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極北之地的冰原,便是綿延數千裡荒漠,寸草不生,萬物生靈在此凋謝,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生氣。
荒漠中,幾顆沙石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抖動着,硬石縫中爬出幾隻金黃色的甲蟲。金甲蟲那強悍的身體,能在沒有水的條件下生存數月。此刻,那幾只金甲蟲似乎感到了一絲不安,仰着沒有脖子的頭顱,向天空看了看,便又爬回石縫中,蝸藏起來。
一個白色的光點,自高空中劃過,後面拖出一道長長的白線,如同一把剪刀將湛藍色的天空,裁成了兩半。
小白運足了功力,逆風飛翔。自天龍山與孫心兒別過,她就這樣一直向北飛去。如今算來,已是一月有餘。
這裡已是極外之地,卻還不見那通天塔的蹤影。
小白皺了皺眉頭,稍稍加了些力。整個身體如點燃的煙炮,轟然向前飛去。
地平線上,一個黑色的尖頂,漸漸冒了出來。不多時,遠方的地面也現出一片濃黑色,與近處的土黃色形成涇渭分明的對比。
小白帶出一道白色氣流,衝着黑色尖頂直飛而去。
黑色尖頂已全部浮出地面,分明便是一個黑色巨塔。巨塔的塔底不時的流出一股股濃稠狀油污,漸漸鋪滿四周方圓百里的地面,將四圍的地面皆染成了濃黑色。
那油污中還不時的隆起一個或獸形、或人形的物事,那物事又漸漸站立,幻化成各式妖魔鬼怪的模樣。
妖怪一經成形,便又化作一道黑煙,或竄入半空,或鑽入地底,遊動而走,奔向正南方的中土大唐。
似乎感受到有不速之客闖入,黑塔周圍的油污如同沸騰的熱水一般,忽地冒出成千上萬的黑泡,那黑泡“啵”的一聲破開,一個妖精自內生出。
妖精一出,便奔跑起來,又在奔跑中化作一道黑煙,徑直衝向高空中飛來的小白。
如此成千上萬個妖精從黑泡中奔出,化作無數道黑線,竄向半空。
小白凝神應戰,手中白骨劍向前一擋,如同陀螺一般旋轉起來。一道白色光圈在小白身前形成,將一道道黑煙盪開。
似乎發覺小白修爲極高,不可小覷,黑塔四周的油污如同戳了馬蜂窩一般,“啵啵啵”的黑泡更加密集快速的生了出來,化作一條條黑線,如絲縷般衝着高空中那道白線纏繞而去。
小白依舊旋着身前的白骨劍,將無數的黑線捲入白色風暴中,撕碎消散。
黑煙越來越多,饒是小白功力深厚,此刻也漸漸感到白骨劍上的壓力愈來愈顯得沉重。媚眼看了看已經近在百丈之外的黑塔的塔頂,小白輕哼一聲,手中的白骨劍忽地發出一道耀人眼目的光華,那白色光華一經散出,便將周圍已包裹了數千丈厚的黑煙,盡數衝散。
只聽一聲細微的“咄”的聲音,一雙玉腳輕輕踏上了黑塔的塔尖。
“通天,你是上三清之一,偌大的名頭,怎會是一副藏頭藏尾的作派,傳將出去,怕是天上的神仙、地上的妖怪,都會瞧你不起。”小白輕輕說到。
一道濃郁黑煙,忽的一聲,從塔中冒出,倏然來到小白身前十丈之處,黑煙成形,化作一個黑眉長鬚的道人。
“白骨?”黑眉道人的聲音聽起來如同在遠邊。
“見過教主大人。”小白行了一禮。
“你我素昧謀面,你在妖界做女皇,我在極外之地逍遙自在,井水不犯河水,怎的今日起了興致,萬里迢迢跑到我這極外之地,總不會是小孩子心性,到這裡來看荒漠風景吧?”通天面無表情,遠在天邊的聲音嘶啞着說到。
小白微微一笑,瞟了一眼塔底四周鋪成一地的黑污,開口說到:“教主大人凝力化魔,生生造出這成千上萬的妖精,總不會是小孩子心性,沒事兒捏泥人玩兒的吧?”
“哼,極外之地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你的妖界吧。”通天一拂袖,便要離去。
“且慢。”
通天毫不理會,就此飄然遠去。
“教主的目標,難道不是天庭?”小白試探着問到。
通天身形微微一滯。
小白繼續說到:“百年前,我曾帶骷髏軍團殺上天庭,屠神滅仙,橫掃天界,教主大人雖在極外,也不會不知曉吧?”
“你當年所爲,確是驚天動地,我在極外之地,亦身受震撼。”通天終於止住了身形,長出一口氣,沉聲說到。
“當年一事,臭猴子絕情,我心灰意冷,被李靖那廝降於塔中,生受了百年煉魂之苦。此仇不報,我恨意難消。”小白咬着牙齒,眼神中露出一股煞意。
通天看着小白,緩緩說到:“你什麼意思,直說無妨。”
“教主大人若是無意於天庭,今日就當小白沒有來過;教主大人若是有意於天庭,小白雖道行淺薄,也願助教主大人一臂之力,聽候差遣,有待來日,跟隨教主大人,一同殺上天庭。”小白說到。
通天額下雙眉微微一動,轉過頭,盯着小白看了半炷香的功夫,緩緩開口說到:“此事堪大,我,能信得過你麼?”
小白微微一笑,開口說到:“信得過還是信不過,教主一試便知。”
通天點點頭:“好,既然如此,你先將他殺了吧。”說完話,通天一揮長袖,一道黑氣裹挾着一個身高八尺的大漢,飛到小白身前。
那八尺大漢額頭中間瞪着一隻巨眼,正無比憤怒的盯着小白。
“三眼神將?”小白說到:“原來你沒死。”
三眼張開大嘴吼道:“爺爺我沒那麼容易死,你們這些妖孽,想收我的魂魄,再去修煉三千年叱。”
小白啞然失笑,這三眼神將分明已被人擒住,卻還如此大言不慚。
此時,通天盯着小白,沉聲說到:“如何?”
小白微微一笑:“敢不聽從教主大人的吩咐。”說罷抽出白骨劍,一劍劈去,只聽一聲“呀呀嗬嗬”的尖叫音,那三眼神將已化作一縷白煙,消彌而去。
“一劍破魂?好。”通天望着三眼神將逐漸消彌的魂魄,停了一下,又繼續說到:“欲攻天庭,先定人間。我在中土大唐佈置了三百六十五窟,每一窟預備屯兵八千。現下,已有兩百八十五窟兵力已齊,剩下的八十處洞窟,由你去安置。
小白再次作了一禮:“小白自當盡力。”
通天塔中,通天教主站在欄窗處,眺望着不遠方那蔓延至四方各地的孵魔潭。一批批妖怪自潭中生出,被小白整合之後,調往中土三百六十五窟。
一道黑氣自塔外竄了進來,在通天身後緩緩聚集,形成一個黑臉大漢。
黑臉大漢開口說到:“教主,三百六十五窟遍佈中土,是對應天上星宿排列組成的攻天大陣,若是消息泄露,被天庭事先得知,找到應對之法,這大陣的威力便百中無一,再也無法對付百萬天兵,滋事太過重大,那白骨精,究竟能不能信得過。”
“她當年殺上天庭,天宮諸仙均視她爲至敵,且看她一劍便破了三眼的魂魄,若說她與天宮藕合,卻沒有道理。況且,如今觀音歸來,她若仍是單槍匹馬殺上天庭,怕也是兩敗俱傷的結局,與我們聯合,卻是一個極好的選擇。”說到這裡,通天停了一下,又繼續說到:“我怕的是,她有別的什麼目的,卻又不肯如實相告。”
身後的黑臉大漢頓了頓首,便即退去。
此刻,小白拿着手中的黑色的屯兵葫蘆,滿滿吸了八千妖兵,便騰身而起,向南方飛去。
按着通天給她的指示圖,下一個妖窟在左嶺山。
越過荒漠、飛過冰原,地面逐漸有了盈盈的綠色,山川河流、城鎮市集,隱約可見。
川中左嶺山,小白按着圖紙,飛入一座巨大山峰的暗洞之中,洞中寬廣巨大,藏八千兵綽綽有餘。
小白取出黑葫蘆,一腔黑煙倏然冒出,落地化形,一柱香的功夫,暗中的地面上,已站滿了黑色的妖兵,密密麻麻。
小白手指捏訣,給妖兵下了禁制,便出得洞外,仰頭看了看天空,小白抽出白骨劍,微微運力,那白骨劍劍尖之上,緩緩聚攏起一個白色光球。
一瞬間,小白的臉竟一片慘白色,如同全身功力都被抽了去。
“這隱魂術,兩百年未用,竟生疏了。區區一個三眼神將,竟耗去了我九成功力。”小白喃喃說到。
此刻,那劍尖的白色光球瞬間光華大盛,一個骨鳥自光球中展開雙翅。
“去吧。”小白輕輕說到。
白色骨鳥振翅而飛,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湛藍色的天空中。
天庭,御史臺。
一隻骨鳥撲愣愣地飛到御史臺回籠閣中。回籠閣掌管天下飛鳥信使,負責收集各方情報。
此時,回籠閣管驛忽然看到一隻無毛無肉,只剩一具骨架的飛鳥,落在回籠閣中,心中不覺一驚,只當是什麼妖精。
走到近前,才發覺竟是一隻骨鳥,忽地想起天聖大元帥的囑咐,趕忙伸出雙手,顫微微將骨鳥捧了出來。
骨鳥左腳踝處,白色的細線綁着一個細如竹筷的木管。
官驛將木管解了下來,又輕輕拔出木管上頭的蓋子。
忽的一陣白煙騰起,只覺“咚”的一聲,彷彿重物落地,又聽一聲大吼:“他孃的,總算出來了,悶了我三天三夜,真他孃的不是滋味。”
待白煙稍散了散,管驛定睛一看,啞然失聲:“三,三眼將軍!”
同時,一匹白絹在半空中徐徐展開,上面是一幅中土大唐地圖,在川中左嶺山的位置,標記着一個亮白色的點。下面一行秀絹小字:川中左嶺,屯兵八千。
自此而始,中土大唐的崇山峻嶺、湖泊河流之中,不出數月,便飛出一隻骨鳥,撲愣愣地飛向天宮羣殿之中。
在天庭的密議閣中,玉帝和一干仙者,正對着一張巨大的中土地圖,那地圖上已標記出數十處白色光點,分佈在中土大唐各處。
玉帝開口說到:“白骨帶來的消息,已經證實確鑿無疑。通天布兵的陣勢,分明是三百六十五攻天大陣。”
低下頭,玉帝悠悠說到:“她本不是天庭的仙官,竟以九成功力,救下三眼神將一命,於我天庭,實乃大大的人情。如今她臥底通天塔,假意與通天教主聯合,暗地裡傳信於天宮,又是一個大大的人情。”
說到這裡,玉帝停了一下,又繼續說到:“這兩個天大的人情,可不好還哪。”
衆仙沉默了一陣,託塔李天王李靖開口說到:“玉帝,通天佈下三百六十五攻天大陣,我等又該如何應對?”
玉帝擡起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流雲,說到:“太白,你掌管諸天星宿,即刻佈下七十二星盤大陣。天聖子,你掌管天兵天將,太白布好七十二星盤大陣後,你領百萬天兵,按着各星宿的位置,一一屯兵。通天的妖兵但凡有所異動,你二人便啓動星盤大陣對應。”
太白金星和孫心兒均抱拳一禮,點頭到:“臣領旨。”
中土,觀星寺。
寺門前坐着一個僧人,身着黑色僧袍,正仰着頭,一動不動地看着天空。
天空夜色如墨,星星在閃爍中悄然偏離了位置。
僧人眉頭緊鎖,緊緊盯着天空,喃喃說到:“七十二星盤大陣,莫非走漏了風聲,天宮已開始應對?”
略一思忖,僧人站起身,騰空而起,化作一道黑煙,衝着正北方倏然而去。
通天塔中,通天教主陰沉着臉,眼皮微墜,看着塔外的天際線。在他身後,那黑袍僧人正默然而立。
“你是說,咱們秘密佈兵之事,天宮已然知曉?”通天教主緩緩說到。
黑袍僧人開口到:“天宮只有在遇到極大威脅時,纔會啓動七十二星盤大陣。居然此刻就擺起了此陣,若不是因秘布妖兵之事,很難找到其它理由。”
通天教主悠悠說到:“塔中有內奸?”
黑袍僧人說到:“奴以爲,是她。”
通天教主微微搖了搖頭:“別的人或者有二心,可她與天宮有莫大仇恨,屈身聽從天宮調譴,不似她的作派。”
黑袍僧人說到:“教主大人,別忘了,那猴子現在真身回覆,已入主天聖宮。”
“就算如此,那玉帝、天宮衆仙,怎能容得了她?”
黑袍僧人略一思忖,又開口說到:“教主大人,可用天罰咒,再試她一試。”
通天微微怔了怔,沒有言語。
少陽山,小白伸手放出一隻骨鳥,那骨鳥漸漸消失在天際中。此時,一道黑煙徑直從身旁的密林中竄了出來。
小白伸手一接,將一枚令牌拿在手中。令牌中只有八個字:事情有變,即刻回塔。小白麪色微微一凜,便即騰身飛去。
與此同時,天宮神將府中,三眼神將用手抹了抹身上的疤痕,罵到:“孃的,白骨精自從跟了元帥,竟真的棄惡行善了,要不是她,我還被關在那渾不見天日的破塔裡頭。如此說來,我還得去謝謝她纔是。”
此時,神將府中一株梅花樹上,卻不知何時棲着一隻黑色的烏鴉,那烏鴉正閉眼小憩。
三眼神將剛一說完話,那烏鴉一雙小眼忽地睜開,滴溜溜地看了看左右,展開翅膀,撲嗽嗽地飛了去。
通天塔中,通天教主坐在大廳正中的高椅之上。
一道白色罡氣忽地衝進塔內,在通天教主身前落地化形,變成小白的模樣。小白作了一禮,說到:“拜見教主。”
通天悠悠說到:“塔裡有內奸。”
小白麪色微微一變:“可有證據?”
通天搖搖頭:“若有證據,我早已將其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小白輕輕舒出一口氣:“教主如何對策?”
通天一揮袖,一個方形石塊從手上慢慢飄浮起來,緩緩飄至小白身前。那方形石塊表面上,嵌着暗紅色的縷刻,彷彿其中蘊含着極熱的真火。
通天說到:“這是天罰咒,我花了七千年煉化而成。塔裡的人,無論級別,只要問心無愧,自認沒有做過對不住我的事,便吃了它。”
“若是不敢吃,自然便是內奸。”
說到這裡,通天微微低下頭,漫不經心的端起茶水,輕輕呷了一口。
小白略略猶豫了一瞬間,便伸手拿住身前的天罰咒,張口吞了下去。
通天放下茶碗,微微一笑,說到:“這天罰咒意隨我動,只要對我忠心,便自可無事,若是被我知曉做下對不住我的事,我意一動,便要受這天罰咒的詛咒,魂消而亡。待大事成後,我自然解去此咒。”
小白臉色有些冷,說到:“小白問心無愧,自然不怕這詛咒。”
通天見小白吞下天罰咒,毫無推託之意,心中略略有些疑惑,當下又漫不經心的問到:“八十處兵窟,如今還剩幾處尚無屯兵?”
“還有一十四處。”
頓了頓,小白神色間透出幾分憂急,又繼續說到:“教主無其它事,小白速去布兵。”
通天點了點頭。
小白轉身走出大殿,飛身而去。
雲夢山中,小白布下最後一處兵窟,來到山外,伸手在半空中抹出一塊白絹,玉指輕拂,在白絹上寫出一行楷體小字:天庭佈陣,通天已有所察覺。
寫完字,小白放出一隻骨鳥,將白絹收起,綁在骨鳥左踝,放開雙手,骨鳥展翅飛向天空。
小白輕嘆一口氣,轉過身,向着骨鳥相反的方向,騰身而去。
與此同時,通天塔的大殿之上,忽然傳來一陣撲喇喇的聲音。通天仍坐在中央座椅之上,仰頭瞟了一眼,說到:“乖寶兒,快來父親這裡。”
一隻黑色的烏鴉自穹頂飛下,緩緩落在通天的手臂之上。
“乖寶兒,在天宮可探查到什麼消息?”通天眯着眼睛,一邊用手指疏理着烏鴉的羽毛,一邊問到。
那烏鴉卻只是“哇、哇”地叫着。
通天的臉,漸漸沉了下來。
雙眼之中漸漸浮起血絲,通天用力拍了拍座椅的扶手,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咬着牙說到:“三眼神將竟然未死。果然是她。”
話落,通天雙眼之中,瞳孔急縮,一道看不見的波紋,自瞳孔之中急劇擴散開來。
正在半空中逆風而飛的小白,忽地感到胸口一陣劇痛,一個暗紅色的圖騰,自胸口浮現出來,猶如鉻鐵於身,痛楚難忍。
小白忍不住一聲輕哼,渾身如脫力一般,直直向下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