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節

這一夜就在火車站露宿。第二天早上一開門,天主便衝了進去。這下揀了便宜,隔售票窗口也就十多人。那夥流氓自然也到橫行之時,從後面帶一人來,塞進隊伍。偏那位老兄不識時務,厲聲問:“幹什麼?”兩個流氓當即給他兩個耳光,把他拖出來,說:“就是幹你這雜種。”又上來兩人,拳腳相交下。這位仁兄只得逃出售票廳。外面又被截住。打倒在地。流氓上去圍了踢皮球似的。到天主買好票走出,尚不明其死活。到天主近窗口,兩個流氓上來。天主嚇了一跳,卻是塞一個人進來。天主縮後一些,放那人上前了。那兩流氓與那警察說:“這小雜種還識時務。”天主心內大怒,但不敢露之於色。只想:“等老子兼濟天下之時,便是你這夥雜種的末日了。”

終於買到票,天主能掙脫這遷逐枯槁的生活,急離了這是非之地。現在他是極捨不得花錢了。在附近的大酒店裡,天主見成百上千的人,幾層樓廳內燈火通明的大吃大嚼。盡是數百元、幾十元一餐。天主真不明世上何以有這麼多有錢的人,捨得花如此大錢。自己一月一百多元的工資,不夠在此吃上一頓。看着幢幢高樓,法喇那懸崖峭壁、深溝大壑、草舍茅屋、牛馬羊羣、牧童樵子、耕作傢俱,全然影像般映過天主腦海。天主的親人們,孫江成、陳明賀、孫平文、孫江纔等幾百人,彷彿全站在這都市高樓的牆上來了。最悲哀的是天主一家,孫平玉兩鬢白髮,全身襤褸;陳福英包着黑帕子,全身補丁;富民、富華、富文、富春衣着之陋,更無有甚者!這是多麼慘淡的景況啊!天主怒目籲天。

天主就這樣眼看着城市的高樓,想着遙遠的滇北山中的小村。對比着。發現差距是如天地般的大了。無比地感謝此次的流浪生活。這使他看到了落後,看到了差距。此時此地,在流浪途中,他還必要發揚以前的精神,拼搏下去的!

陳福英母女在小河邊,生計是一日日的艱辛了。陳福英病倒在牀上,母子幾人抱頭大哭。陳福英說:“我死了,望你們把我化成灰,不要丟掉,帶回法喇去。”越說越悲慘,富春也會聽話了,抱着陳福英大哭:“媽,你不要死!你要帶我!帶我回家找爸爸、找大哥去!”一時急得大哭。陳福英又哄富春:“媽不會死!媽要帶你回去的。”等抱開富春,陳福英才淚如雨下,叫富民:“我一死了,你化了灰,趕緊帶富文、富春回去!我生了你們,無望你們長大了!”富民、富文更哭的地動山搖。

陳明賀、丁家芬來看,都見陳福英不成人了,也是忍不住流淚痛哭。一回去,丁家芬就大罵陳明賀:“都是你這廟老者天天連封十信催來的。這下死在這裡,老子也跟你拼命了。”陳明賀無了辦法,出來忙找錢去醫。能變賣的,都喊起價格變賣,只要錢醫好陳福英的病,平平安安送得回家去就行了。又來找陳福達。陳福達、廖安秀去看,也認定陳福英好不起來了,說:“死了又哪有錢去給她化灰呢!還不是隻有就隨便埋在這裡了。”當下陳明賀變賣東西及富民賣柴火得來的錢,買來針水、藥物,吃的吃,打的打。小河邊沒有醫生,歷來都是去醫院買支針來,抽上藥水,誰都可以打。當下富民、富文一見陳福英危急,就充當醫生打起針來。

孫富民更沒了辦法。每天穿一雙爛拖鞋,去九公里幫傣家挑磚。從早挑到下午,得了工錢,一分錢的東西捨不得買了吃。跑回小河邊,剛爬上坡,就餓得暈倒了。富文哭了揹着回家,才忙舀冷飯來給他吃,富民就幹哽了下去。虧得陳福英又一天天的好起來。大家立刻商議,要讓她走。說夏天馬上來了。一進雨季,更易發病,也更難治。因此倒催起來。孫富民則見一家人搬來到如今苦了幾個月,種下去的苞谷都未收穫,也值幾百元,實在捨不得扔了,仍留他在那裡收起來再走。一時泣別,不單陳明賀、丁家芬說以後無緣再見她了,她也忖度無望再見父母了。四十餘年的養育之恩,氣的肝裂腸斷。各各悲哭。大坪子戴家那些,見陳福英要走了,也哭,說:“姐姐還有個家可以回去,我們是想回也無家可回了。”其羨慕更是難以描述。陳福英又對富民說:“你再莫信你外公、你二舅的話了。信信崔先超、蔣隆貴這些人的還好些。一收了生產,賣了錢,無論誰留你,都不要睬,只管回家了。”富民說:“媽,你只管放心。這一次搬家,什麼人也看清楚了,什麼事也經歷夠了!我也明白這些社會道理了!你只管放心。”

大家仍愁陳福英回去,無伴不放心。陳福英說:“不怕,有富文認得字,走到哪裡了他認得。”於是母子出發,上了車。一路行來,到思茅,全是到西雙版納去過潑水節的旅客,旅社都住滿了。一夜的暴雨,母子三人就在客運站樓下的空地上哭了一夜。車到昆明,即到涼亭來。諸人一見,大吃一驚,短短兩三個月,陳福英已如老嫗了。而富文、富春,也又病又瘦,大變模樣。此時才知孫天主已到廣州去了。

天主到昆明。朝涼亭來。孫家文即說:“大哥回來得正好。大媽和富文、富春已回來了。”天主忙去找,在劉家找到,正在那裡吃下午飯。一見母親,哪裡像四十一二歲的人,倒像六十幾歲的了。臉上全乾了,一點肉也沒有。見到天主,高興地說:“你回來就好了。這下母子得平平安安地回家了。只剩富民還在西雙版納。”又悲哀起來。

天主分文無有了。陳福英也只剩了一二十元,說:“可憐還是富民賣柴得的呢!”虧有送陳福英十元、二十元的。又有請陳福英帶錢回家的。陳福英說:“你不用愁。把他們請我們帶的暫作路費。回去無論賣什麼東西,賣了還給人家就是了。”買了車票。即將回家。

天主又來見由敏,與她告別,說四百元錢現在還不上,以後還她了,她問:“你最近到哪裡去了。”天主說到廣州去了。她說:“你就這樣馬無籠頭地亂跑,什麼時候是個了結?男子漢該坐下來,認認真真地做點事情,你的才華,全被浪費了。”天主默然,由敏也不再說話。過了一會,由敏問:“你準備成家了?”天主觸到了痛處,呆呆地望着她,揣摩她問話之意,因說:“成什麼家?我自己還是浮萍無根的。”她不再說,低頭想心事。天主自知雖有才華,絲毫無補於他的現狀。他不敢要她等他了。說:“算了!你我只能永遠做朋友了!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我永遠愛你。”忙站起來,說:“我走了。”即悲身世之漂零,又悲命運的不幸。天主出來,回看她那小小的身影,忽然大恨自己。又想發誓要戰天鬥地,做世間最偉大的人,把她奪回來。然又想大不可能。他已身心困怠至極,發不起什麼誓了。而且想到社會的殘酷,他不能撼動絲毫。

上了車,第二天晚上到了南廣縣。天主雙耳陣陣鳴聲。母親說的話,一概聽不見。天主一再問:“你說什麼?”陳福英大聲說,天主才能聽清楚,天主說:“我這耳膜在叫,聽不見了。”

陳福英聽此,悲哀萬狀,心涼了大半,卻不敢表露出來。一夜爲天主設想耳聾了怎麼辦,睡不着覺。第二天下午,看看法喇村又到了。母子四人歡欣雀躍。天主耳朵才聽得見聲音。陳福英才說:“幸虧聽得見了。不然我昨天一聽聽不見,要是成個殘疾人,更落得人家笑罵了。”爬黑樑子了,陳福英問富春,“我們到哪裡了?”富春不知,陳福英指着路說:“這條路你走過沒有?”富春辨一陣,才高興地說:“回家來了。”於是一人向前跑。先跑上樑子,說:“家就在這裡了。”大家見她的喜悅之狀,也笑起來。

孫平玉也老了許多,只是說:“好了,好了。沒死人在那裡就是好!要是死了人在那裡,現在怎麼辦?”接着就罵天主,罵富華,說:“我看了這幾十年,有知識的還不如無知識的。倒是我和富民這些農老二有作用。這兩個大學生,還了得!你富貴是安的心要你媽死在西雙版納不是?母子幾人一點打算、一文錢沒有的。你扔下他們去闖廣州,你能闖怎麼還回來?我以爲你永遠不回來了呢!我倒希望你死遠點死乾淨點,不要令人看着滿肚子的火。”陳福英勸也勸不住。他仍罵:“富華這小雜種,識兩個臭字就不得了了。回來我就問他:‘你媽他們情況怎麼樣?’他哄我好,我說:‘好你媽個屁!好的話你怎麼還回來?’他公然又寫信去叫富民拿出幹勁來闖。長篇大套都是闖的道理,我當即賞他兩個耳光。說‘你只會叫別人闖,你怎麼不闖?你不是出去闖了一回來了嗎?’我不准他小雜種讀書了。他又去把富貴前幾個月的工資領了,去昆明考試。我是不准他讀了,從此這一家人不準任何人讀書了。免得讀了還出些餿主意、怪點子,別人想不出來的,也想些出來了;別人做不出來的,也做些出來了。”

全村人一看,都說陳福英又瘦又老了。果然孫平玉在家,與陳福全、陳福寬都鬧矛了。陳福英回家,二人羞愧不敢來見。孫平玉說:“倒是外人還好,勸我:‘孫平玉,你那屋基、樹林還捨得賣掉?全村哪裡去找你這麼一大塊地皮?要論風水,更不可能找到。你這房子是出過大學生的了,只有你才這麼憨,要賣給人了。’他兩家,巴不得一下子趕我走。把這房屋地基全吞下肚去了。”接着又怨憤地講他怎麼賣東西。別的親友怎麼地說不送與他們,他如何氣得說:“娘幾個在那裡等錢用,我不賣我還會有一分錢帶得去?”賣給這個,那個生氣了;賣給那個,這個又說這麼便宜的東西又捨不得賣給他。反正都是轉過去要得罪人,轉過來要得罪人。無時無刻不在感覺做人的艱難。白天要忙種生產,晚上盤算這一家人已敗到何等地步了。”自天主他們從法喇走,他就一直未睡着覺。又恨陳福全等趁機謀他的房屋家產,親戚一人投靠不着。孫江成、孫平剛見他孤身一人了,乾脆打上門來。說孫平玉這房屋地基是他們的。逼孫平玉要讓出來。兩個月中來此尋釁了四五次。他只好關起門躲上樓去。這會說:“真是無辦法,我想好了,我爹來我還不好收拾。要是孫平剛爬上樓來,我一柴塊就把他腦袋打爛了。”今見陳福英回來,纔不敢來了。

只有孫平文家還好。人人見孫平玉家敗了,趁勢加以欺凌。陳福全、陳福寬謀孫平玉的房產,是不用說,被孫平玉罵得狗血淋頭,是吵氣了的。一時孫家、陳家都認得。孫江成、孫平剛又提斧弄棒地追打孫平玉,也弄的全村譁然。孫平玉關了門,逃在自己樓上去。孫江成、孫平剛、周家英、孫平會四人在外謾罵,吳明榮家媽吳三老母就說:“孫江成,審着點!你是要入土的,該給兒子留點想頭了!孫平玉孤人一個,你們當然好欺了!但他還有四個兒子在外面,你們怎麼都不想一下。”一家子又都罵起吳三老母來。

孫江榮、孫江華、孫江纔等都躍躍欲試。見一家人都走掉了,單餘孫平玉在此,也巴不得早點趕孫平玉走掉,除去一個心腹大患。孫平玉一時明白這個家敗定了,又見全族人、陳家都來欺凌,又恨天主等不成器,又怕死兩個人在西雙版納。白天晝夜都在想。自從天主他們走了,他就睡不着覺。一來二去,多走幾步路就要坐下來,頭是昏的了。只是天天寫信,催一家人快回。他也不知這家人的下場,會是何等地步了。

孫平文也被孫江華等喊去商量。魏太芬警告說:“你莫傻!別的事還可!若是趕大那家走,你自己慎重一點!如今他親爹、親媽、親兄弟、親妹子、親舅子再加這全族人都趕,力量也夠了!不搭你這把力他們也趕得走了的!再說你看大哥房子都不賣了,說明明白了!再說陳福英、孫富貴那些人是憨的?搬了多少人家去,都回來了,他們不會回來?那時你們咋辦?倒是他們是仇,我們做好人!大那家要是走了,也不是我們趕走的!要是不走,我們幹揀得做好人!”因此倒幫着孫平玉耕種。孫平玉無牛、馬,孫平文拉了牛馬來幫他犁地。沒丟種蓋糞的,孫家芝丟種,魏太芬蓋糞。孫平玉只是背糞背種,萬分感激,說:“小芝,大爹感激得很,我這一季生產,都是你家母女倆幫忙種下去的。”而孫平玉又煮不熟晚飯,也無法請他家吃飯了。因此撮些麥子、蕎子送去,魏太芬又叫孫家芝、孫家志端回去。孫平玉累一天回來,煮點豬食喂那僅剩的一條豬,在火塘裡燒幾個洋芋吃了,就算了!原來都是一大家人,熱鬧了二十來年了!一下子家徒四壁,孤零一人,又加悲憤。關了門就坐在路口,暮色裡哼哼唱唱解除煩惱。他那聲音自然是嘶啞、混沌、悲愁的。魏太芬就說:“幹芝、幹志你們聽!從來沒聽見你大爹會唱歌。可憐一個人煩悶了,無辦法,唱起來了。”孫平文就說:“幹志,去叫你大爹來烤火。”孫平玉也就來了,在火塘邊坐下,見火塘裡明晃晃的火,屋裡鬧嚷嚷的人,一時感覺是彌足珍貴,已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景象了。看看孫平文家是一家團圓,而自家是東奔西散,天各一方,要想這樣團圓,已不可望了。又悲哀不勝。烤到半夜的火,一回家,冷清清,又悲哀起來,連夜寫信。他文化不高,信上半數是錯字。

孫富華回來,魏太芬就對孫平文說:“怎麼樣?我猜得不錯吧!若都像你們那樣想,現在哪塊臉見人?”一時孫江成等,都消了氣焰,不敢來惹了。孫平玉也才感慨:“多一個人,是一個人的力量啊!就是多個纔出世的毛娃兒,都是多一份力量。”但同時又聽天主在打官司,又聽說去廣州了。大罵:“這雜種回來,我非把他兩刀剁了不可!他會打官司,他在蕎麥山的官司還不打好?”後見富華寫給富民去的信,更怒不可遏。認定天下都是讀書人壞,壞事都是讀書人幹出來的。一讀了書,就會懷疑,就心活了,就會胡思亂想,不再循規蹈矩。又想要不是怪天主,全村人哪家落到他這一步了?更見是讀書之壞了。狠揍了富華兩頓,再不許讀書了。

回家的第三天,天主從廣州匯的二百元就到家。天主見那自己幾千裡外寫的匯單,想念路昭晨的恩情,想起那悲慘的十多天,要不是路昭晨相救,真不知現在自己是活着還是死了,流下淚來。他寫了致謝的信,一同到蕎麥山交了。把匯款領了回家。家裡只剩點糧食,其餘連牀板都幾乎賣完了,什麼也沒有了。好不容易把這來時的車費還給請帶錢的人家了。

天主又回到蕎麥山,李勇虎、李國正、趙在星等慌張起來。本學期又發生了**學生案件。蕎麥山中學已是風雨飄搖,李勇虎等已精神不起來了。據說縣委書記平均一天收到一封控告李勇虎等人的信件。全縣對幾所中學的議論鼎沸起來。據說幹衝中學那邊也是這個樣子。則補那邊打老師的案件,也是一月數起。任何人都在算計,李勇虎等的末日屈指可數了。

家裡錢又光了,天主怒王昌信不已。到米糧壩來。嶽英賢勸天主:“好好地幹工作算了。你這半年的遭遇,夠艱辛的了!還不曉得怎麼收場,假如把我們處在我們的父輩,可以設想:好不容易把子女從農村供了出來,有這一份工作。卻像你這樣東躲西逃,心中會難過的。他們的境界又比不上我倆,想問題只在他們那個層次上想,太可憐了!”天主點頭,如今自己悲哀的,正是這些。但同時又想:要是我是父親,我就要鼓勵兒子把天地登翻,把宇宙踏平!

嶽英賢越來越小心,越來越感覺做人的不易了。走到了反面,原先的脾氣盡改了,認真地教起書來。學校讓他幹個班主任,也覺重用,感激涕零。越是發現米糧壩黑暗得不行,根根藤藤,誰也來破不了這關係網的。既覺自身的渺小,觀這些人素質低下,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倒是自己小心在意,明白一旦惹惱了這些人,自己就叫死無葬身之地了。白白地犧牲了還不知道。向天主講起“叩頭經”來:“我們法喇村有個俗話:逢人只說三分話,遇鬼但叩三個頭。就是無論前面的是人是鬼,都要逢着,只管向他叩頭,絕不會錯的。這種辦法!真是行之四海而皆準!就像你在蕎麥山,如果向那些鬼叩頭,也沒有事了!不至這樣顛沛流離了!原因就是你沒有向鬼叩頭!這種哲學你應該學了:見廟只管燒香,見鬼只管叩頭!你不要論他是什麼廟是什麼鬼。反正無論什麼廟什麼鬼,都歡迎你對他忠誠、孝順的!搞無神論、唯物主義那一套,就是吃不消!前兩天我又讀《白毛女》,感覺不同了。原來非常同情楊白勞、喜兒,極恨黃世仁、穆仁智,現在才明白,黃世仁、穆仁智那些人是永遠有的,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單米糧壩就不知有多少個黃世仁穆仁智,‘一支香來一枝槍,一個柺子一個筐。見了東家就燒香,見了百姓就放槍。能拐就拐,能誆就誆。’比如蕎麥山李勇虎、趙在星那些雜種,就是你的東家!你就是得向他燒香啊!”

天主聽了,雖覺刺耳,但不能反駁。這套哲學自有其基礎、淵源和價值。但人生能這樣嗎?他又憤然。但反駁呢?如今自己的情形,就說明了一切問題。只好漫應說:“好吧!”嶽說:“你在蕎麥山,誰不知那學校裡惟一正直、磊落的人,只有你了!你爲學生伸張正義,爲老百姓辦事,全鄉人都知道的。就是縣委書記、縣長也知道了!但誰理你了?那些受你恩惠的,都沒一人出來替你伸張正義。這下禍亂你一人揹着,也不見有誰來把你同情!所以算了!就是要像路易十六那樣:管他媽洪水滔天!管好我自己就行了!我看一本書,日本人侵略東北的時候,有一個縣,纔來了五個日本兵,馬上就佔領該縣了!而全縣一二十萬無一人挺身而出,這說明什麼:就說明我們這個民族成熟了,有水平了!他們能夠懂得世事,理解人生。原來我以爲日本人都是大規模進佔、浴血拼搏才得侵佔中國土地的,現在看來不是這麼回事!弄到頭,當烈士的一無價值,還是這些人划得來!”

天主隨後到區老師那裡,區老師聽天主講了,說:“好!我就說你要打了爛仗,才寫得出好作品來的。曹雪芹不打爛仗,能出《紅樓夢》?繼續闖!反正非生即死,毫無選擇,你邁出了這第一步,就好了!但這也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在蕎麥山有什麼前途?就是在這米糧壩,也是叫我肥不起來,也餓不死!我們的領導人狡猾啊!他就讓你這樣吊着命!既不讓你沒有飯吃,鋌而走險;也不讓你富足了,飽暖思淫慾,敗壞天下政治。而是要你天天干,天天有碗飯吃。一天不幹,一天就餓飯了!”他同時好像向許多人介紹過天主去闖世界的事蹟似的,門前走過一個女教師,紅豔豔的很漂亮,向區老師打個招呼,區老師就說:“這就是孫天主了,闖了一圈回來了!還要去闖的!只要闖,小夥子前途是大的。”那姑娘看看天主,笑笑就走了。區老師說:“這小姑娘不錯!教英語,普通話尤其好。父母都在財政局。很佩服你。”又說:“你要去找王南偉要錢,沒有這個,你是要不來的。”他五指岔開,作匕首狀。“這雜種發了!從米糧壩中學出去時,窮得掉毛的!坑蒙拐騙,據說現在有二三十萬元家產了!爲躲來要錢的,房子都有四五處。狡兔三窟,王南偉,四五窟。那天我才見寧南的一個老媽媽來向他要錢。他借說律師費用,騙了人家兩千元來。老媽媽被他嚇一通,回去了。你要去,要晚上去,帶上匕首,學荊軻在秦宮的作爲,他在北門那兒。那天請我寫幾個字給他裝點客廳,給了我五十元錢,請我進去坐過的。”

天主即按區老師的指點,來到那裡。一問一個女的,果是王南偉的住處。王未回,天主即按區老師之方,寫了條子,說是省報記者來找。又回來,區老師說:“剛纔我纔想起來,你該來學律師!憑你的水平,沒問題!考個律師證,就行了!憑膽量、語言、邏輯、靈機應變各項,王南偉比你差多了!這雜種會打什麼官司!每打必敗。找他的人家,全都倒黴!但他就是吃香!物以稀爲貴。他最臭名昭著的一樁官司,是殺手把受害者殺成植物人了,他說不算殺死人。結果那官司大敗,他也在縣內臭名昭著。這種庸人照樣賺錢。”

天主想的要治國平天下,哪想到這上面去。區老師見天主不熱心,也就算了。

晚上李文國老師來,帶了王南偉的信來,說請記者先生下去,他在家裡等。天主帶了匕首,到北門來。天主說了,王南偉說:“我剛回來,今晚上錢不夠,你明早上來拿吧!”天主信以爲真。回來,區老師說:“你上他的當了!你要叫他今晚借都要借給你!他晃過這一槍,明天你就找不到他了!明早上你非得去早點不可!”天主答應,明白是自己錯了。當晚和嶽英賢改了一晚上的作文,未休息。天主不明即到北門來,果見王南偉腆着大油肚,夾着公文包,正要開溜。見天主來,說:“王昌信另約了一人來,要那一千元錢。我已給了。人剛去掉。”天主說:“這不可能!錢給我大家無事。”王南偉說:“誰騙你?真是剛去掉。”就出門。

天主跟着,說:“王昌信是估約這一千元要不去的了,才叫我來要的。你不給,那就只有跟你打官司了!我就跟你這王大律師法庭上較較高低。”王走,威脅說:“你要給王昌信撐腰不是?我警告你:不要爲別人的豆子,把自己的鍋炒爛了!你打量我是好惹的?你充什麼記者?憑你這破衣爛衫、滿口土話、粗糙舉止都不像!惹火綠我就把你捉到公安局去。”天主不理,王無法,又威脅:“這公、檢、法都是我的人!你再鬧,我就叫公安局的來了!”後見威脅無效,一直走上一家屋內。天主跟進去。那裡一幫人,王只叫:“出去!我們要談事情!”那一夥人見王南偉被天主逼着,明白了,也轟天主:“出去!有什麼事等一會再說!我們要討論問題。”天主只好退出來。幾分鐘後不放心,忙進去看,還是那些人,但哪還有王南偉的影子?忙跑回原路截。果然王南偉在前面拔步飛逃。被天主截住,他就聲色俱厲,說:“走,到公安局去!我正要找你,怕你跑了,你又自投羅網了!你這詐騙犯,不投你進監獄,我這律師就白當了。”天主說:“好,我也正要捉你這詐騙犯。”於是二人賽起步子來,一個比一個跨得急,都朝公安局走。到公安局門口,王泄了氣,朝縣政府那邊走了。天主說:“嗨,你不是怕我跑了嗎?這不是公安局?”王南偉說:“這是縣政府大樓,走,我把你這詐騙犯交給縣長審理去!”天主大笑。進了樓內,一直上四樓司法局來。王見硬是甩不掉天主,無計可施了,說:“走,我跟你去我們局長那兒評評理!”天主說:“你是黔驢技窮了,看來你對付老百姓,就是玩今早上這些招數!你這幾十萬家產,就是靠這些嚇唬來的!”王被揭了底,紅了臉,一氣不出。

局長室裡面局長、副局長等一大羣人正在開會。王到門口逡巡起來。被天主一推,進去了。裡面的會議被打斷。王無法,硬着頭皮先告狀,把在律師事務所取來的東西擺出來,說:“局長,五年前王昌信來請我打官司,留下路費一千元。我是打了收條的,你看這是收條。我一直要把這錢匯去給王昌信,王昌信說等他來時取。一直留着。昨晚上這個人來,冒充記者,想詐騙這一千元錢,拿着一張字條來,說是王昌信託他寫的。我不認賬。要王昌信本人來,我纔給這錢!”那局長對天主說:“王律師說的是對的,你就回去給那人說,叫他親自來取就行了。”天主想擒賊先擒王,就擒這局長,說:“王南偉的爲人,全縣皆知!敗壞你們司法局的聲譽,也是夠嗆的了!他敲詐這些無知羣衆,你們不知道?王昌信要得去這錢?正因爲要不去,才請我來要的!錢不給,我不走!”指王南偉說:“我就在報上踢你兩腳,看你給不給!”又對局長說:“我踢他事小,踢米糧壩縣司法局名譽大!局長三思。”這局長氣昏了,立刻把怒火轉到王南偉身上:“王南偉,盡是你多事!該給的你就給人家!”王見局長髮怒了,忙說:“好!好!”立即退了出來。天主跟下來。王比死人還頹唐,大汗直流。天主又來軟的:“王律師,都是家鄉人,我在報上踢你幹什麼!主要是你不給,我一時氣極了這麼說的。”王說:“你早點用這種商量的口氣,早就給你了!哪裡還用這樣吵!你來就用硬的,我怕你?我這人服軟不服硬!你要用硬的。我就偏不給。”天主說:“是!”王說:“我匯到你那報社!”天主說:“何消!我寫收條不就行了?”王說:“我說匯給你,是要留個匯款存根,你寫收條我信不過!你就請區老師來,這錢他寫收條給我!我給他,他再給你!”天主說:“可以。”王就去拿存摺。這裡律師事務所一叫孫俊聰的律師趕上天主,說:“兄弟,能在報上幹他,何用饒他?王南偉跟我共事這些年,坑蒙拐騙。太不像話了。”天主說:“好!我就幹他!”到區老師這裡來了。

區老師和天主到銀行,王南偉已把錢取出來,等着了!說:“這小夥子是區老師的學生?”區老師說:“是嘛!五十五班的!”王一回憶,說:“那時我還在米糧壩中學呢!也算是師生嘛!今早上還這麼吵!說明了不就行了?他偏偏要來硬的,我就不怕,我律師都當得來,我還會怕人?”區老師說:“當然囉!要是那姓王的來,你會怕他?你幹這麼多年律師,恐怕只有這小夥子敢跟你吵了!”王聽諷刺他了,紅了臉,仍說:“是嘛!就是姓王的來我尚且不怕,更莫說我欠錢又不是欠這小夥子的錢,我哪會怕這小夥子。”

二人回來,區老師說:“試試看,要是王昌信來,王南偉會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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