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被關進了城主府邸底下的私人監獄裡,看樣子一天不給出答覆一天不要想出去了。
地下監獄有好幾個隔間,不過關押的人並不多,和她關在一間的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歲出頭的小女孩,臉頰上髒兮兮的不知道是些什麼,看到她被推進來,只是眨了眨眼睛,仍然坐在地板上不動。
傭兵關上了牢門離開,四周關押的犯人立刻都儘可能地湊近,有人不懷好意地問她爲什麼被關進來,是不是沒伺候好變態的城主,茵完全不去搭理,找了個牆根坐下來。
這麼一坐大半天就過去了,晚飯是些帶着餿味的麪包片,茵怎麼也吃不下去,正在鬱悶糾結,忽然聽到監獄的門打開,傳來了艾拉蒂亞的聲音。
“裡切斯特先生果然厲害,這麼快已經抓到這麼多嫌疑犯,”艾拉蒂亞和裡切斯特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昨天的第二名受害者還沒有找到嗎?”忽然看到了坐在牢房角落裡的茵,後面不知道說什麼了。
裡切斯特還以爲她在看和茵同一牢房的小女孩,於是解釋道:“那個小孩啊,你可別小看了她,以前我聽人說她是行走的地圖炮,還以爲是吹出來的,真去抓她的時候,差點折了整支隊伍!”
艾拉蒂亞和茵對視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驚訝地反問:“那個小孩就是蘇緹?”
“沒錯,就是她,把她關在這兒,我每天都擔心半夜裡我這祖傳的老宅就被轟上天去了。”裡切斯特連連搖頭。
接着艾拉蒂亞就和裡切斯特一起提審了關押着的嫌疑犯,茵和同牢房的小女孩自然不在其列,看着其他人進進出出,茵百無聊賴起來,又想起裡切斯特的話,於是挪到了小女孩的身邊。
“你叫蘇緹是吧,你好,我的名字是茵,”茵雙手疊在膝蓋上,歪着頭看她,“你爲什麼被關在這裡呢?”
蘇緹髒兮兮的手攥着自己的短裙裙襬,什麼話也不說,茵想了想,又換個問題:“你的爸爸媽媽呢?”
這回蘇緹雖然還是沒有回答,眼裡卻慢慢地涌出淚花,好像隨時會哭出來一樣,茵趕緊遞上手帕:“我錯了,我不問讓你傷心的事了。”
兩人又這麼傻乎乎地坐了大半晚,茵餓得睡不着,正想要不還是把餿麪包吃了算了,身旁的蘇緹就軟軟地歪倒過來,靠在了她的腿上。
“睡着了啊,”茵有點無奈地摘了自己的帽子蓋在她身上,雖然小了點,在這不見陽光的監獄裡還是聊勝於無,“真不知道這個城主腦子裡裝的什麼,居然把這麼小的孩子也關進來。”自己也靠着硬邦邦的牆壁,閉上眼睛培養睡眠。
好不容易在飢餓之上營造了一點睏意,監獄門口突然傳來了“什麼人、啊——”的驚叫,伴隨着清脆的“喀嚓”“喀嚓”兩聲,又把她嚇清醒過來。
雖說出門在外很難睡好覺……但也不能每個晚上都睡不好啊!茵有種抓狂的感覺,沒等她抓狂完,監獄的門靜靜地開了,外面的煤油燈光將一個長得變形的影子投了進來。
黑色的影子慢慢順着臺階蔓延下來,很快就來到了她們的牢房前,打開了門。
“……小黑?”茵試探着叫了一聲。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迴應:“跟我走。”
聽到他的聲音茵就放心了,但自己現在被當成大靠枕,走不開,只好說:“你等一下。”然後輕手輕腳地把蘇緹從身上搬開,蘇緹迷糊地發出夢囈:“姐姐……”
茵猶豫了一下,轉頭小聲朝門外喊:“小黑,你能進來一下嗎?”
黑加侖彎下頭,從低矮的牢門進到牢房裡,光線微弱的牢房裡,他的黑眸沉沉的看不到一絲波瀾。
“這個小女孩不知道爲什麼被關在這裡,”茵指了指熟睡的蘇緹,小聲問,“能把她也帶出去嗎?”
半個小時後,兩人走在通往昨天落腳的倉庫的路上,黑加侖揹着睡得正香的蘇緹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面,茵握着帽子跟在後面。
從出牢房起,就誰也沒說過一個字,想到白天對他發火說的話,茵就覺得自己應該道歉,雖說黑加侖當時的態度確實很糟糕,但過後還是潛進城主府邸來救自己了,自己拜託他把蘇緹帶出來,他也二話沒說就把小女孩背了起來。
看到小夜魅從圍巾裡鑽出來,好奇地用腦袋蹭蘇緹的小臉蛋時,茵忽然覺得這傢伙雖然沉默寡言,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要人命,但在某些方面卻相當溫柔,遺傳了白化的小夜魅在他手裡安然無恙地存活到了現在,看起來還很健康,再看窮奇跟了自己以後石化的石化受傷的受傷,她不由得感到慚愧。
“小黑……”猶豫了半天,茵還是叫住了前面的人,“白天的事,對不起。”
黑加侖一步也不停地繼續朝前走:“什麼事?”
茵揉着帽子的緞帶,囁嚅道:“在神殿的時候,說了很過分的話……”
“哦,”黑加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無所謂。”
茵還想再說點什麼彌補的話,就聽他冷漠的聲音繼續說:“身爲主人,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小黑?”
“到了。”
茵回過神來,廢棄的倉庫已經在眼前了,黑加侖拉開門走了進去,她也只好跟上,眼睛適應了倉庫裡的黑暗後,才發現艾拉蒂亞正在腳手架下焦急地等着他們回來。
黑加侖將蘇緹安放在一堆乾草上,然後又從敞開的門走了出去。
艾拉蒂亞見茵平安被救了出來,剛鬆了口氣,又被黑加侖異常的舉動搞糊塗了,問:“你們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茵還沒從剛纔黑加侖的那句話裡轉過彎來,下意識地反問。
艾拉蒂亞一手支着腮,若有所思地說:“雖然他平時也不怎麼說話,但很明顯今晚心情不好。你們吵架了嗎?”
他心情不好這一點茵當然也感覺出來了,但卻不知道是爲什麼,要是爲白天自己賭氣說受夠了他的話,剛纔已經道過歉了,而且他肯來救自己,證明應該是不生氣了纔對。
茵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我也搞不懂,他從來都不說自己的事。”
艾拉蒂亞不由笑了起來,摸摸她的頭髮:“茵,身邊的人的心情和心事並不是都要說出來,如果你用了心,即使他不說你也能感覺得到,人和人的相處都是需要相互體諒和理解的。”見她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又說:“傍晚時候我在監獄裡見到你,手頭的事情一結束就想設法通知他,沒想到纔出城主的府邸,就看到他站在路對面,我想他一定是猜到你在裡面,又不敢肯定,所以才按兵不動。”
“他用了心,所以感覺得到你身在何處,”火槍女王以在外從未表現過的溫柔笑容對她小小的崇拜者說,“你也是一樣,只要用心想一想,一定會明白他心裡在想什麼。”
茵若有所悟,又好像不得要領,回頭望了望門外白花花的月光,低聲回答:“我會記住的。”
艾拉蒂亞欣慰地點了點頭,又匆匆離開,倉庫裡只剩下茵和一旁說着夢話的蘇緹。
只要用心想一想,一定會明白他心裡在想什麼嗎?
茵認真回憶了一下,自己似乎真的從來沒在意過他的情緒變化,開始是因爲他很少說話,又總是面無表情,問他什麼也都是白搭,可是漸漸地他也會理睬自己,會主動和自己說話,爲什麼自己還是無法感受到他的心情呢?
如果不是爲白天的事,那一定有別的原因,讓他心情不好,纔會對自己說出“身爲主人你不需要向我道歉”這樣的話。
這麼想着,茵決定去替他開解開解,好歹自己也是他的主人,是有資格過問他的心事的人吧。
走出倉庫以後,茵發現黑加侖背靠着倉庫的外牆壁,神情冷酷地盯着前方,一動不動。
“你不睡覺嗎?”茵小心地靠近,小心地問。
“睡不着。”黑加侖簡潔明瞭地回答,看也不看她一眼。
睡不着?這傢伙一路來明明就無時無刻不犯困,現在居然失眠了?茵心想看來他的心情是真的很不好啊,於是更加小心地問:“爲什麼睡不着呢?”
黑加侖木然望着前方,回答:“肚子餓。”
咣啷一聲,茵的腦袋杵在了牆壁上。
哎呀哎呀,所謂心情不好原來是肚子餓了啊。
“那……現在去買吃的?回來的時候確實有看到通宵營業的路邊攤……”茵正清點着爲數不多的金幣,黑加侖已經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喂,你去哪裡啊?”
“吃飯。”
順着來時的路走回去,路邊攤果然還在,陳舊的馬燈光線很微弱,但還是給靜悄悄的夜晚街道添了一絲溫暖,倆人在舊得發黑的木凳上坐下,賣雜燉的大嬸從鍋裡撈起大塊的牛肉和土豆放進他們的盤子裡,一邊還熱情地和他們談話。
土豆很管飽,沒一會兒茵就放下了叉子,餓了一天的黑加侖還在埋頭狂吃,眼瞅着就要把第二鍋也吃乾淨了,大嬸忍不住問:“小夥子,吃這麼多沒事吧?”
茵乾笑着解釋:“沒事的沒事的,他的食量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大嬸這才心有餘悸地點了下頭:“不過這樣吃對身體真的不好呢,你也要說說他纔好。”
茵趕忙答應:“嗯嗯,知道。”胳膊捅了捅還在不斷往嘴裡塞土豆的黑加侖,“聽到沒有呀,別一次吃這麼多,當心夜裡胃痛。”
大概這樣的時候還有人光顧——消費量還這麼大挺罕見的,大嬸心裡還是很高興的,一邊繼續往鍋裡下料,一邊不經意地說着:“這麼晚還出來吃夜宵,年輕真是好啊,我和我丈夫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逛夜市,不過最近吸血鬼鬧得很兇,夜市都被禁止了。”
茵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看黑加侖風捲殘雲的吃法,忍不住擔心賬單問題。
“不過應該很快就能抓到了,到時候你們一定要去夜市逛逛呀,還有戀愛占卜什麼的,像你們這樣年輕的戀人應該很喜歡吧?”大嬸無知無覺地繼續說。
吃得正歡的黑加侖驀然停了下來,茵不自覺地轉頭看他,發現他臉頰上黏着半粒豌豆,頓時笑了:“多大的人了,還吃得滿臉都是。”就要掏手帕去擦。
“我們不是戀人。”冷冷地說完這句話,黑加侖放下了盤子,隨意用手背擦了下嘴,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