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就這麼虎頭蛇尾的走到尾聲，慶功宴當然也只是笑談。
會議全程沒有任何一次表決、甚至大多數董事沒有開口，會議帷幕就已經落下。
——彷彿靈光天能源的歸屬，已經和他們沒有關係。
很難想象在四家友商介入之前靈光天能源內部經歷過怎樣鬥爭，才能形成如此涇渭分明的派系與覺悟。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鬥爭並不和平。
在會議室最末端的坐席上，付羲甚至看見懷抱襁褓的婦人坐在席位上。
她們懷中的，就是席位董事最後的繼承人。
剩餘更多空置的坐席名牌已經撤去，出局者們連名字都沒能留下。
在付羲講話之後，佩德羅和艾倫同時沉默下來，緊接整場會議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若他們的提議都還能算商量瓜分利益，竭盡讓自己佔主導的話，付羲就是想把他們全部踢出去，獨享鮮美大蛋糕。
可偏偏是，付羲展開的牌是最有利，最無懈可擊的。
哪怕他們臉皮夠厚，也不可能說出不允許別人走合法合規繼承流程這種話。
倒是曹繼鋒大爺在會議後讓秘書邀約，請付羲和蒂露共進今日午餐。
艾倫走之前低沉着臉，沒有再與付羲或其他友商打招呼；佩德羅上前做了簡單的寒暄，雙方交換名片握手後也禮貌告辭。
只剩夜氏銀行的夜清歡。
她既不與友商結交，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從會議開場就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整場會議也沒代表夜氏銀行說過任何一句話。
按理來說，諸方初見就是互相摸底試探的過程，拋出來的方案不一定是真實打算，可一句話都不說未免也太過局外人。
她有什麼必勝把握，以至於不屑與友商交流？
付羲在和羅森做最後交談，夜清歡就直勾勾望着他，不挪分寸。
等到付羲與羅森說完，才隔着老遠朝她禮貌點頭，轉身告辭。
不管夜氏銀行謀算如何，出現在這裡就是敵人，付羲準備按自己的節奏走，友商動作再多也休想影響他。
……
曹大爺的午飯就在靈光天能源員工餐廳。
在各大巨企的架構中，最基層員工的一天裡沒有‘用餐時間’這個概念。
公司會提供免費的營養液和提神飲料，保證在一整天的工作中員工脫離崗位不超過五分鐘。
午休和午餐都是中層管理以上級別才擁有的特權，現今靈光天能源人人自危，很多管理都被失業危機搞得焦慮萬分，自願與普通員工一同加班，試圖保住崗位。
正因如此，明明已經是正午，餐廳中卻來人寥寥。
曹大爺隨意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招呼付羲和蒂露兩人坐下。
他整個人斜靠在輪椅上，輸液軟管從輪椅後插入他手臂的血管中，一場短暫會議的幾句發言，消耗了他很大精力。
“抱歉，我從三年前開始，就失去自己進食的能力，只能靠輸液管吊命。”
曹大爺咧出個難看笑容，面前是一桌還算豐盛的家常菜，出自食堂機器人廚師之手。
“邀請你們吃飯，也是想與年輕人聊聊天，你們不必拘束，當成自己家。”
蒂露沒有動手，望向付羲。
付羲則直接端起飯扒拉兩口：
“靈光天能源食堂伙食還不錯，至少比重生軍用的機器人廚師強不少。”
曹大爺勉力笑笑，尷尬的氛圍散開一些。
他望向外面的眸中有些懷念。
“以前靈光天能源只是個小小的星際礦業運輸公司，靠着兩艘淘來的二手小型貨運飛船，在Sol-III行星系的小行星帶與蔚藍星間三個月一往返，累死累活掙個辛苦錢。”
“老羅整天抱着他那個堪輿風水的小盤子，叫嚷長生天上有金子、有寶貝，我們都取笑他。哪曾想到多年之後，我們真的在長生天大氣層下方發現高能天然氣，靈光天能源也從此發家。”
曹大爺停頓一下，望過來：“當時的兩艘船上一共十二個弟兄，老的老死的死，不過他們的後人還坐在剛纔會議室裡，佔據超過260個位置，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多。”
“有人說星際企業代表先進，代表人類水平的巔峰，但那只是技術上的先進。從組織結構上，幾千年前封建時代至今，內核從沒變過。”
付羲放下碗筷，咀嚼兩口菜餚後開口：
“曹大爺說的對，一個人的命運啊，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是也要考慮歷史行程。靈光天能源發家也是蔚藍星衆多公司的寫照，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您和您的十幾個兄弟也是一步步爬起來，何必妄自菲薄。”
曹繼鋒呵呵一笑，打量起蒂露來。
“像！很像！一眼就能看出，是他老羅家的種。”
他轉頭：
“小付我問你，伱對靈光天能源怎麼看？或者說，你對剛纔會議室裡坐在你旁邊的那些人怎麼看？”
“個個都是青年俊彥、人中龍鳳，放在古代都是位列凌煙閣的國家棟梁。”
付羲豎起大拇指，然後話鋒一轉。
“不過啊，太擠了點。一艘星際運輸船隻需要‘主駕’、‘副駕’、‘領航員’、‘機工’、‘醫生’、‘通訊師’和‘程序員’六人組，再多出來的，如果沒有合適且必須的崗位，那就是在船上浪費糧食。”
曹繼鋒哈哈大笑，笑到咳嗽、抽搐。
彷彿下一秒那口氣就喘不上來。
在遠處等候的醫療專家和護工們擔心上前，卻被曹大爺揮手呵退。
他慢慢平復呼吸，繼續說：
“想不到小付還懂星際航行…若是這幫人就在船艙裡，人人都有船員名號，人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該怎麼辦？”
付羲頭也不擡：
“船在誰手裡，誰說了算。我說你浪費浪費糧食，你就浪費糧食，除非刨開肚子證明。”
“可裡面，不只有船員，還有海盜，你想他們開肚子，他們可不願意。”
“曹大爺你安心吧，誰又能保證，縣長其實不是麻匪呢？”
說完後，曹繼鋒再度笑了，很洪亮。
他揮揮手，早就急得團團轉的醫護們連忙上前來，幫他測試心率注射藥物。
曹繼鋒配合地完成全部檢查，最後才揮揮手：
“年輕人很有衝勁，光說不練可不行。”
他想了想，從手腕下解開一個被盤得光亮的玉石觀音像，放在桌面上。
“羅柏那小子十幾年前和我打賭，把他奶奶祖傳的玉佩輸給我，老羅說這可是開過光的寶物，刻意雕成菩薩模樣……現在也算物歸原主。”
輪椅晃悠悠轉身，曹繼鋒用力扯過脖子說：
“老曹我在這祝兩位早生貴子，美滿安康…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連串的咳嗽伴隨生命體徵檢測儀的警報聲，曹大爺被推走了，看起來接下幾天只能在搶救室度過。
付羲一邊喊‘大爺注意身體’一邊把觀音像丟給蒂露。
蒂露捧着玉佩，奇異的冰冷清涼，看起來並不是普通硅酸鈣化合物。
“老闆……這是什麼意思？”
付羲望着曹繼鋒被推上救護車。
“沒什麼，人老了，就是念舊。老夥計們都不在，他在乎的也只有老夥計留下的孫子孫女們，其他不重要。”
靈光天能源的利益？
對這樣一位連機械維生系統都不用的老人來說有什麼意義？
有意義的是靈光天能源這個承載他一生努力的‘運輸艦’，以及蒂露，他故友的孫女。
“走吧回去了，接下來要好好陪友商們耍耍，還有很多事要做。”
付羲從曹繼鋒相反的方向轉身，蒂露把玉佩收好，然後跟上。
……
咚！
艾倫一拳砸在加長型豪華浮空車的車窗上，他面前戴眼鏡的西裝男雙腿一軟直接當場土下座。
“這就是你們調查的情報？靈光天能源還有直系繼承人存世都不知道，簡直廢物！”
納頭拜在他面前的是米德加海業情報部門的負責人，早已被紅酒潑了一身，狼狽不堪。
負責人顫顫巍巍回答道：
“艾倫部長，是我們的情報失誤，有人刻意掩蓋了消息，現在我就派人去查……”
“不用查了！”
艾倫眼神兇戾：“一年多之前，重生軍用和靈光天能源在西半球漩渦城旁邊幹了一架，靈光天能源有巡星艦墜毀。能讓合作關係緊密的兩家動手起衝突，想必就是剛纔那個女孩的歸屬權問題。”
“等你們這幫廢物查到消息，連口屎都吃不上熱的。”
情報負責人死死把頭抵在浮空車的地毯上，一句話也不敢說。
而從會議室中就跟隨艾倫的助理倒是很淡定，手裡把玩一個個人終端。
“網上搜索了一下，女孩是Vsoul娛樂公司的CEO，Vsoul娛樂是付羲存放女人的倉庫，一年前女孩進入Vsoul沒有引起太大注意。”
“哼！”
艾倫撒完氣，坐到柔軟的車內沙發上：
“重生軍用不好對付，要麼找人把那女孩搞掉，要麼我們也去犄角旮旯找個繼承人出來。”
“虛空造牌有些困難，少爺…況且我們真的有必要做到這一步？”
“佩倫你不懂，所謂障眼法，就是要足夠真才能遮住眼。若是我們什麼也不做，暗地的動靜很快就會被發現，扒出來。”
艾倫翹着腳：
“米德加海業只要靈光天能源的氣態行星採集器圖紙，以及高能天然氣採集技術，這家公司本身對我們並無價值。”
有圖紙有技術，米德加海業完全能拋開靈光天能源單幹，何必還要額外養一羣吸血蛀蟲？
他問道：
“叛逃者找到沒有？”
“還沒消息，目標很謹慎，借用了共創社的渠道和暗網黑市，此時尚不清楚位置，對方也沒有銷贓的意思。”
“估計是早就找好下家。”
艾倫思索着：
“我們先要找到叛逃者的下家是誰，這很關鍵……另外共創社目標太大，我們不能直接動手，去下城區找些有本事的傭兵動手，看能不能從共創社裡面拿到消息。”
“靈光天能源叛逃的首席採集器工程師，他身上肯定帶着核心技術，找到他，我們就不必陪這羣人過家家。”
“明白少爺。”
助理佩倫推了推眼鏡：
“我會親自推進，務必不留下破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