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來找去,終於在林蔭道盡頭的一座石碑前發現了熟悉的背影,茵氣不打一處來,大步奔過去:“小黑,這裡是軍事重地,不要亂跑啊。”
黑加侖沒有迴應,靜靜地看着石碑,茵拳頭打在棉花上不了了之,只好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石碑。石碑足有一人高,上面刻滿了名字,茵草草看下來,在最下方的說明中瞭解到他們都是十年前一場意外事故中不幸殉職的研究人員。
“這個石碑有什麼問題嗎?”茵不解地問,能讓黑加侖投以關注的東西除了食物還真不多,就像上次在城堡塔樓裡看到的腳印,只要是被他盯着看的,多半里頭都有玄機。
但這次黑加侖否認了她的猜測:“不,只是隨便看看。”
話是這麼說,但茵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他們互相隱瞞了很多事,茵很早就想和他好好談一下了,可惜一路走來都沒有獨處的時間,現在正是絕佳的機會,她決定要敲開這傢伙蚌殼一樣的嘴,非得知道點什麼不可——當然,作爲交換,她也會把自己隱瞞的事交代清楚。
二人並肩走在林蔭小道上,地上的積雪很新,踩上去嘎吱作響,細小的雪粒還在飄飛,落在他們頭上,肩上。
“小黑,我想和你說說關於伊達洛斯的事。”
茵這麼說的時候偷偷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幸好黑加侖剛剛吃飽喝足,心情很好,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就算是答應傾聽了。
如果要細說,她和伊達洛斯相識六年,之間的故事都可以寫本書了,但茵沒打算把繁瑣的小事都交代清楚,只把伊達洛斯的身份及和自己是怎麼認識的簡單地說了說,黑加侖整個過程中都一聲不吭,也不知有沒有認真聽。
“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很敬重他,覺得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對我,對所有去找他告解的人都非常溫柔有耐心。尤其是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是唯一能夠理解我、開導我的人,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沒有他,我恐怕好幾年前就自暴自棄,選擇輕生了吧。”
茵伸出手去接雪花:“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無法相信這樣一個人會害我,當屬傑裡曼先生拿着我掛在臥室裡的畫像出現,我雖然很難過,但無論如何還是能夠接受。我能接受父母的出賣,卻沒辦法接受伊達洛斯的圖謀不軌。”
黑加侖平靜地點出:“他們不是你的親生父母。”
“是啊,如果我真的是瑪格麗特的女兒,就和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茵笑了笑說,“被外人出賣了也算不上什麼難過的事。”
黑加侖停下腳步,轉到她面前站着,茵有些奇怪地仰頭看他:“怎麼了?”
“他爲什麼願意對你好,你想過嗎?”
他指的當然是伊達洛斯,茵想了一陣,搖搖頭,反問:“對一個人好一定要有理由嗎?”
黑加侖似乎對她的天真有點無語,不緊不慢地問:“你當初買下我,是爲什麼?”
茵嘴角抽搐,實在不敢告訴他是因爲他賞心悅目,只好艾艾地答道:“看你好像學過武技,大概能保護我,所以就……”
黑加侖對她的回答不予評價,又問:“當你發現我好吃懶做的時候,又爲什麼願意養着我?”
這下茵真答不上來了,黑加侖擡頭平視前方:“也許你是對的,對一個人好未必需要理由,”頓了頓,補充,“但害一個人,絕不會沒有理由。”
茵悶悶不樂地看着腳下:“我想不出來害我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這時,不遠處路過一個穿着鐵灰色軍大衣的男人,那人遠遠看見他們,立刻收出了前進的腳步轉而朝他們走來:“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在這裡亂逛?”
茵趕忙掏出便條遞過去:“我們有通行許可的。”那人接過來看了看,沒說什麼,又把便條還給了她,警告道:“參觀夠了就趕緊出去。”茵趕緊答是,那人又瞥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黑加侖,黑加侖神情散漫地扭開頭,那人眼裡掠過一絲錯愕,但很快又被掩蓋過去,急匆匆地走開了。
那人半張臉藏在大衣的立領後面,本來就有點古怪,瞳孔還是灰色的,這麼罕見的瞳色茵當然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於是那一閃而過的錯愕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你不覺得奇怪嗎?”黑加侖等那人走遠了,纔不慌不忙地問。
“是挺奇怪的。”茵以爲他所謂的奇怪和自己想的一樣,就點頭附和。
黑加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進門的時候,通信官拿着便條去請示了上級纔敢放我們進來,剛纔那人卻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爲難,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咦?他不說自己還真沒留意,茵趕緊問:“爲什麼?”
黑加侖沉默了很短的一會兒,嘆氣似的回答:“因爲那是他直屬上司的筆跡,他見過千百回,早就記住了。”茵還來不及驚訝,聽他又說,“而且,他心裡很清楚自己不是我的對手,不會傻到在這裡和我起衝突。”
茵訝然望着他,一早準備好的逼供手段還沒使,他就一副準備合盤托出的樣子。
“我曾經和他們一樣,是安息軍團的一員,”黑加侖卻並不看她,兩眼漫無目的地環視着白皚皚的四周,“就是那個守護着安息之櫃,處死了你母親,害得蘇緹全家喪命,流落異鄉的安息軍團。”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和那個變態之間有什麼糾葛嗎?十五年前我奉命去殺他,非但沒有成功,還差點送了命,他的強大難以爲常人所理解,如果你要幫助海默林,就必然與他爲敵。”
黑加侖平靜得好像只是在評論天氣:“我不是他的對手,你也不是。”
好一陣子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直愣愣地站在雪地裡,羊皮靴子裡滲進雪水,冷得刺骨,但人卻像是被釘在地上一樣,動也動不了。
“他們出來了。”黑加侖輕描淡寫地結束了這次談話,茵木然回過頭,看到索蘭達爾抱着蘇緹從幾十級臺階上走下來。
一開始還有點詫異蘇緹竟然會願意被他抱着走,等靠近了茵才發現其實是她的狀況已經不能走路了,小蘿莉蜷成一團瑟瑟發抖,兩眼空洞嘴脣哆嗦,像是受了極強的刺激。“她怎麼了?”茵着急地問唯一的知情人。
索蘭達爾顯出苦惱的神色:“我怎麼會知道,進去以後她直奔傳送陣,我追着她來到頂樓,才一跨出露臺她就變成這樣了。”
茵又試着搖了搖她的胳膊,叫她的名字,但蘇緹均是不做反應,窩在索蘭達爾胸前不停地發抖,三人只好放棄研究院一日遊,帶她到附近的醫館去看病。
醫師給蘇緹檢查過身體後,告訴他們小孩只是受了劇烈的驚嚇,休息一陣就能緩過來,至於會不會留下什麼失眠驚厥的毛病,那就不好說了。
“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啊,”茵坐在牀邊看着喝下安眠藥劑睡着了的蘇緹,“再怎麼能征善戰,還是有害怕的時候。”
索蘭達爾已經把可笑的女裝給換掉了,現在穿着一身鐵灰色的軍大衣,和剛纔他們在研究院裡見到的那人打扮一模一樣,大概是在中央大樓裡受到的新啓發。他歪靠在房間一角,十分費解地問:“她曾經去過中央大樓?還目睹過什麼可怕的事?否則怎麼會好端端的嚇成那樣。”
黑加侖坐在另一張病牀上給小夜魅順毛:“她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索蘭達爾稍微愣了下,立刻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眼珠一轉,眉開眼笑,“啊,既然如此,我一個人留在這裡照顧她就好,你們愛上哪兒去上哪兒去吧。”
突然被下逐客令,茵摸頭不着腦:“什麼叫愛上哪兒去上哪兒去,你一個人能照顧好她嗎?別一會兒回來你把她打扮成什麼奇怪的造型。”
黑加侖卻點點頭,把小夜魅塞回口袋裡:“走。”拽着茵的袖子就把她拖出了醫館。
雪越下越大,來時的腳印幾乎都被覆蓋了,茵出神地想了一會兒,突然說:“你剛纔看石碑,是在找蘇緹爸爸媽媽的名字吧?”
“嗯,”黑加侖一點兒不爲之前隨口撒謊臉紅,坦然地承認了。
“十年前中央大樓曾經發生過一次火災,似乎是研究中步驟失誤造成的,”茵回憶着之前在石碑上的所見,“那次事故中有好多研究者殉職,他們中有蘇緹的爸爸媽媽。——那其實並不是事故,而是恐怖事件,對不對?”
黑加侖和她並肩站在醫館門前的臺階上,低聲說:“但凡不接受招攬的,都死了。”
茵訝然望着他:“招攬?你的意思是……”腦海中劃過一道亮光,零碎的記憶拼湊在了一起,“蘇緹的爸爸媽媽該不會就是、布萊爾先生所說研發了什麼精準火炮的人……吧?”
黑加侖沉默着,三個月沒剪的劉海長得幾乎遮住了眼睛。
看樣子自己的猜測是八九不離十了,蘇緹的父母開發出了新型武器,轟動一時,那個什麼安息軍團想要招攬他們爲己用,但是遭到了拒絕,於是夫妻倆雙雙死在了僞造成事故的火災中,雖然招攬失敗,但安息軍團仍然想得到新型武器的相關數據和圖紙什麼的,所以纔會一直追殺蘇緹姐妹倆。
倘若真是這樣,當年自己的母親,瑪格麗特•修文說不定也是因爲拒絕爲安息軍團服務而被殺害的。
——但凡不接受招攬的,都死了。
——她和你一樣。
——曾是安息軍團的一員。
——那是他直屬上司的筆跡,他見過千百回,早就記住了。
茵終於明白自己掉進了一個怎樣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