓進程的推進，各家巨企慢慢崛起，星際開拓聯盟就逐漸演變成一個調停統籌的機構。
用接地氣的形容就是：巨企與巨企間的居委會，解決矛盾、協調分歧，嗯…還有主持‘公道’。
商業的存在必須建立在有序競爭下，不擇手段、沒有下限的圈地斂財會摧毀商業存在的根基。星際開拓聯盟如今的最大作用，便是維護一套所有巨企都公認的基礎商業遊戲規則，確保巨企們對蔚藍星有效統治的同時，又不因爲內鬥而導致極端後果。
比如競業保護和專利維護。
在人類歷史的文明記載中，很容易就能發現一個基本規律：國家與國家、組織與組織、巨企與巨企之間比的不是誰更優秀卓越，而是比誰更爛。
想要突破某個科技佔據主動權不容易，但拖累對手，讓對手比自己更爛卻很簡單。
對手研招募了人才怎麼辦？暗殺襲擊，搞死人才！我沒有的你也別想有！
對手準備研發新科技怎麼辦？暗殺襲擊，直接轟炸！我可以不進步，但你也別想進步！
對手在土著魔法帝國開拓了新市場怎麼辦？軌道轟炸，爆破洗地，直接把土著帝國揚了！我沒有市場，你也別想有市場！
對手要贏了，我方已經沒有翻盤希望怎麼辦？地爆天星，同歸於盡，把蔚藍星一起炸掉！反正我贏不了，你也一起死吧！
……例子比比皆是。
衆所周知，大多數巨都是靠壟斷維持體量和利益，而壟斷的邏輯在於讓市場和消費者沒有選擇。
比起發展和進步，更重要是絞殺一切‘新選擇性’出現的可能，只要沒有新的選擇出現，壟斷邏輯就一直成立。
然而，此種作法顯然是不符合蔚藍星星際開拓者的長遠利益（蔚藍星普通人早已被忽略）。
星際開拓聯盟的存在，其實就是爲了維繫大家的思想不要滑坡，淪落到互相比爛的困境之中。
雖然名義上只是鬆散的多邊合作對話組織，可實際權力得到所有蔚藍星巨企的公認——你不公認，大家也會逼你公認。
而星際開拓聯盟中的委員、委員長，均由最頂尖那批巨企的派出的成員們擔任。
沒有選舉，沒有探討，而是輪流。
當一家巨企晉升爲最頂尖的星際級企業之後，將自動獲得星際開拓聯盟委員會的席位。企業實力越強，席位越靠前，話語權也就越大；當巨企衰落之後，則這個席位又會被剔除。
比如靈光天能源，氣態行星採集爆炸後，已經被剔除出委員會外；比如夜氏銀行，隨着‘綠洲視界’大放異彩，夜氏銀行的席位也水漲船高，名列前茅。
不過，像境界線這樣由幾家委員/前委員組成的商業同盟，就無法再獲取新的委員資格。
委員長來自委員，由頂尖巨企的話事人排隊輪流出任，且不得世襲、傳承。如果中途沒有發生什麼巨企衰落事件的話，通常是十二年一個週期。
付道一代表重生軍用，在這個職位上已經任職滿十二年，不久便將卸任。這也算是蔚藍星所有人都關注的重要事件。
——事實上，付羲猜測之前付道一讓他回公司去找陸野，也和此事有關。
多半是準備讓他替代付道一，接任委員職務。
這也基本是巨企繼承人接手公司之前必須經歷的事情。
“既然付先生清楚，那我也就不賣關子。”夜清歡眼中微光一閃，聲音如同暗夜中的流星，“作爲盟友，我想請付先生到時候支持夜氏的提案。”
付羲點點頭，望着她紫水晶般的眼眸：“那麼提案內容呢？”
“一份豁免法案。”
夜清歡這麼說道，就像燃起熊熊火焰。
“豁免我朋友在過去十二年中，被指控的四十六項罪名。”
……
……
一道透明的隔絕力場作爲門扉，阻攔在房間面前。
將手輕輕落在力場之上，便從觸碰位置泛起一圈圈晶瑩的波紋，宛如水光漣漪迴盪。
在力場之外，一位裝扮得體的仿生人侍者微笑着半蹲下來，讓小巧手掌的主人能夠平視自己，禮貌開口道：
“郗琅女士，請問您需要我的幫助嗎？”
“我還有多久纔可以出去？”
聲音中流露出一股嬌弱的奶氣，卻意外地有威嚴，充滿不容置疑的意味。
“您隨時可以。”仿生人侍者以最尊敬的語調回答道，“整個空間站是爲您開放的，無論是植物園、水族館、遊樂場您都可以隨時訪問。”
“我問的不是這個。”
小巧的拳頭怒然砸在隔絕力場上，迴盪的波紋由此蔓延至力場邊緣又彈回，像是攪動一池平靜的湖水。
拳頭的主人身穿輕盈飄逸的襦裙，揮手敲打力場時，那白色的裙紗如雲翻滾，嫩綠的花紋則如初春嫩葉，在照耀下溫柔地折射着光芒。
她看起來年紀不大，還是小孩子的模樣。雙眼明亮如星，死死看着力場外的仿生人侍者。
“我問的是，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個空間站牢房，回到地面上去！”
“非常抱歉。”仿生人侍者公式化地搖了搖頭，“根據委員長頒佈的暫行條例：爲了您的安全考慮，在下一次星際開拓聯盟大會之前，我們不得不請您停留在‘信標’空間站中，待星際開拓聯盟確認威脅掃除後再開放通行。”
“‘信標’空間站爲您提供最優質貼心的服務，您可以自由享受站內一切公共設施，包括植物園、水族館、遊樂場等。其中植物園由蔚藍星黃昏城藝術大師影心傾力打造，採用了……”
當仿生人說起公式化的廣告說辭時，郗琅就已經失去興趣。
她從力場前面轉過身，重新走進寬敞而奢華的臥房中。
房間中央是一張素白色的天鵝絨公主牀，牀上堆積着各式各樣玩偶。從這裡放眼掃過去，能在房間中看見許多五花八門的內容。
鋼琴、卡牌、沉浸式網絡頭盔、槍械、鍋碗、生態缸、昆蟲標本……甚至還有一個被拆開的小型飛船引擎。
郗琅在這裡能享受所有她能想到的娛樂與服務。
不管是最好的美食、最精緻的藝術品、最前衛的娛樂、最詳細的文學書籍……只要她想要，外面的仿生人侍從絕不會拒絕。
唯一的禁忌就是：
——離開！
門口那張隔絕力場時時刻刻提醒着郗琅，她只是一個囚徒，是被抓住的戰利品和研究對象。
很可笑的是，外面那些人還給了她一個大使的職位，每次見面都畢恭畢敬。
難道他們口中的‘尊敬’，其實是‘囚禁’的諧音嗎？
郗琅沮喪地坐回天鵝絨大牀上，就像一尊小小的瓷娃娃，漂亮而精緻，卻無人欣賞。
女孩從一堆雜物中翻找出自己的個人終端。外面那些人只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其他方面幾乎對她予取予求，郗琅甚至能調用星際開拓聯盟的武官去幫她做私人事情。
她拿起個人終端，選中上面唯二兩個聯繫人中的一個，清脆開口道：
“太虛就要來了，就在不久之後。”
“雖然我知道很爲難，但還是拜託你了，‘天權’。”
“爲了帝君，一定要儘快把我救出來，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