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餐廳門的時候,一向自認爲足夠冷靜的海默林驚呆了。
餐桌上堆滿了用過的餐具,各種佐餐調味料的味道古怪地混雜在空氣裡,不時還有雞骨頭被隨手亂扔,其中一根雞腿骨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額頭。
“食物的末日,”他感嘆了一句,撿掉掛在頭髮上的雞骨頭,竭力淡定地問,“這些都是你一個人吃掉的?”
埋首切割蹄髈的黑加侖漫不經心地回答:“不。”
海默林剛鬆了口氣,就聽到他補充:“米賽魯已經收走了一批餐盤。”
就算這座城堡裡所有的幽靈都是活人,一頓也吃不掉這麼多吧,海默林按了按眼皮,有點同情既要忙着烹調又要忙着收洗的夢魘。
“對,差點就忘了,剛纔我看到那個小不點離開了城堡。”海默林記起了正事,提醒道。
黑加侖頭也不擡,將一塊帶筋肉的骨頭塞進嘴裡,慢斯條理地嚼了一陣,吐出骨頭在餐盤上“噹啷”一聲,然後才問:“你就是來告訴我這個?”
海默林臉上帶着幾分玩味:“你覺得沒關係?我還以爲你們三個在一起玩過家家的遊戲呢,爸爸是曾經叱吒一方的殺手,媽媽是未來縱橫大陸的奧術師,女兒卻……”
黑加侖偏過頭來,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了他一會兒,說:“你搞錯了。”
“我想也是,如果要扮演你們的女兒,至少得具備把這座城堡夷爲平地的本事。”海默林笑着攤了下手。
“我說的不是這個,”黑加侖割下一塊帶皮的肉喂進嘴裡,“蘇緹是路德•嘉威的女兒,你懂我在說什麼。”
海默林驀然收聲,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路德……嘉威?”
黑加侖點點頭,隨手將餐刀一扔,嚼着嘴裡最後一塊肉起身,似乎終於吃飽了。他走到輪椅邊時稍微停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小夜魅湊到海默林臉跟前:“這纔是我們的女兒。”
海默林努力控制住抽搐的嘴角:“它、不,她……長得真特別。”
“謝謝誇獎。”黑加侖將女兒塞回大衣口袋裡,就要出餐廳的門,海默林突然想起來似的又說:“在那小不點出去之前,茵剛離開不久。”成功令他停下了腳步。
黑加侖雙手插在口袋裡,頭也懶得回:“你有事要和我談?”
海默林笑了笑,反問:“不怕她們丟下你走了?”“這種蠢事不會發生,”黑加侖反脣相譏,“有事就說事,沒事就不要妨礙我。”
雖然這麼說着,眼神卻還是不甚確定地飄向城堡大廳的方向,海默林心知肚明,不敢再掀逆鱗,老實地點了點頭:“請跟我來。”
黑加侖仍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大步跟上輪椅離去的方向。
在距離城堡不算太遠的地方可以感應得到微弱的生命氣息,那是生命屬性的蘇緹發出的、只有身具死亡之力的人才能感受到的存在,她停滯不前,證明她要找的人就在附近,所以無須擔憂。
“茵姐姐。”
蘇緹眯着眼睛仰頭看坐在黃土堆上的茵,天空中雖然有厚厚的雲層,但陽光穿刺下來仍然亮得人睜不開眼:“你在看什麼?”
茵看上去垂頭喪氣,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蘇緹便開始手腳並用地爬那黃土堆。
城堡前原本是一片曠野,經昨日一役才變得高低起伏,這黃土堆也不知是從哪邊斷崖上滾落下來的,土質不夠堅硬,蘇緹扒拉得一身黃土還是沒能爬上去,忍不住問:“我怎麼爬不上去?”
茵有點無可奈何地從上面滑下來,看了看被她刨得鬆散的黃土,說:“我不是爬上去的,小藍藍把我放上去的。”
蘇緹哦了聲,拍拍手上的泥:“茵姐姐,你和小黑哥哥吵架了嗎?”
茵搖搖頭,她又問:“那是他欺負你了?他也打你屁股?”茵忍俊不禁,推了她小腦袋一下:“他怎麼可能打我屁股,我又不是小孩子。”
蘇緹嘟起嘴,似乎對她暗示自己“還是小孩子”有點不滿,但想到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又把這點小不愉快拋開了:“那個坐輪椅的哥哥問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裡,說想和我們一起走。”
“一起走?”茵有點驚訝,“爲什麼?”
“他說想和茵姐姐做朋友。”蘇緹如實轉述海默林的話。
這傢伙還是沒死心,說服不了自己幫他,乾脆粘過來接受保護麼,茵覺得好笑,但他的腿受傷畢竟是自己的責任,還因此被沒完沒了地追殺,如果他硬跟上來,要求自己保護他,自己好像也沒什麼資格拒絕。
蘇緹又補充道:“他還說只跟着我們一起出庫茲比克山,之後就分開。”
這回茵摸不着頭腦了,只跟到庫茲比克山外?這是爲什麼,這裡有卡梅恩的亡靈軍團罩着難道還會很危險?出去了纔是需要人保護吧,完全搞不明白。
“我告訴他不清楚你們的打算,不過可以幫他來問問,”蘇緹搓乾淨了手掌,擡頭問,“我們要和他一起走嗎?”
茵碾了碾腳下的沙粒:“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一些事,我現在腦袋裡很亂,本來想出來冷靜一下,結果發現雖然很冷,但心還是靜不下來。”
蘇緹好奇地問:“發生了什麼事?”大家在三樓書房裡談話的時候,她在大廳的沙發上昏迷,奧術師來襲的時候,她被花瓶砸暈過去,之後房間裡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她趕過去只看到茵和黑加侖的臉色都很難看,於是從頭到尾都是糊塗的。
茵笑了笑,蹲下來看着她:“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
“不過?”
“不過我知道小黑生氣了,”她嘆了口氣,“我惹他生氣了。”
蘇緹仍然是一頭霧水,似乎覺得這個根本不構成問題:“如果是這樣,去向他道歉不就好了。”
茵無奈地看着這個不識愁滋味的小蘿莉:“要是道歉就能解決,我就不會在這裡發愁了。”
事實上從昨天黑加侖離開她的房間後,她就一直在試圖找機會道歉,結果對方非但不打算接受,甚至根本就不想聽她道歉,除了晚餐的時候大家在一張桌上的短暫一個小時,他們甚至沒打過一個照面。
在馬可波里的時候雖然也吵過架,但黑加侖最後還是來救她了,這回卻連理都不想理她,問題不得不說相當嚴重。茵想了想,決定把問題抽象化方便她理解:“是這樣的,我因爲一點私心,做了一件雖然不算很過分,但讓他覺得無法接受的事,所以他現在不想見我了。你說該怎麼辦呢?”
蘇緹雙目放光:“拿好吃的引誘他!”
茵頭上三條黑線:“啊哈哈……”
當天夜裡,黑加侖正躺在牀上和天花板較勁,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門。
因爲不想在餐桌邊待太久讓茵找到機會搭訕,他今天的晚飯也沒怎麼吃飽,心情正糟糕,想也沒想就跳下牀上前開門,打算把門外不識趣的傢伙揍一頓。
木門向內拉開,一陣錯亂的腳步聲向樓下跑去,走廊上漆黑一片,房間裡微弱的燈光投在地毯上,不大的區域內赫然放着……一塊蛋糕。
“……”黑加侖懷疑地順着剛纔腳步聲離開的方向一看,居然隔三步一隻熱狗,隔五步一對烤翅,一路歪歪扭扭的誘餌,像是在鄙視他的智商。
樓梯處傳來壓抑的笑聲,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黑加侖想了想,蹲下去把蛋糕吃了,然後帶上房門朝熱狗走去。
蛋糕、熱狗、烤翅、慕斯、土豆泥……食物順着樓梯一路向下,黑加侖毫不客氣地把它們全掃進肚裡,然後按照獵人劃定的線路一路走進了餐廳,發現吃的東西繞過餐桌,延伸進了虛掩着門扇的廚房。
廚房裡隱約傳來蘇緹的笑聲,夢魘搓紙一樣沙啞的話語聲,黑加侖抽了抽鼻子,直接略過了餐廳裡的誘餌,朝廚房走去。
廚房門打開的一瞬間他看到夢魘穿牆而過留下的淡淡黑霧,流理臺下發出咚的一聲,八成是蘇緹撞到了腦袋,儲物櫃的門夾着一條毛絨絨的尾巴,看上去挺疼的。目光走了一遭,最後才定格在房間正中央手裡握着裱花袋,有點不知所措的茵身上。
“啊、小黑……那個、你怎麼會……”茵臉上的意外表情不像作假,手一哆嗦,鮮奶油吧嗒一聲擠到了流理臺上。
黑加侖不做聲,走到流離臺前,看着她面前的一個淺口盤,裡面金燦燦地盛着剛烤好的餡餅,撲鼻的香氣證明着味道一定也不錯。大半夜在廚房做餡餅,目的自然是很明確的,他伸出一指摳着盤子邊緣拖向自己。
茵慌忙阻止:“誒!奶油還沒……”冷不防手背上被彈了一下,痛得一陣狂甩,不敢再阻止。
美食的誘惑力是無人能阻擋的,黑加侖木着臉從盤子裡撕下一塊喂進嘴裡。
夢魘從天花板上伸出半個腦袋,窮奇偷偷把一隻眼湊近儲物櫃門縫,蘇緹抱着頭縮在流理臺下屏息凝神聽着。
“……小黑?”茵不自覺地停止了甩手。
黑加侖呆立了幾秒,咬着派口齒不清地問:“裡面是什麼?”
茵驚恐地看着他的表情:“蘋、蘋果啊。”
“我有沒有說過我不吃蘋果?”
夢魘“嗖”地縮回了腦袋,窮奇迅速抽回尾巴,儲物櫃裡發出一串叮呤噹啷的鍋碗瓢盆被撞倒的聲音,蘇緹貼着地面蠕動到流理臺邊,然後逃也似的衝出廚房。
不過預想中的太古神獸哥斯拉噴火的畫面沒有上演,黑加侖皺着眉用力地嚼了幾下,然後梗着脖子嚥了下去,對於以食爲天的他來說,吃東西能露出這麼痛苦的表情,實在是百年一見。
茵拗着手指在流理臺對面看了一會兒,等他把整個蘋果派都吃下去,露出大鬆一口氣的表情,再擡起頭來看自己時,才彆彆扭扭地說:“對不起啊小黑,我……”
黑加侖伸手去蘸她剛纔不慎擠到流理臺上的奶油,一邊心不在焉地問:“什麼?”
“蘋果……還有,伊達洛斯的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