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羅漢堂的武僧表演,第二日的早晨顯得略微有些冷清。一輪旭日升起在山間,將整個比武會場照得明亮清晰。
悟淨悟空一大早就來到比武場,依舊立在緊靠擂臺的欄杆邊,靜等比賽開始。
日頭又升上半寸,便見一個鬚眉武僧走上擂臺,拿着寫好的布絹,大聲念道:“禪武廳晉級會武,於今日晌午進行復賽。第一場,由玄華門下悟清,對玄華門下悟靈。”
臺下衆人頓時一片議論,原來這二人乃是同一師父,是親師兄弟。
聽到點名的兩個武僧應聲走上臺去,擺開架勢,相互之間微微一笑,不待對方答話,便已雙雙攻上,呼來喝去的鬥在一起。
悟淨一邊看着臺上的比武,一邊側過頭對悟空說:“師弟,你看,他二人所習拳腳,皆走輕靈之路,招式飄逸,輕功甚好;只是如此一來,根基未穩,腿腳難以扎於實地。若面對的是腿穩腳重的對手,即使對方非武學大家,也難以勝之。”
悟空點點頭,說到:“所以輕重二字,不可偏於其一,當互爲補襯,相輔相成纔是。”
悟淨笑點點頭,道:“你看那悟靈,已是輸了。”
臺上果然如悟淨所言,那悟靈左支右擋,已是難以招架。又勉強拆得十幾招,左肩便捱了一拳。當下便嘆一口氣,抱拳說到:“師兄功夫終是在悟靈之上,悟靈心服口服。”說罷便黯然走下臺去。那悟清卻是一副難掩的得意之色。
悟淨此時又對悟空說到:“你瞧那悟清和悟靈的神色,便知他師兄弟二人定是在暗中較勁。”
悟空不解,問到:“這是爲何?”
悟淨搖搖頭:“本性使然,其劣難移哪。”
悟空仍舊不解,又欲發問,卻聽到擂臺上那鬚眉武僧又唸到:“下一場,由玄海門下悟禪,對玄天門下悟尚。”
自擂臺兩側分別上來兩人,到得臺中央,相互一作揖,擺了起式。一人攻,一人守,呼來喝去鬥在一起。
此二人實力相近,優劣互等,一時之間打了個難解難分。臺下的人也都瞪大了眼睛,全神貫注地注視着臺上的比武。
百招之後,那悟尚體力不支,漸漸落入下風,又拆了幾十招,終於落敗。二人互作一揖,敗者無沮喪之意,勝者無得意之氣,客氣中雙雙走下臺。
悟淨笑道:“這纔是我佛門之風範。”
悟空也道:“二位師兄不卑不亢,不驕不躁,其風叫人景仰。”
此時那鬚眉武僧又上得臺來,大聲唸到:“下一場,由玄藏門下悟淨,對玄清門下悟性。”
悟空面色一變,扭頭對悟淨急道:“大師兄千萬小心。”
悟淨卻微微一笑,不以爲然地說到:“千萬要小心的是你。那悟性就算不耍詐,我也勝不得他,敗於他手本就應該。你則不同,現下你實力居於他之上,如果敗在他的詭計上,豈不冤枉至極。”說罷拍拍悟空的肩膀,又說到:“放心,不會有事的。”
悟淨緩步上臺,走到悟性面前,一臉微笑,看着悟性。
悟性卻是一臉輕蔑,口中低聲說到:“手下敗將,看我待會兒如何降你。”
悟淨並不計較,依舊一臉微笑,道:“我沒那麼強,你若降我,不用費任何心機。如若我猜得沒錯,咱們真刀真槍的打,出不了十招便可分出勝負。”
悟性冷哼一聲,道:“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就行。”
悟淨笑道:“我當然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你要勝我,容易得很;但是要勝我三師弟,怕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悟性不動聲色,道:“那個悟空?哼,要勝他簡直易如反掌。”
悟淨笑着回到:“小心風大閃了舌頭。我那三師弟也不是原來的三師弟了。”
此時臺下的武僧卻紛紛開始起鬨:“到底打不打?快打啊,別光說不練。”
旁邊的鬚眉武僧也大聲說到:“比武已開始,你二人匆要拖延。”
悟淨臉色一正,雙足一運力,兩隻手掌輪換着攻出,正是易筋經中的上層功夫風雷連環掌。
那悟性也不擺架式,見悟淨攻來,身體向斜裡稍稍一挪,僻過悟淨一擊。
悟淨知他有此一招,不待招式變老,第二掌復又攻到。
誰知那悟性竟又是斜移一步,雖與悟淨之掌僅差半寸,可悟淨卻愣是沾不到他半絲衣衫。
如此攻了十多掌,每次悟性都是以險着僻過。而悟淨卻是攻得越來越快,招式越來越密,臺下的武僧們已看不清悟淨的掌法,只覺得二人走來移去,如幻似影。
就在悟淨快速出掌之時,那悟性卻看準了悟淨的一個破綻,立時便收拳攻出,直擊悟淨胸腔。
此前悟淨看到悟性眼神,似有異樣,心中也早有了準備。此時見悟性猛然出手,便立刻回掌相擋,雙臂蜷屈,格於胸前。
悟空睜大了雙眼,緊盯着場上的情勢。卻見悟性一拳擊在悟淨的雙臂上,其它地方別無異樣,只是在悟淨的胸肋處、小腹處,各出現數個大小皆等的拳印,清晰地印在衣衫上。
只聽“砰”的一聲,悟淨便向後倒飛出去,飛出兩丈多遠,跌在擂臺邊上。
悟空低吼一聲:“大師兄。”就要衝上擂臺,卻被護臺的武僧攔在外面。
此時悟淨已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微笑着說到:“悟性師弟分氣之術,已到不留痕跡,暗藏殺機的地步了。可喜可賀啊。”
悟性也不答話,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
悟淨又到:“技不如人,甘拜下風,悟性師弟請了。”說罷便走下臺來。
悟空迎上去,道:“師兄傷得如何?”
悟淨搖搖頭,笑道:“這是咱們的比武擂臺,前有衆位師兄弟,後有禪武廳、羅漢堂、達摩院的長老,都是明眼之人,豈能瞧不出他的用心。他怎敢傷我。”
悟空微微點點頭,卻聽悟淨又說到:“只是,他的分氣之術卻是越來越厲害了。方纔我擋他實掌,竟絲毫感覺不到他六路虛掌已隨之襲來。如此之威,你卻要更加小心。”
悟空點點頭:“記着了。”
二人又來到原先的位置,倚着護臺的欄杆,見又有兩個武僧走上臺,作禮後便打在一起。
如此又比試了好幾場,仍舊沒有輪到悟空。悟空心裡未免有些着急,低下頭悄悄問悟淨:“是不是,昨日我沒有通過初賽?怎的比了這麼多場,竟然沒有我。”
悟淨“哈哈”一笑,說到:“你着急什麼?總會輪到你的,你這身本事定會發揮在這擂臺之上,依我猜,將來這天龍寺對你來說都是一池淺水,終究養不住你這條大魚。”
悟空一下子沒聽懂,納悶地說道:“啊?什,什麼淺水?什麼大魚?”
悟淨笑着說到:“將來你就明白了。”話音剛落,就聽臺中央的鬚眉武僧大聲唸到:“下一場,由玄藏門下悟空,對玄清門下悟真。”
悟淨笑道:“原來是那悟真,你的手下敗將。”
悟空一怔,才又反應過來,終於輪到自己了。
沒到自己上臺時,盼着能上臺比武,真正輪到自己上臺時,卻反倒緊張起來。悟空胸膛裡像是揣着一隻兔子,“突突突”地跳個不停,大臉早就紅了,一臉的不自然。戰戰兢兢地走上臺,面對着悟真,卻又是忘了作禮,直接便擺出了伏虎拳的起式。
卻不知那悟真心裡更是緊張,他原先吃過悟空的大苦,天龍山半山腰那一戰,將他內器震傷,養了半月才能下牀走動,如此一痛,怎能不深入骨髓。
此時悟真見悟空不作禮便擺出架勢,以爲他仍將舊恨記在心裡,心中更加憂懼,面子上卻也不願示弱,便也擺了一個伏虎拳的起式,等待悟空進攻。
殊不知悟空此時眼見到臺下人山人海,早已慌張得不知所措。更有臺下的武僧認出悟空就是在上次的比武中以高超的技巧救回同門的那個人,一時之間,喝彩聲,起鬨聲,叫好聲,此起彼伏,綿綿不絕。
臺下更加喧鬧,臺上卻更加緊張。悟空不敢直視臺下,見悟真也遲遲不出手。惶急間,只好伸出手去,衝着悟真說到:“來,來呀。”
悟真卻以爲悟空在挑畔,沉聲道:“你休要猖狂,那日我未出全力,被你所傷;今日我全心而爲,你未必勝得了我。”說罷便大步一擡,瞬間便到了悟空身前,提手便是一拳,擊向悟空面門。
悟空本來心中惶急,早盼着那立於臺上,爲衆人所觀,卻又無所作爲的尷尬場面早些結束,此時悟真襲來,正合心意。當下便收聚心思,凝神應戰。側頭一偏,僻過悟真一拳。
悟真左腿緊跟着掃來,切向悟空側腰。悟空右臂一擋,格了下來。悟真反身又是一拳,再次擊向悟空面門。悟空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只得右臂一收,迎着悟真的來拳,擊了上去。雙拳“砰”一聲,對在一起。
那悟真“蹬蹬蹬”向後暴退三步,悟空卻是身形未動。
悟真俊臉一沉,再次飛身而上,雙腳一旋,連環穿心腿便輪換踢來。悟空右手擋在胸前,左手向前一探,便握住了悟真的腳面,順勢用力一旋,悟真便失去了重心,“撲”地一聲,倒在地上。
兩次攻擊不僅沒有成功,反倒被倒打一耙。悟真俊臉更加掛不住,臉色微紅,大吼一聲,又殺了上來。
只見那悟真雙掌輪換,如狂風急雨般擊向悟空。怎奈何悟空遊刃有餘,一一接下,且不動不搖,連步法都沒有變。
此時又見悟真一拳攻去,被悟空單手拿住了手腕,不能動彈。悟真情急之中,另一拳又攻去。誰知悟空拿着悟真手腕的那隻單手略一施力,悟真被拿住的那隻手臂便向另一隻已攻出的手臂飛去,兩隻手臂“砰”地一聲撞在一起,又受力各自向兩邊飛開。
此時悟真胸前空門大開,大出破綻。只見悟空單拳變掌,轟然襲向悟真面門。
悟真雙眼一閉,靜待受此一擊。只覺得臉前勁風壓來,不能呼吸。
悟空單掌瞬間擊出,就在要擊中悟真面門之時,卻嘎然而止,所止之位離悟真面門不到半寸。但掌力所帶出的勁風,卻將悟真的衣衫都吹得“呼啦啦”響起來。悟真自己更是筋血涌動,腳根不穩,險些向後倒去。
悟空慢慢放下手掌,見悟真仍舊緊閉雙眼,一副大義受死的模樣。便收回擺勢,立於旁邊,不知所措地看着悟真。
悟真原以爲要受那轟然一擊,恐怕不是半死也得重傷。誰知閉着眼等了半天,卻感到只有掌風襲來,並未有掌力擊打之感。
悟真慢慢睜開雙眼,見悟空也是一臉困惑地站在面前。
悟真沉着臉,說到:“爲何不動手。”
悟空回到:“勝負已分,爲何還要動手。”
悟真一窒,無以爲答,此時卻聽那站在擂臺側面的觀望臺上的鬚眉武僧大聲說到:“勝負已定,此一場,玄藏門下悟空贏。”
臺下頓時喝起彩來,悟空再次成了典範,衆人高呼道:“降而不滅,勝而不殺。佛門之子當如此也。”
悟空跑下臺來,跑到悟淨身旁,紅着臉盯着擂臺角下的欄杆,不敢看後面的衆武僧。
悟淨笑道:“好樣的,看看,那麼多人佩服你,爲你喝彩呢。”
悟空卻更不敢擡頭,吱吱唔唔地回道:“哦,噢,佩服我幹什麼。”
此時那鬚眉武僧念過名字以後,又有兩位禪武廳僧人走上擂臺,開始比武。衆人的注意力也從悟空身上轉移到擂臺上。此時悟空方纔稍稍減輕了些慌張感。
又是幾輪比武過後,禪武廳晉級武會的複賽漸漸進入了尾聲。日頭也升到了中天之上。這時那鬚眉僧人走到臺中央,大聲說到:“今日複賽已畢,以下幾人在下午進行決賽。玄海門下悟禪,玄清門下悟性,玄生門下悟爲,玄藏門下悟空。”
停了一停,鬚眉僧人又說到:“用過齋後,比賽即刻開始,得勝之人將於今晚經受禪武廳長老之老驗,如若通過,即可升入羅漢堂。入堂儀式於後日舉行。”
鬚眉僧人說完便收起布絹,走下擂臺。下面的衆人也都慢慢散去,紛紛涌向用齋堂。
悟淨和悟空戀戀不捨地看了看擂臺,也轉過身往居安院走去。
悟淨道:“悟性自不必說。其餘兩人,一人法號悟禪,一人法號悟爲。那悟禪是玄海師叔門下,玄海師叔所居之閣離這裡很遠,在寺院的東南角,所以平常也沒有什麼來往,我與那悟禪也僅有過數面之緣,談不上什麼交情,對他的武功路數也不甚瞭解。以方纔在擂臺上的表現,他應該走的是輕靈一路,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放手一搏便是了。”
悟空有所思悟的點點頭,又擡起頭看着悟淨。
“至於那個悟爲,倒很有些說頭。這個悟爲,剛進寺中的時候,是個很膽小的孩子,見螞蟻都害怕。但是自入了玄生師叔門下,不但武功精進神速,連膽子也變得越來越大。有一次居然敢頂撞方丈,但因他的說辭也在理,方丈也沒把他怎麼樣。只是,我思索來思索去,一個很膽小的人,短短數年,居然變得如此膽大,怎麼說都是一件很蹊蹺的事。”
見悟空仍盯着自己,悟淨笑笑說到:“哈哈,扯遠了。方纔我見他在擂臺之上,一招之內擊退悟風,拳腳功夫還是相當了得的。他跟從玄生師叔門下,所習的全是易筋經中的正統功夫。我記得上一次晉級武會,他跟我拆了二百多招,最後因爲體力不支而漸落下風,但是他招式之變幻,攻勢之凌厲,均在我之上。我能勝他,全在於內力修爲較他年長,如若假以時日,他功夫必定超我。”
說罷頓了一頓,又道:“下午的決賽,我相信悟禪、悟爲都不是你的對手,只有那悟性,詭計多端,奸詐狡猾,你生性愚忠,怕要上他的當。”
悟空道:“我提防着他便是。”
悟淨點點頭,說到:“嗯,你自己小心。不過這種事情,有時是上天註定的。好了,咱們去吃齋吧,吃飽了肚子,你下午纔好應戰。”
悟空點點頭,二人向用齋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