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吳明獻、吳明雄計慮出此,架剛打完,就忙於和孫家修復關係。吳明獻一見陳明賀,老遠就喊:“大爸!快進屋來坐!”請了陳明賀進屋,就解釋說前面的事是一場誤會,不影響雙方的關係,雙方應仍和好如初。請陳明賀告知孫家。陳明賀見事出意外,大喜,說就是該這樣。回家與丁家芬說:“這個雜種家怪招多得很!主意一天變一個!不知葫蘆裡又賣什麼藥!”丁家芬也弄不明白。陳福九說:“這簡單得很嘛!你們不見吳耀敏一見姐姐在哪裡,就朝姐姐跑,姐姐扯豬草她來幫忙扯,姐姐挖洋芋她來幫忙挖,這下富貴與吳明才家姑娘退了,機會不是來了?”陳明賀、丁家芬才說:“是了!是了!”

幹斤斤賣力爲吳明雄爭臉面,吳明雄感動了,說:“妹子,農業上的人,哪家有得很?這樣浪費,二哥不好意思啦!你空着手來迎二哥,二哥都感謝不盡了!莫浪費了!莫浪費了!你衣兜頭那些火炮,不要炸了!”幹斤斤不管,硬將火炮全炸光。吳明雄說:“給明才說:有什麼事,只管找二哥!二哥幫得上忙的,絕不推辭!是一家人嘛!”幹斤斤急忙感謝:“不靠二哥這樣的大樹,還去靠誰啊?古話說‘大樹底下好歇涼’嘛!有風吹大坡,有事找大哥!以後是要來找二哥呢!”吳明雄平時大話連天,此時又欺吳明才家無什麼本事,就說:“你家也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天大地大,頂多孫平玉家兒子不要你姑娘!只消我哼一聲,孫平玉就不敢動了!”幹斤斤不料吳明雄如此說穿,着急了,但不敢拂吳明雄好意,忙感謝:“那以後是要來請二哥哼一聲呢!”吳明雄來勁了,說:“不消以後!我現在就幫你哼了!你看着!”就輕輕哼了一聲,笑道:“咋個樣?我已哼過了!孫平玉敢不要?”幹斤斤又忙感謝。

吳明雄在廠裡生病,病休回家。吳光耀家把吳明雄回家當一樁挽回不能幫鄭家丟了的面子的大事來抓。但吳家其他支派,都不來湊臉面。吳明才家,與吳光兆等更親,與吳光耀家,分支已遠。吳光兆等無動於衷,吳明才也就不想去迎吳明雄了。幹斤斤說:“和尚!你以爲你不求人?孫富貴萬一考取不要你姑娘,你咋辦?”吳明才就問:“那要怎麼辦呢?”幹斤斤就買了火炮,參與吳光耀家去公路上迎接吳明雄,將懷裡的火炮不斷掏出來炸得瘋響。陳福英正從地裡回來,見幹斤斤也在迎接的行列裡,臉色就變了,叫孫平玉:“你看看。”孫平玉看了,臉也沉下來,說:“這不是向着我們來的?”

鄭家惟一能靠的就是吳家。鄭元順之妻,是吳光友長女。吳光友之子吳明光在黑鐵供銷社工作。鄭元順跑去求吳明光,吳明光無奈,跟着跑到縣上,不起作用。就跑回找吳光耀。吳光耀召集吳明獻、吳明雄等商議,左右爲難,不幫忙,丟了吳家的名聲;要幫忙呢,又無什麼掌大權的親戚,幫不上忙。

倒是孫平玉,對兒子又敬又畏了。孫天儔感到,父親看他時眼中已有幾分惶恐。的確,在孫平玉,孫天儔彷彿突然長大了幾歲,跟一個十七八歲的夥子一樣,能令他有一種安全感和寄託感了。孫平玉此後要叫孫天儔辦什麼事,突然變成了商量的口氣,不再是以前命令的口氣。孫天儔彷彿已是家裡的半個主人。孫天儔想,自己想對了。以後就是要敢於當家,敢於作主!

吳明雄也忙和孫平玉套近乎。他每天無事,見孫平玉夫婦在地裡挖洋芋,就去地埂上站着,說:“平玉,挖洋芋啊?”吳明雄平時哪裡看得上孫平玉,二人以前未說過一句話,孫平玉認爲吳明雄不會耐煩和他說一句話。加上最近吳明雄侮辱孫家,孫家又反侮辱他,以爲他要來找岔子,更氣憤,不理。吳明雄自討沒趣,只得跟陳福英說:“妹子,挖洋芋啊?”陳福英雖氣,見吳主動來搭白,就和氣地說:“是。二哥。”吳才忙說:“那天發生的事,是過話人生事!我根本不可能那麼說!是假的!外侄聽半邊人的一面之辭,就來罵我,打我的房子!我幾十歲了,外侄才十多歲!我不會跟外侄計較!他罵了就罵了,打了就打了!我是哪天就想來找你們說明情況!話明瞭氣散,對不對?”陳福英說:“是!你也在黑處,我家也在黑處!你是不是這麼說,只有翻話的人曉得!既然二哥說沒有說,就當沒有說了。按理,我們聽到了,無論有無,該來問問二哥。如沒有其事,說明掉就行了。哪知我們活路忙,還忙不及來找二哥問一聲。富貴性子急,瞞着我們,就去罵二哥了!事情是不是像旁人說的那樣,也還不知道,就去冒裡冒失地幹出那種事來。即使有這事,他是個小輩,也不該罵二哥,更何況還沒搞清。我們要教育他的!”吳明雄說:“教就不消教育了!情況說明就行了!雖然鬧了點小糾紛,但不能影響我兩家的關係!我佩服平玉啊!養了個好兒子!轉眼就要是個大學生了!我們這種地方,窮山惡水,哪個很得很?要供個學生,莫說平玉在農業上的,比較困難!就是我靠了國家開恩,每個月領得二文半,要供學生,也困難啊!以後緊急忙把,你們經濟車不轉時,只管給二哥說一聲,二哥手邊稍比你們是要寬鬆點,車借一下是可以的!世上哪有不求人的人?是不是這樣?平玉?”孫平玉見他滿是好話,與平時截然不同,雖然納悶,但好話上前了,不好拂他好意,說:“行。”

鄭朝斌的分數,比錄取預選線高零點五分。同班戚老師之弟戚國文,比鄭低零點五分,就是預選線。體檢過後,進行錄取時,到鄭朝斌這裡,人就夠了。戚家着急了,見前面的都是縣城的人,關係比他家硬,不敢動,惟鄭家是法喇人,沒有關係,就活動了,藉口鄭朝斌手是疤的,將鄭廢掉,錄了戚國文。那鄭朝斌小時,割草不慎,將手掌內割去了一塊。長大後,留了拇指尖大的疤。這本是誰也不能發現的,即使發現也不礙事。鄭參加體檢,就沒檢查出來。鄭、戚同班,平時打撲克時,不經意發現鄭手心有這一小疤。如今到縣教育局活動,戚家的親戚拼命找鄭的弱點,找不到。戚國文也天天想鄭的弱點,後說鄭手心這一疤。但體檢表上,鄭都是合格的。戚家硬欺鄭家無人,拋開體檢表不管,叫了鄭去驗過,篡改體檢表,言鄭手部有傷,以後當教師,有損教師形象,就廢了鄭朝斌,錄取戚國文,而將鄭錄入高中。

全村被驚動了。孫家全族知孫天儔與吳家對峙,各忙閉了大門。孫江成關了大門,手足無措,連呼:“養虎傷人!惹大禍了!”忙燒香焚紙朝供桌前叩頭,說:“請老祖宗保佑我孫家!”田正芬等急得發抖,直罵孫平玉孫天儔。孫江才、孫江華、孫平文等得知,高興得只恨不能去替吳家軍搖旗吶喊、擂鼓助威,迅速滅了孫平玉一家。陳福英知了,手腳慌亂,就叫:“天也!”哭叫諸子:“你大哥被吳家殺了!快提刀子走!”全家人提了刀子哭着隨陳福英跑下坡來。陳福英去叫孫江成。孫江成家大門緊閉。又找孫江榮、孫江華、孫平文家也是緊閉。忙帶諸子攜刀斧朝橫樑子跑。孫江成等陳福英家去了,才說:“快開門叫陳福英,舍孫富貴一個人算了!”孫平元等緊緊拖住,不讓開門。

孫平玉聽了,大吃一驚,纔不罵孫天儔了。想的是吳家那麼大的勢力,尚且無法,何況孫家!孫天儔僅比鄭朝斌高零點五分,即使孫天儔錄上了,戚家不收拾孫天儔,就收拾鄭朝斌,但自己比鄭元順更無勢力,戚家必收拾孫家,孫家也無辦法。

吳光耀因兩個兒子已有所圖,也改弦更張。見了孫江成,忙叫:“江成,好久不見你了!來坐下我兩弟兄好好吹吹!”孫江成不理,走了。吳光耀碰了一鼻子灰,倘在從前,早罵起來了。但現在不好罵了,只得向旁邊人說:“這個孫江成,還是老樣子!脾氣一點不會改!”解嘲下臺而罷。

這事件震動全村。吳光耀家面子受到一定損傷,但並不大。相反全村人因吳明雄家被孫天儔嚇住時,吳家傾巢而出,相互支援,與孫天儔打硬仗,且必欲消滅孫天儔,嚇垮了全村人,更怕吳家。吳家以是雖敗猶榮。連孫平玉事後都畏懼說:“這個雜種家惹不得。惹着一個,像老母豬帶兒一樣,一窩蜂就出來了。”孫家掙到一定面子,但也不大。相反孫江成等事件發生時的表現,更證明了孫家無能。吳光耀開頭還每天吹:“老子家有事時,老子近七十歲了,親自帶領全家人上!孫江成呢?你們好好聽聽!不是吹,孫江成永遠在我的手心!他敢動?”後爲挽回同孫家的關係,纔不吹了。最後結束,全村評論:“這場戰鬥沒有勝者,也無敗者。是孫家運氣好!不然孫家必敗無疑!十幾個圍着打一個,那種下死的打,公然沒有打死。是孫家娃兒命大!換命小的,莫說一個,十個也完了。”最後,孫天儔冒死一戰,反爲吳家樹了威。

孫平玉正在山上割草。聽村內吵罵之聲,先不在意,還說:“看來世上難過的人,不只我一個啊!”後聽吵鬧聲中,有聲音是孫天儔的,才忙站起聽。又聽出對方是吳光耀等的聲音,慌神了,抓起鐮刀就跑,邊跑邊罵孫天儔。近村,才聽已打起來,吳光耀大聲指揮的聲音,急得邊跑邊哭,想鐮刀不起作用,忙回家提斧。隔家老遠就喊:“富民、富華,快去救你大哥!”衝進屋一看,屋內一片亂,人全不在了。孫平玉急得一驚:“天也!全家都死了!”以爲陳福英等去救孫天儔,必死無疑了。他找不到刀斧,就衝下孫江成家借斧。大門緊閉。忙拖一根大棒就奔吳家。隔老遠見吳光耀長孫跑過來,孫平玉就衝上去:“雜種!一命還一命!”吳光耀長孫已被孫天儔把魂嚇飛了,見孫平玉來,忙朝旁邊逃。孫平玉舍了,朝吳家跑,老遠見孫天儔還活着,大喜,連哭帶喊:“富貴!爸爸來了!”人都衝散了。父子倆衝到吳光耀門前罵一陣,見勝利已到手,纔回家來。

此事又被當成法喇一大新聞,立即傳開。全村人道:“孫家被吳明雄欺負乾淨了!”孫平玉、陳福英得知,悶着頭氣。孫天儔立即道:“馬上退婚!”孫平玉吼住孫天儔:“想都還沒想好,你就跳起來了!你去退嘛!有這麼好退的?你惹得起吳明雄?”孫天儔道:“我惹給你看!”就進屋提了斧子,要去找吳明雄。孫平玉跑來給孫天儔一耳光,罵道:“你了不起了!世上只有你行?吳明雄咋個欺負你了?”孫天儔臉上火辣辣的疼,也火了:“你只在家欺得起我!出門你敢欺哪個?吳明雄放個屁,你就不敢動了!這不是你的事!這是我的事!你讓開!”孫平玉的短被揭了,暴跳如雷,提了棍子就來打孫天儔。孫天儔就跑,仍憤然道:“我說了:你只敢打我!你不敢打別人!我不敢打你!但我敢打別人!”陳福英一邊拉孫平玉,一邊罵孫天儔:“他是你爹啊!你這樣說他!”孫平玉傷心過度了,見陳福英拉着他,就給陳福英一棒,然後掙脫,拼命追孫天儔,石頭黑壓壓朝孫天儔砸來。孫天儔也怒到極處了,站下來,不避石頭了,說:“死了也算了。”立刻就有一大石塊砸在脖子上。孫平玉追上,棍棒打來,孫天儔腿上捱了一棒,感覺腳就斷了。就咬牙搶孫平玉的棍子,父子倆就咆哮不已,扭打起來。

迎接吳明雄的人,都被吳明雄如此欺侮孫家而被嚇住了。按吳家常規,這並未欺孫家過分,只是重複從前欺負孫家的方式而已。從前吳光耀欺孫江成,都是這樣欺的。孫江成膽小,不敢反駁,但這恰恰又是他的成功之道,以是平平安安當了一生的支書。如今吳明雄如是說,孫江成並不以爲然。就是孫平玉,幾十年來這樣的話也聽慣了。而對孫天儔來說,這是第一次。

孫平玉請孫平文家瞅着,硬是等陳福寬等走了,纔回家來。全家人都不理他。他面青臉黑、憔悴不堪,極其猥瑣。在屋裡灰溜溜轉一圈,就背背籮割草去了。孫天儔看見,又可憐起父親來。想父親的確可憐,他怎麼敢去惹吳明雄!要惹得自己去惹。這個家,以後得自己來當!就走出來,陳福英問去哪裡,孫天儔說上廁所。即跑下坡來,到孫江成家,說借斧子砍柴,借了斧子,直朝吳明雄家衝來。吳明雄正在大門處跟人吹牛,見孫天儔來了,大驚,忙朝裡面跑,驚叫關門。孫天儔到門前,大門已關。孫天儔就在大門外喊:“吳明雄狗雜種!你出來哼給老子看!”吳家不應。孫天儔就在門外,破口大罵。吳明雄仍不應,孫天儔就以石塊擊吳明雄家瓦房。旁人想來圍觀,但不敢來,只遠遠地聽。吳光耀、吳明獻、吳明章等來,遠遠地站着,怒火萬丈地盯着孫天儔。吳明獻壓着憤恨威脅說:“富貴,你二舅怎麼惹你了?你這樣罵他,打他的瓦房,你要想想後果啊!”孫天儔道:“吳明雄這個狗日的!他說他哼一聲我爸就不敢動!我來找他哼!”吳明獻說:“你二舅不可能這麼說!你是聽誰說的?你找不出依據來怎麼辦?”孫天儔見他越發威脅,也厲聲問:“那你想怎樣?”吳家人越來越多,吳光耀的孫子、外孫等一大羣,都罵孫天儔,喊把孫家這小雜種打死,躍躍欲試的。吳明獻等裝作勸,欲壓降孫天儔。就說:“你還要問大舅怎麼辦啊?大舅正想問你呢!”孫天儔說:“任由你!”吳明獻咬牙道:“小夥子!我警告你!你想跟吳家作對,嫩了點!我勸你不要衝動!規規矩矩向吳明雄認錯,對你有好處!否則你走着瞧!有好果子給你吃的!”孫天儔想:敵強我弱,不對勁!必須豁出來幹!作好多拼幾個的準備!就說:“不消走着瞧!現在就瞧!來!”即執斧而待。吳明獻大怒,指孫天儔道:“小雜種!是不是真的?”孫天儔挺胸罵:“老雜種!來啊!”吳明獻已無退路,即朝幾個兒子喊:“上!消滅孫家這個小雜種!”吳明章也叫幾個兒子:“上!”吳明義也叫幾個兒子:“上!”吳明芝嫁與崔紹採,也叫幾個兒子:“上!幫你幾個老表!”吳光耀本人,聽諸孫從買來的小人書上讀到有岳飛的岳家軍和戚繼光的戚家軍,便也名諸孫爲“吳家軍”。自以爲吳家王朝的皇帝、吳家軍的總司令,吳明獻家爲第一軍,吳明雄家爲第二軍,吳明章家爲第三軍,吳明義家爲第四軍,吳明洪雖才結婚,也是未來第五軍。另以兩個姑娘家爲“吳家軍”的“志願軍”,專欲在村裡稱霸。當下吳光耀怕逼近了傷了諸孫,就命:“一人三五個石塊,就可把孫家這小雜種埋了!不要逼近,用石塊打。”吳明獻也道:“你們一人丟幾個石頭,就成孫家小雜種的墳堆了。”一時十多人圍上,各執刀斧,但都不敢衝攏,圍成一圈,向孫天儔扔石頭。石塊如雨而下。孫天儔先想敵多勢衆,自己宜近拼。但這樣冒險甚大。而只要自己邊打邊撤,光榮退回,孫家就勝利了,犯不着去冒險,因此邊撿石頭還擊,邊忙朝吳明雄家房後退去。諸人隨石塊壓進,越壓越緊,孫天儔被壓朝吳明雄家房後。沒想房後是個窪塘,周圍都是高牆大院,無有退路。地利已被“吳家軍”佔去。吳光耀即喊:“分兩批!屋後去一批,把這小雜種壓過來,在房前消滅!”

事情已鬧到這一地步,孫家既要退婚,吳明才家只得同意。因孫平玉家和吳明才家關係歷來很好,到場後都說明情況。陳福英說:“我們兩家關係歷來好。主要是半邊人欺我家欺得氣人!不然是不退的。這事情不怪你家!怪半邊人!”幹斤斤也說:“這事情我們敢怪大姐夫、姐姐?你家也說明情況了!反正退就是了!富貴和小芬各找各的對象!但願雙方都找到合適的,就行了。”退之中,對孫家給吳家的一些小的東西,吳家要給,孫家不要。吳家退了孫家一百二十元錢。煮晚飯招待了孫家,孫家纔回。以後雙方和好如初。

人成兩批後,石塊從兩面來,孫天儔抵不住了,對方越壓越緊,想到壓上來的結果是什麼,立時身上的水分,一時冒出,汗順手腳流。心在狂跳,腿在發抖。孫天儔想:這樣就壞事了!忙咬牙握拳,連呼:“鎮定!鎮定!”心剛一定,怕再猶豫,忙對自己下令:“事到萬難須放膽!衝鋒!”就提斧冒着石塊,口中“嗒嗒嗒!嗒嗒”地吹起軍號,一手揚斧如執大旗,一手像電影中身先士卒的連長向後招引部下,躍將出來。吳家諸孫以爲孫天儔欲逃,大喜,忙用石塊狙擊,欲把孫天儔阻住。孫天儔捱了幾石塊,血出來了,仍衝不止。吳家諸孫仍以石塊狙擊。孫天儔不顧,越衝越近。吳家軍大駭,陣腳漸亂。孫天儔仍不顧性命往前,吳家軍大敗而逃。孫天儔就不正面衝了,朝吳光耀、吳明獻等衝,大呼:“吳光耀,拿頭來!”吳光耀邊呼諸孫:“過來消滅這小雜種!”邊往後逃。吳明獻等邊逃邊以石塊還擊孫天儔,孫天儔不管,只悶着頭囑自己:“生命不息!衝鋒不止!”吳光耀等各忙朝家裡狂奔。孫天儔追到門前,大門緊閉。孫天儔返回,追吳光耀諸孫。諸孫各自飛逃。

吳明雄得知,也急的跳了起來,要去找父親和諸兄弟商量如何收拾孫家。其妻道:“萬人養子女,未先不先就爲子女考慮!只有你蠢到家了!一點不爲子女考慮!”吳明雄罵道:“岩羊蹄子!有給你張嘴的?老子姑娘兒子都會養,還不會考慮!趕快閉住你的豬嘴!不然老子拿兩柴塊給你吃!”其妻道:“你會考慮個屁!你這種豬腦殼!我說了你還不懂!等你識過稱來,姜都賣完了!我提醒你:你眼睛瞎了,不見我們耀鳳和陳福英關係有多好?”吳明雄道:“你想讓孫家與吳明才家退了,再把耀鳳嫁孫富貴?”其妻道:“不是我的目的,是你姑娘的目的!你去問你姑娘!”吳明雄道:“她跟你講的?”其妻道:“你這種憨豬腦殼!她不跟我講,還敢跟你講?多少人巴不得孫家和吳明才家退婚,好爲自己的姑娘作安排。只有你這憨豬腦殼,幹斤斤一巴結你,你就衝昏頭腦,幫幹斤斤哼了!跟孫家結仇!好事幹成壞事!”吳明雄說:“莫說這事一點基礎沒有。即使有基礎,但現在跟孫家鬧得水火不容,也搞不成了!你莫妄想了!早點打消這個念頭!”其妻道:“妄想不妄想,都不是我的事,是你姑娘的事!我只是把她的想法傳達給你!”吳明雄道:“我的名譽呢?她只圖她的好處,我不圖我的好處?當時不小心,確實哼錯了!但事到如今沒辦法,再錯也得錯到底了!如果這小婚真退掉了,我吳明雄哪塊臉見人?”其妻道:“你既知哼錯了,就收手了嘛!你還要錯到底!哪家的爹媽不爲姑娘考慮?我只怕你對你姑娘也錯到底!想後悔也後悔不了!你怕無臉見世人,卻不怕無臉見你姑娘?”吳明雄猶豫不決,問:“那你實在告訴我:這事情有多大希望?沒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我勸你早點斷念頭,我好安排我的事!”其妻道:“把握有多少我也曉不得!要你姑娘纔有數!只是我平時觀察,陳福英對你姑娘還是很滿意的!”吳明雄說:“那真得問我姑娘了!”就叫吳耀鳳來道:“耀鳳,你的要求你媽說了。爹不是不爲你考慮。但爹做錯了事情,無可奈何,只得爛船下陡灘,以爛爲爛了。現在吳明才家這樁事,事關你爹一生的名譽!也關你爺爺的名譽!按理無論如何要鎮壓住孫家才行!但你又來擾亂我!爹爲你考慮,現在問你:你有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沒有這個把握,爹就勸你算了!爹的名譽要緊!你也有責任爲你爹爭名譽!”吳耀鳳紅了臉,半日不說。吳耀雄明白了,嘆息而起,在屋內徘徊。下午又問吳耀鳳:“爹打不定主意,你說一聲,爹聽你的!”吳耀鳳臉紅成一張金紙,說:“那就由他們退吧!爸爸你不要管就是了!”吳明雄滿心希望女兒打消念頭,不料這樣答覆,喪了臉,站出門去,長吁短嘆,良久,對女兒說:“耀鳳,爹是對是錯,都不論了!對是爲你對,錯也是爲你錯,爹都不會後悔!爲你錯,錯到什麼地步也值得!爹不管全村人如何評論,答應你了!我只要想到是爲我姑娘而忍辱負屈,就寬心了。你也要爭氣啊!孫富貴能爲他爹爭氣,你也應該能爲你爹爭氣。”吳耀鳳聽了,喜得全身都在笑。吳明雄看了,深覺可憐,又站起去嘆息。吳耀鳳哪裡知其父心事,跑出去喜悅去了。吳明雄對妻子說:“可憐我這姑娘,是在單相思啊!孫平玉那兒子,心高氣傲,不可一世!怎麼可能愛她?別的不說,單爲這次吵鬧,便肯定不會喜歡耀鳳!”其妻說:“你不是說了爲你姑娘錯也值得?連爲你姑娘錯你都捨不得,那你爲何爲吳明才的姑娘錯也捨得呢?”吳明雄嘆息:“人這種動物好不可憐!比畜牲還不如!畜牲沒有感情,過得很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被殺了都還不曉得!人呢?被這感情折磨來折磨去,明知當奴隸,卻不得不當!我不爲我可憐,我爲我姑娘可憐!她這是地地道道、一廂情願的單相思,毫無結果,只便宜了孫平玉那小子!”就去找吳光耀說了,吳光耀臉色極難看,說:“吳明雄,事情是你幹糟的!我們全家被你綁上這戰車,鬧得雞犬不寧,險些出人命!你知道我至今未批評你一句!我近七十了,還爲你奔波,爲你爭名譽!我這當爹當爺爺的爲不爲兒孫着想?要說我不爲你姑娘着想!那是假的!我也同情你的處境!古人就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我是過來人,一切都明白!這件事由你!你要同情你姑娘,只照顧了你姑娘一人,卻損了全家人的名譽!要同情全家人呢,只損害你姑娘一人,你去想!”吳明雄明白父親的意思,但仍說:“還是不管此事算了。”吳光耀痛苦地躺上牀,揚手驅吳明雄:“你滾吧!”

陳福全、陳福寬也來了。陳明賀爺四個找了藥來給陳福英母子或吃或貼,然後坐在孫家火塘邊,從孫家祖宗三代罵了下來。孫江成家見陳家爺幾個來了,生怕找他家算賬,大門緊關,不敢出來。罵到半夜,陳家爺幾個纔去了。

孫家第二天就請了媒人,要求退婚。吳明獻得知,怒得跳了起來,就要去找吳光耀,商議壓吳明才家不許退,如孫家硬要退,就叩黑樑子攻孫家。其長女吳耀敏已十三歲,就叫:“爸!孫家退不退,跟你有什麼關係?就讓他們退嘛!”吳明獻吼道:“你懂什麼!”就出門。吳耀敏就擋住其父。吳明獻盯着女兒看,說:“你想保孫家小子啊?”吳耀敏說:“你說我保,我就保!”吳明獻又看女兒兩眼,忽然大悟,拊掌大笑:“噢!我明白了!你想趁虛而入啊!”就拉過女兒,撫其頭道:“將門出虎女!果然不愧是吳家姑娘!”就拉女兒坐下,問:“你喜歡孫家小子?”吳耀敏臉紅了,嗔道:“你先答應我!我才答應你!”吳明獻說:“等我和你爺爺、幾個叔叔商量了再答覆你。”吳耀敏說:“無論你怎麼商量,都得答應我!不答應我就和你拼命!”緊隨着吳明獻。吳明獻就問其妻:“耀敏是不是想嫁孫富貴?”其妻說:“孫家與吳明才家退婚,跟你什麼相干?爲別人的豆子,炒爛自己的鍋!幹揀得被孫家小娃兒來罵祖宗三代!吳明雄口叉黃潭,幹揀得被一個奶娃娃又罵祖宗,又打房子,哪塊臉見人?耀敏天天和陳福英在一起,你不是眼睛瞎了耳朵聾了,看不見聽不着?”就不理吳明獻。吳明獻就坐着沉思,吳光耀已衝來了,叫吳明獻:“去叫你幾個弟弟來!我聽說孫家要退婚!堅決不許!壓住吳明才家!孫家敢反,打上門去!”吳明獻道:“我爹你怎麼想的了!我養姑娘,爲了什麼?你就不爲你的孫女想想?”吳光耀吃了一驚:“你的話什麼意思?”吳明獻道:“你不見耀敏十三歲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不爲她着急?”吳光耀張口“嗬嗬”兩聲,恍然大悟,低頭想了一陣,說:“問題是剛和孫家結仇了!有這麼容易?”吳明獻說:“反正也沒把握,試着看!”吳光耀說:“你自己拿主意!我認爲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一半!”

這天孫江成與陳明益一同上山,又吹時,陳明益聽不下去,問:“孫大哥,你孫子差點被吳家打掉了。當時你在哪裡?我聽說你把大門緊關,陳福英、孫平玉去找你,你都不理!”孫江成立即氣得跳起,罵陳明益。陳明益說:“你莫罵得難聽!我不看那幾個外孫的面,我當場把你打趴在這裡!”孫江成越罵越有勁,越罵越有理,竟罵陳家的祖人了。陳明益說:“我也不看什麼外孫的面子了!打了你我遇上幾個外孫也講得清楚!”跳上來就給孫江成一耳光。孫江成不敢還手,也不敢罵了。陳明益纔開始罵:“孫江成!爛雜種!狗雜種!你剛纔很有勁!現在怎麼沒勁了?”晚上,陳明益就到孫平玉家,說了原委。孫平玉、陳福英說:“我們怎麼敢怪三爸!”陳明益又回去與陳明賀說了,又與陳慶堂、常世英講,大家都說:“就是該打!”

陳明賀和陳福達老遠就喝罵着跑攏了。孫平玉生平怕外人,急忙住手。陳福達撈起兩袖,就要來打孫平玉。陳明賀忙吼:“陳福達!你信不信?”陳福達纔不動手,指了孫平玉罵。孫平玉就罵着走了。陳明賀扶陳福英,陳福達背孫天儔,回孫家來。陳福達見陳福英腿上一寸來寬、兩寸來長又黑又腫的一痕,又嚷:“等老子把孫家這雜種打死再說!他只打得起我姐姐!怎麼不敢去打吳明雄?”提了棍棒去找。孫平玉聽陳福達在找他,忙躲到孫平文家,一夜不敢回家。陳福達找不到,才罵着回來。

孫江成被陳明益打,就帶了孫平元、孫平剛、孫平會來打孫平玉。孫平玉說:“你們啃不動青岡啃泡木!怎麼不敢去找真正打人的?”孫平元道:“是你的親戚打的,還是我的親戚打的?你的親戚打的當然要你負責!”就打起來。陳福英急了,衝出來廝吵。孫江成等因畏陳家,不敢惹陳福英,急忙撤走。田正芬就天天罵孫平玉、陳福英。孫平玉無奈了,朝着天喊:“老天,清汪汪的天啊!我無奈了!只有向你訴苦了!你知道我是清白的啊!”

孫天儔扭不過孫平玉,又捱了兩棒。感覺兩腿都斷了,倒在地上。孫平玉餘怒未消,仍用腳踢孫天儔。孫天儔問:“你只敢這樣踢我!你敢踢吳明雄?”孫平玉罵道:“老子乾脆打死你這小雜種算了。”陳福英見兒子被打得不行了,就忍痛站起,進屋提了菜刀來,要和孫平玉拼命。孫平玉才丟開孫天儔,來搶菜刀,又和陳福英扭打起來。孫天儔想站起來,但站不起來。就爬來想勸開,但哪裡勸得開!

吳明章等聞知,摩拳擦掌要攻孫家,找吳光耀商議。吳光耀已明長子次子心態,動搖不定,只得開會商議。意見對立,吵了起來。吳明獻、吳明雄態度一致,反對干預,卻推口道:“孫家是好收拾的?陳明賀那三個兒子是吃素的?”吳明章、吳明義各有一女,都才數歲,吳明洪子女尚無。這三人明白大的兩人的心態,說:“你們的想法我們不明白?不過是想得孫家那小子當姑爺!爲了你們的私利,丟了全家的名譽!”二人火了:“要打孫家現在就走嘛!”這三人說:“我們不想打了!要打也要你們兩家衝在前頭!”於是就吵罵起來,不歡而散。吳光耀雖不置可否,但情況明白,袒護大的二人。吳明章就叫吳明義、吳明洪:“孫家如退了婚,吳家名譽何在?他們不管,我三人去管!打上孫家去!”吳光耀就叫三人來,罵道:“你三人不得了了!以爲我和你們的兩個哥就不要名譽,只有你們會要!他二人也是不得已啊!我也是不得已啊!你們還沒嚐到此中滋味!終究要嚐到的!這是相當痛苦的,嘗不盡的!我七十幾了,姑娘兒子都成家了,現在同樣不得不已還得嘗!我求你們了,你們同情我這老者也行,不同情也行!你們自去看着辦!”

陳明賀爺幾個聽孫天儔被吳家包圍,急得手足錯亂。跑攏商量,無法決斷。要去和吳家拼呢,不是吳家對手。陳家能上陣的,只是父子四人。而吳家吳明獻與孫江成同歲,吳明雄比陳明賀大三歲,吳明章與陳明賀同歲。吳光耀的孫子年紀超過陳福寬的就達五人。孫江成家、陳明賀家人口並起來,尚差吳光耀家五六人,能上陣打的也差二三人。缺了孫家,陳家父子的力量僅及吳家三分之一。若去硬拼,不單救不了孫富貴,且要全家遭殃。商量一陣,決定不救孫富貴,而忙去保孫平玉、陳福英等,舍小救大算了。陳明賀說:“孫富貴必死無疑!救不出來了。吳家殺了孫富貴,必然去圍孫家。現在去救你姐姐和幾個外侄!把他們救過橫樑子來。吳家追來,也不怕。”即提刀扛棒奔黑樑子救孫家。正遇陳福英來。陳明賀哭說:“福英,富貴是無望了!我們不去救他了!你和幾個外孫來了就好!我們與吳家無論如何拼,都會保你們母子!孫平玉是大人,他自己能逃出來!一定會逃過橫樑子來的!”陳福英掙着要去救兒子,陳福全等拼命拉住,哭說:“姐姐!不是我們不救外侄!到那裡一定晚了!吳家有準備,我們無準備啊!要是都有準備,我們會怕吳家?打就打嘛!事出意外,一樣準備無有!想救救不了。”死死拖住。陳福英量定兒子一定死了,暈了過去。陳家又忙救她。

天明,陳福寬等來望,又罵:“孫家人就是日膿!該讓富貴昨晚提了斧子上吳明雄的門。吳明雄他敢怎樣?只消這樣搞上一兩次,賭他還敢再哼!就是一次欺孫家,孫家不敢動。二次欺孫家,孫家不敢動,他當然膽子越來越大,把孫家不當人地欺了!孫家人是自己把自己欺弱的!像昨晚上這樣子,吳明雄聽見,更要欺他孫平玉!”

陳福英被孫平玉一棒,就覺一隻腿不在了,跌倒下去,哭道:“要死你爺兩個去死!老子不管了。”後見孫天儔捱了幾斤重的一石頭,父子倆又扭打起來,忙哭向孫富民喊:“還不快去喊你外公?你忍心讓你大哥被打死掉?”孫富民忙哭着跑,邊跑邊喊:“外公!外公!”孫富華也忙哭着去喊孫江成。

吳家突然來了個大轉彎,孫江成、孫江榮等以爲是吳家怕孫家了,到處吹孫天儔一人打敗了吳家三代數十人。魏太芬就叫孫平文:“你快叫你爹:會說就說,不會說就閉嘴!孫家真打贏了?要是吳家火綠了,真來打上一架呢?孫家會贏不?就是孫家真打贏了,要吹也只有孫富貴家配吹!別的哪塊臉來吹?孫富貴被吳家圍着打時,孫家的門哪家開着?要是會想事的,鬼都磣死了,還好意思吹!”孫平文才去對孫江榮說:“你吹吧!吳光耀家火綠了衝上你的門來,我看你怎麼吹?”蔣銀秀等也罵,孫江榮才知不對勁,不吹了。孫江成則是孤家寡人,平時只有孫平玉家會爲他家提點意見,尚恨孫平玉家入骨。如今孫平玉家恨孫江成家不已,就無人提意見,孫江成就一直吹。吳光耀聽了,異常鬼火,屢欲派吳家軍向孫江成問罪。

孫天儔身上全是又青又紫的傷痕,躺在牀上,處處像被刀割着。被打時全身麻了,不覺疼,如今纔回過來,鑽心地痛。他既爲受辱憤恨,又爲自己有一個極日膿的父親而傷心,淚如雨下,幾次想站起來,離家遠走了。陳福英見他穿鞋子,問他要去哪裡。孫天儔說:“我要遠遠地去了!”陳福英就掙扎起來拖住,哭道:“你爸爸在這裡被這人踐踏過來,那人踐踏過去,正指望你!你走了他更被人欺負了!”孫天儔哭道:“我在家也不起作用!像這樣我要去打,他不許我去,在家也枉然!”陳福英說:“他是一輩子的小膽子人了,無辦法!你硬是要他一下子膽子大起來,咋個可能!你可憐他,不理他就行了!”孫天儔只好又躺下,一旦又憤恨這個家時,又欲走了。但陳福英已叫孫富民等守着了,哪裡走得了。

陳家以爲吳家收拾了孫富貴,到黑樑子找不到孫家,必來橫樑子找,全家老幼,全副武裝等待。久見無動靜,才請陳明益出來探看,方知吳家敗了。忙跑來叫父子倆到橫樑子。陳福英見全家無恙,才喜極而泣。一家人在橫樑子慶賀勝利。至晚才送孫家回家,又慶賀不已。陳明賀笑說:“我這外孫命大啊!命大啊!”陳福全對孫平玉說:“大姐夫,咋個樣?就是要豁出去幹!要是孫家這幫豬今天趁機全部衝出來,以後誰還敢欺孫家?”於是又罵孫江成、孫江榮家。陳福寬說:“趁這個機會,跟吳明才家退婚。不然以後麻煩!”天黑了全家才煮晚飯吃。吃到半夜,陳家爺幾個纔回橫樑子。孫平玉怕吳家來複仇,一夜在外放哨。孫天儔說:“不會來。”孫平玉說:“你以爲世上的事這麼簡單?”吳家果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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