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國,郊外,琅琊山。
尚陽從昏迷中醒來。
這已經是第幾日了?
“第三次了吧?”十蕭壞笑着望着牀榻上懵然起身的尚陽,“你還真是與我有緣啊!一般的人,還沒見到我什麼模樣,就被幹掉了……”
“……我,我怎麼到你這來了?”尚陽有些暈,脖頸處依然痠痛不止,伸手觸摸,恍然想起那個魔王一樣的男子,“對了!祁冠宇那個混蛋呢!?他竟然要殺了我!可惡……”
“嘖嘖……”十蕭搖了搖頭,“雖然感覺不太可能……你趁早還是放棄吧!無論是想要陸小妹,還是要找祁冠宇算賬,你這傻樣,到時候吃虧的只可能是你啊!現在我感覺有點理解陸小妹爲啥什麼事都瞞着你了,嘖嘖,真是幸福的又有些可憐孩子……”
“你,什麼意思?”尚陽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那日祁冠宇逼迫他寫了那謊稱自己離開的書信,本來那個黑衣人要殺了自己滅口的,舉刀的時候他太恐慌了,就閉了眼,然後似乎被點了穴道,人事不知……
“你救了我?”尚陽忽然醒悟過神來,轉瞬就不明白了,揚了揚眉,“爲什麼?”
十蕭起身,負手立在窗前,沉默片刻,悠悠道:“尚陽,你也該是時候認清楚自己的處境了,你現在除了留在我身邊,也無處可去。若不是紅葉的密探發現了你,跟蹤了去,你現在,早就命喪黃泉了,祁冠宇的貼身侍衛,可是厲害得緊,搭上了幾乎紅葉頂級高手數十人的命去……這損失,可得你來還!”
“不,十大哥,”尚陽激動得站起身,“你幾次救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把小妹留在那個魔王身邊,他根本就是有所圖謀,才伺機接近尚家,接近小妹的……他還喪心病狂得要殺我!尚家全家被屠,只怕和他也脫不了干係……就這樣小妹什麼都不知,還傻傻的要跟着他走,他不是真心喜歡小妹,早晚會傷了小妹……”
“你以爲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真相麼?”十蕭冷笑着轉身,“陰陽家的李子然,國相權傾陌,還有玄武王……他們都對尚家全家被屠殺一事的緣由知根知底,他們哪一個拿出了都比你強大百倍,他們都不敢動祁冠宇一下,你以爲你憑什麼?”
“什麼!?”
尚陽怔住,眼前一片茫然。這些人,既然知道真相,還能裝作什麼也不知,笑臉相迎的在小妹身邊轉悠?是他自己瘋了不正常了?還是他們都瘋了?
“哎……”十蕭可憐地拍了拍尚陽的肩頭,苦笑着搖了搖頭,“我想,實際上依仗着天下茶莊的情報處……陸小妹不會什麼也不知道,她只是不願相信,亦或,她完全排出了祁冠宇的可能……至於爲什麼,我也不知道,依我看,她什麼事情都看得透徹分明,卻唯獨在祁冠宇上蒙了眼,也許這就是她的悲哀所在……他既然要帶陸小妹走,便是誰也攔不住的,但是他竟然費了這麼大的周折,我也是驚訝了許多……”
十蕭望着尚陽恐慌的神情頓了頓,神色肅穆,“他們已經離開了玄武國。”
“……”尚陽如脫力一般,跌坐在牀邊,雙手激動得握拳,無處發泄般捶打自己的腿,低着頭,聲音沙啞,“我早就應該帶她走……早就該離開……祁冠宇他,他太強,我鬥不過啊……”
“只是現在鬥不過,”十蕭冷笑,“以你一個人,肯定以後也是鬥不過的,不過你跟着我,總有一日,還會見到他,見到陸姑娘,如果那時候陸小妹還沒發現真相……她還是不要認清真相的好,否則極有可能會死在祁冠宇手裡……”
“我留在紅葉?”尚陽恍然擡起頭,“你讓我留在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閻羅殿!?我可是個大夫!”
“沒有哪裡比暗殺組織更需要大夫的了,”十蕭逼近,停在尚陽身前,高大的身子,遮住了月光,“紅葉需要你這樣醫術高強的人,玄武國沒了尚逸軒沒了陸小妹,也就只有你了,你以爲我會放你走麼?爲了把你從祁冠宇手裡救出來,知道我廢了多大的功夫?還不清債,哪裡都不許去!這裡可是紅葉,牢房,多得是!”
尚陽忽然感到了熟悉的壓迫感。他在祁冠宇身上感受過到一樣的氣魄,這分明……
“十蕭,”尚陽嚥了咽,頓了頓,“你究竟是誰?”
“我?”十蕭笑得淒涼,“我現在誰也不是……不過,以後,就不一定了……”
玄武國,邊境。
“馬車上何人?”
邊關的守衛攔住了疾行的車馬。
從馬車中,伸出了一枚紫金令牌來,邊關士兵費解,正欲挑開馬車簾子探查。
“得罪得罪,這便放行……”
正值輪崗的副將經過,慌忙拱手作揖,示意攔路的士兵讓路。
待車馬出了城門,當值的士兵不解地拉着副將詢問:“大哥,那馬車上究竟是何許人也?爲何你將才那般驚慌示意我閉嘴?”
“你啊!”副將鬆了口氣,一個爆栗鑿在了小兵頭上,“竟然無知到了不識九州令麼?將才馬車上那位拿的可是青龍令!你要是敢掀簾子,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九州令,只有九州的至尊王者方可佩持,可通行九州,任何人不得阻攔。除了神秘的青州令至今不知是誰所執,其餘八州均只有王者或是下一任的王室繼承人所配持。
“青龍令!?”小兵不由得一身冷汗,循着漸行漸遠的馬車望去,揣測着究竟是青龍國的哪位王族在馬車上。
“看來傳聞是真的……”副將也頗爲憂心地望着車馬遠行的方向,“青龍國啊,要變天了……”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小兵不屑地哼了哼鼻子,“內亂不止,現如今的王室也都不知所蹤,王城都被叛軍所佔,他們固步自封,也是活該……”
“他們的確此刻不足爲懼,”副將頓了頓,“不過那個人若是回去了,就不一定了……”
小兵不解地凝視着逐漸遠離視線的馬車,揚起的灰塵,終重新恢復寧靜,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玄武國,天下茶莊。
昔日的茶莊,此刻濃煙滾滾。
“黎叔!”
一衆雜役循循趕來,正望見白鬍子老者獨自坐在櫻花樹下垂淚。
“莊主說的沒錯,天下茶莊終是要毀在那姓祁的人之手……”
“黎叔……你說的是,陸公子?”
僕役們都默了聲,他們都是陸瑜在各處收留來的孤兒,本想跟着茶莊同生共死……茶莊卻還是應驗了陸瑜的預言。陸瑜離開前就曾叮囑過,三年後會有一位姓祁的男子來,帶走陸姑娘,還會毀了天下茶莊,到時候要他們提前準備,茶莊不差金銀,遣散費金額龐大,只是大家從小都在這裡長大,茶莊就是他們的家,誰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家被火焚燒而視若無睹……
“走吧,都走吧……”黎叔率先打破了沉寂,無奈地嘆了嘆氣,搖搖頭,“我只是太老了,也許等不到了……”
“黎叔……”僕役們撲上前拉着老者想離開火海,“跟我們走吧!陸公子的預言從來沒有錯過!他曾說過,陸姑娘走有一日會回來,重振茶莊,要我們等她!”
“我都忘記我活了多久了,這樣沒有奔頭也夠了……”黎叔揮了揮手,“你們還年輕,還等的來,我已經活了太久,這裡,既然要毀了,我也不想活了,一磚一瓦,當年都是我看着建起來的,我已經不想離開了……”
天下茶莊百年曆史,黎叔已經活了一百多年了?嗯……
僕役們噤了聲,沉寂中只能聽見火舌噼裡啪啦地逼近,濃煙已經滲入迷陣中。
“走吧……”黎叔在迷霧中最後擺了擺手,“這裡就算毀了,我就算死了,也不會讓外人染指一分……記得,天下茶莊的密令,到時候,她若是真能回來,你們別忘了回家……”
“……黎叔……”
嗚咽聲聲響起,卻終淹沒在濃煙裡……
……
玄武國,權相府。
“你說什麼!?”權傾陌正在侍弄院子裡杜雲裳新修葺好的墓碑,恍然聽聞天下茶莊的噩耗,手中的一捧牡丹花跌落泥土。
“真的,”李子然眉眼凝重,“天下茶莊被焚燒,全莊人不見蹤影,和尚家一樣,不留一點痕跡,的確是祁冠宇慣用的手法……”
“……”
權傾陌神色黯然,小心地拾起落入泥土的嬌豔花朵,手忽然莫名地被什麼刺痛了似的,皺起了眉頭,眼前再次閃過那日在這裡初見尚筱舞的身影,滿園牡丹花海,赤腳的白衣女子頑皮又倔強的背影……
“我……真是,”權傾陌苦笑,索性不再拾撿落入泥土的牡丹,站起身來,依舊是未帶駝背,負手而立,“她還未離開,我就開始後悔了,然而後悔是後悔,我還是沒有力氣,也沒有足夠的勇氣拉住她……”
“這不過是必然的,”李子然笑得雲淡風輕,“就好像此刻沒有人能阻攔祁冠宇能帶她走一樣,只不過時間久了些,如果她要回來,也沒有人能夠阻攔……我堅信她還會回來,畢竟,這裡,纔是她的天下……”
權傾陌仰起頭,負手俯手而立,似乎又見到了那日明媚身影……
男子苦笑一聲,神態蕭索,“她即便是回來,也不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