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古人說過的話,通常都是對的。
在黑加侖說出自己不吃蘋果的瞬間,廚房裡能逃走的都逃走了,逃不走的也用鍋碗瓢盆築起了堅實的堡壘,以期在被遷怒的時候少受點皮肉傷。
但唯有一個……一隻,不僅不狼狽逃竄,反而昂首挺胸地做了電燈泡和大喇叭。
“蘋果!蘋果!”
“啊啊啊求你別叫啦,我都快不認識蘋果這個詞兒了!”
茵抓狂地捶桌,帽子上的小火雞仍然孜孜不倦地重複着昨晚的關鍵詞。
正執棋思考的海默林不知道內幕,笑着說:“它想吃蘋果就讓它吃好了,叫喚一天了。”
坐她對面的蘇緹膽戰心驚地小聲提醒:“它不是要吃蘋果啦。”然後擠眉弄眼暗示了他半天,海默林終於領會了她的意思,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窩在沙發一角似睡非睡的黑加侖,笑着將手裡的主教放了下去。
小火雞仍舊蹦躂不止,茵終於崩潰了,硬把它從帽子上揪下來,聲色俱厲地威脅:“給我閉嘴!再敢說蘋果我就把你燉了給小黃當午餐!”聽到叫自己名字,小夜魅迅速從黑加侖的大衣口袋裡冒出頭來,一對三角耳抖了抖,小火雞一見天敵出現,立刻閉嘴了。
大廳裡總算安靜下來,茵打了個長長的呵欠,趴在沙發扶手上犯困——昨晚小火雞激情四射地在廚房裡朗誦“蘋果”,爲了不弄巧成拙讓黑加侖反而更怒,她不得不放棄解釋的好機會,火速帶它回房間去,結果就是小傢伙一晚上都沒歇過,她自然也沒睡成。
“伊達洛斯……”剛培養出一點睡眠,愣是又被這一聲驚醒過來,茵還沒反應過來這聲音是誰發出來的,挺屍的黑加侖已經將元兇手到擒來。
小火雞被捏着咽喉,兩眼突出翅膀亂撲,發出唧唧嘎嘎的怪叫,茵笑道:“活該,誰讓你嘴賤。”說着,還是掰開黑加侖的手指把它救出來,這回小火雞吃了苦頭終於學乖了,腦袋縮到翅膀下面,老老實實蹲在兩人中間不動了。
“呵呵呵,你從哪兒弄來的鸚鵡,這麼饒舌。”金光閃,卡梅恩出現在大廳中央的傳送陣中,身上還穿着睡袍,看樣子是被小火雞給吵醒的。
茵趕緊起身去攙扶他:“小紅是從靈獸蛋裡孵出來的,長得……也不太像鸚鵡。”
卡梅恩擺擺手示意她不用過來,自己在他們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去,臉色雖然還是很差,精神卻顯得好多了,他勾了勾手指:“小傢伙,過來我看看?”小火雞正巴不得離兩個天敵遠一點,趕緊撲騰着翅膀蹦了過去。
靈獸蛋裡孵出來的東西雖然說不準會是什麼,但人的想象力總還是受到了知識結構的限制,茵覺得自己應該也夢不到什麼異世界物種,心想也許卡梅恩見多識廣,能認出小紅的品種也不一定。
但結果還是令人失望的,卡梅恩一手託着小火雞轉來轉去觀察了幾圈,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還真不太像鸚鵡,喙子細了點長了點,羽毛的顏色也挺罕見的,自然界中很少有紅得這麼惹眼的鳥,個頭又這麼小,很容易被天敵吃掉。”
茵笑了:“天敵?是說他們倆嗎?”拇指比劃着指了指繼續打盹的黑加侖和只露出一隻耳朵的小夜魅。
卡梅恩將小火雞放到膝蓋上,小傢伙也就乖乖地收起爪子睡覺。“這樣羽毛顏色鮮豔的鳥要麼自身具備攻擊性,要麼就是依賴兇猛的共生生物,就像鱷魚和燕千鳥……你們在笑什麼?”卡梅恩說到一半,突然發現蘇緹和海默林都拼命捂着嘴,憋出咕咕咕的怪笑聲。
“有什麼好笑的!”茵沒好氣地白他們一眼,知道他們肯定在心裡把自己比成了鱷魚。
黑加侖睜開一隻眼睛看她,嘴角隱隱有翹起的跡象,茵惱羞成怒,狠狠地踹了他一腳,說:“你敢笑我就吃了你!”
卡梅恩這時候才明白孩子們在笑什麼,忍了又忍,努力岔開話題:“不談這個了,茵,看在你母親的份上,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應。”
茵正攀着黑加侖的肩膀要去掐他脖子,一聽這話趕緊坐正了:“什麼事?”
也許是語氣鄭重的關係,正在下棋的蘇緹和海默林也自覺地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他們。
“是這樣,帝國的國王陛下——也就是海默林的父親,已經先後派了四批人過來找麻煩,你也看到了,他甚至找到了一位奧術師,看樣子是志在必得了,”卡梅恩一手梳理着小火雞的紅毛,有些惆悵地說,“我本以爲憑我的魔法修爲保護這孩子足夠了,找你來只是想和你聊聊你母親的事,順便把懷錶交給你,但現在我不得不重新審視局面,我想,或許……”
海默林出聲打斷:“不,老師,關於這個問題,我已經和他們談過了,您不必爲我擔心。”
卡梅恩有些意外地看向茵,茵也回以同樣的目光,最後二人一起看着黑加侖,後者眼也不睜:“我們送他到多朗要塞,貝利亞是永久中立國,之後的事就不用我們插手了。”
“然後?你提了什麼交換條件?”茵抱着胳膊歪頭看他。
“我是那種人嗎?”黑加侖平靜地反問。
茵堅定地點頭:“是。”
被圍觀的人還沒笑,圍觀的人就先破功了,海默林哈哈笑着舉手調停:“作爲交換,我給你們簽了一份文件。”他話音未落,就聽黑加侖淡定地補完:“賣身契。”正在喝果汁的蘇緹無辜地噴了一身。
茵嘴角抽搐:“到底是什麼?”
黑加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對摺了兩次的紙遞出,茵接過來展開一看,不由愣住了:“通行證?”
“嗯,父王雖然派人來殺我,但對於帝國來說,我仍然是未來的王位繼承人,這點說話分量還是有的。”海默林笑着給蘇緹遞紙巾。
那是一張草草寫就的通行許可——用的還是上回索蘭達爾留給他們的便條,內容也十分簡單,以帝國第一王子的身份允許他們在海格威軍事研究院裡任意出入,下方簽着“海默林•盧卡斯”的大名。
茵瞭然地將便條重新摺好,隨手扔回給他。
卡梅恩卻不同意:“你要到貝利亞去尋求庇護?如果被你父王發現了怎麼辦?貝利亞如果想嚴守中立,一定會把你交出來,這麼做太危險了。”
“不,我只是去流浪,”海默林溫和地糾正,“去試着找找我一直想要的東西。”
老人沉默下來,似乎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弦外之音,倒是蘇緹重新捧起果汁,不無擔心地問:“你這個樣子流浪……不會很不方便嗎?”
海默林將剛纔碰倒的妻子重新擺放好:“總比束手就擒,死在自己親生父親手上要好吧?”說着衝她笑了笑,“沒事,我還有一條腿,拄着柺杖自己也能走,過去只是懶得練習,人總是逼出來的。”
因爲錯過了那場茶話會,蘇緹倒是不知道他的腳傷拜誰所賜,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用徵詢的眼光望着茵,似乎覺得讓這樣一個人孤零零地去流浪不太厚道,既然茵能夠接納自己,說不定也能接納這個殘疾的哥哥。
但茵卻理解錯了她的意思,還以爲她是在無聲地怪自己闖了禍卻不能主動承擔責任,咬着嘴脣想了半天,終於磨磨蹭蹭出聲:“要不……你別去貝利亞了,你會像現在這麼狼狽都是我的錯,要怎麼做你才能順利地繼承王位,你說吧。”
她的突然變卦讓所有人都有點措手不及,其中最吃驚的當然還屬海默林本人,他愣愣地坐在桌邊,好半天才確認自己真的沒聽錯,難以置信地反問:“你改變主意了?可是爲什麼……爲什麼突然決定幫我?”
“不爲什麼。”茵倒向沙發,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
花了幾天時間習慣柺杖走路後,海默林表示可以動身了,儘管茵還是放心不下才受過重傷的卡梅恩,但能將炮火吸引開,對他來說更能好好地休息,加上皮肉傷都已經在魔法的作用下痊癒,只要能靜養,很快就康復,日常生活有夢魘打理,他們留下來確實也幫不上什麼忙。
臨行時卡梅恩依依不捨地將他們送出城堡,又用粗糙的手反覆摩挲着茵的臉頰,說:“我把他交給你了,希望你們相處愉快,任何時候需要幫助,不要客氣,儘可以回來找我。”茵眼圈微紅,輕輕擁抱了他:“我會的。”
黑加侖冷漠地注視着眼前這一幕,目不斜視地問身旁的人:“你揹着我去找她談過?”
海默林搖了搖頭:“以盧卡斯家族的榮譽起誓,我沒有這麼做過。”
“那你怎麼解釋她這些天來的舉動?”
自從答應過會幫助他登上王位以來,茵一直在陪海默林練習用柺杖走路,一天幾乎有大半的時間都花在了他身上,讓人很難相信她在幾天前還對這件事十分牴觸。海默林略帶憂愁地擰起眉:“我不知道,也許是良心和道德的緣故,就像當年的瑪格麗特,有些人擁有了絕對的自由,但還是會選擇把自己拷起來。”
黑加侖眼裡閃爍着寒意,嗓音壓低卻不失威懾力:“你最好不要有恃無恐,否則我會殺了你。”
海默林笑了,點點頭:“籠中的獅子,仍然是獅子,放心吧,卡繆已經死了,我不會蠢到和你作對的。”
“那樣最好。”那邊的茵已經結束和卡梅恩的話別,轉身朝等待已久的他們走來,黑加侖簡短的一句話結束了這次談判,一言不發地跟在茵身後順着來時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