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羽珩不再多問,繼續閉目。這個事情從表面上分析起來,是鳳家怕九皇子找後帳想起她這個未婚妻,這才急着趕着要接她回府。
可往深了想……她擰擰眉心,只怕裡頭的事兒沒這麼簡單。
從西北到京城極遠,快馬加鞭日夜趕路,最少也要二十天。鳳羽珩不熟悉大順朝的地貌,但東南西北還是分得清的。馬車行了近五天左右的樣子她就覺出不對勁,往京城是一路向北,可爲何突然就轉了南?
姚氏和鳳子睿在休息,孫嬤嬤侍候在旁邊,怕她熱着,緩緩地給這娘倆扇着扇子。
鳳羽珩對孫嬤嬤很放心,但那趕車的車伕卻不在她放心的行列。特別是在西平村抽徐氏的那幾鞭子,更說明此人絕非善類。
“嬤嬤留在車裡,我到外頭透口氣。”跟孫嬤嬤打過招呼,鳳羽珩挑簾就出了車外,並着車伕就坐了下來。
車伕沒想到她會出來,微愣了下,然後扯着不太自然的笑臉打招呼:“二小姐。”
這是鳳府的排序,在她上面還有一個姐姐,鳳沉魚,正是那位踩着姚氏肩頭躍上當家主母寶座的沈氏所生。如今,那纔是正兒八經的鳳府嫡女。
“阿伯一路趕車真是太辛苦了。”她身子往後倚了倚,背靠在車廂上,右手伸入左袖,輕輕的在那鳳凰胎記上轉了幾下。
“二小姐說得哪裡話,這都是老奴的本份。”車伕扯了扯繮繩,沒注意鳳羽珩語調中的陰怪,馬車駛得又快了些。
鳳羽珩挑了挑脣,“鳳府下人果然都是忠僕。”
“那是自然。”車伕陪笑了兩聲,沒對她多加理會。十二歲的丫頭,實在是讓人生不出疑慮來。
然而,很多事往往都不會按着常理來發展,就像被車伕忽視的鳳羽珩。
“可惜啊。”她幽幽地說:“可惜忠僕不識路,咱們這麼走下去,這輩子也到不了京城。”
“恩?”車伕這才起疑,扭頭看了鳳羽珩一眼,原本憨厚的臉上漸露扭曲,眼裡也射出一道精光來。“二小姐此話怎講?”
鳳羽珩也看向對方,四目對視,十二歲的女孩的氣勢竟完全不輸這年近四十的壯漢。
“我說,這條路根本就不是去京城的路。”
車伕扯鞭的手又拉得緊了些,“那二小姐以爲我們是去哪裡?”
“我怎麼知道。”她又往車廂上靠了靠,“殺人滅口這種事如果要做,就得確保乾淨利落,還得在動手之前不被人看出破綻。堂堂鳳府自是不缺高手,錯就錯在他們太看輕我們母女三人了。”她一邊說一邊自嘲地笑,“說起來還真是諷刺,就連死,那個所謂的父親都不肯賜給我一個好一點的對手呢。”
“你……”車伕面上兇相畢露,雖然被人識破目地是意外,但他依然不認爲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能生出什麼妖蛾子來。無外乎就是逞逞嘴皮子工夫,真把他逼急了,大不了眼下就將這一車人給做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是鳳家家養的侍衛,臨來時受了左相鳳瑾元的暗囑,姚氏母女三人決不能回京,半路作掉。
至於那個與九皇子訂下的婚約,那是皇家訂給鳳府嫡女的。如今嫡女是大小姐鳳沉魚,這門親早就無關姚氏這一枝的事了。
車伕冷笑一聲,也不再隱瞞,他只是好奇緣何一個小姑娘會這般敏銳犀利。“你是何是發現的?”他開口相問,卻已執了匕首在手中,只待鳳羽珩回答完問題便可出手了。
鳳羽珩也跟着冷笑,那笑聲聽起來陰陰森森。
“你抽徐氏的時候下手再輕點兒,我也許不會懷疑你。”
“就這個?”
“不只。”她指指他的手,“右手虎口有厚繭,明顯是常年握兵器所致,若是趕車,繭應該生在食指。”
這話說完,不等車伕有所動作,鳳羽珩先出手了。早就從空間裡調出來了一柄掌心大小的麻醉槍,隔着衣袖就射了出去。
完全沒有過程的,那車伕仰面而倒。鳳羽珩竄起身,奪過那柄匕首,看都沒看就往那人脖子上抹了一把。噴腔而出的血濺到她的衣袖和車簾子上,嚇得裡面的人齊聲驚叫。
鳳羽珩扯好繮繩,一腳將屍體踹下車去,隨即大喝一聲:“駕!”車頭調轉,辨着往北的方向就駛了過去。
這一路,她們四人是在逃命的,逃往京城。
鳳羽珩現下十分期待看到那座鳳府,她到要看看,有着那樣狠毒心腸的父親,究竟是副什麼嘴臉。
……
二十天之後,京城已在眼前。
鳳羽珩總算鬆了口,天子腳下,相對安全。
馬車在城門外停下,姚氏掀了簾子往外望去,哀嘆了一聲。
鳳羽珩拍拍身上的灰塵安慰她說:“娘,別怕,一會兒回到府裡,咱們可得把那車伕的事跟父親大人講一講,讓父親給我們作主纔是。”
鳳子睿也握緊了小拳頭:“父親一定會嚴懲壞人!”
孫嬤嬤點頭,“府裡出了這樣的下人,老爺一定會徹查。”
姚氏卻連連擺手,“不可以一回來就給你父親找麻煩,咱們能平安回府就是幸事,車伕的事……就說他摔死在半路,其它的,莫要再提了吧。”
“若真是車伕生事那算是萬幸了,只怕容不得我們的,是那車伕的主人。”鳳羽珩一句話,換來姚氏與孫嬤嬤同時擰緊了眉心。
其實大家心裡都有了幾番猜測,卻誰都不及鳳羽珩這樣想說便開口說了出來。孫嬤嬤是下人,滿心歡喜的想着自家主子從此能過上好日子,姚氏雖對鳳府不再有過多奢望,卻也盼着今後歲月安穩。車伕的事對她們幾人來說都是心裡的一根刺,說是怕麻煩不願再提,實則不過自欺欺人。
“娘你記着,有的時候,忍一時並不能風平浪靜,退一步也不見得海闊天空。”鳳羽珩掛念着姚氏的性子得改,但也知道不能急於現在。
現在……她擡眼往旁邊不遠處的官道上看去,只見人羣中漸起喧譁,與她們同來的方向中,正有一支隊伍在百姓們的簇擁下向城門方向緩緩行進。
百姓們顯然是有備而來,鳳羽珩的馬車很快便被人羣擠在其中,大量的人隨着凱旋的號角聲從城裡往城外擠,遇到隊伍後自動分站在官道兩邊。
有提着花藍子的,有提着雞蛋糧食的,有帶着酒碗的,還有抱着孩子兩眼含淚的。
更有的人乾脆跪下,衝着隊伍磕起頭來。
鳳羽珩往那隊伍中望去,但見開路先鋒後面,一輛華麗的車攆被重點保護着,車攆四周圍着藏青色的圍幔,四名將士站在四個角落,身着重甲,手持長刃,面色肅穆。
百姓紛紛向那車攆叩首,她聽到大家紛紛在說:“九皇子打了勝仗,比皇上限定的期限整整早了兩年,是咱們大順的戰神啊!”
“九皇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一時間,鳳羽珩的這輛馬車便顯得尤爲突兀。
但也沒有人太在意她們,九皇子凱旋而歸,人們都忙着歡呼歌頌,不停地有百姓將酒碗遞到將士面前。
卻從未見有人接。
百姓到也習以爲常,只道是軍規森嚴。鳳羽珩卻發現,這浩浩蕩蕩的隊伍,哪裡能看到凱旋的喜氣,就連走在前面的先鋒官都是一臉陰霾。
可九皇子打了勝仗是事實,這個事情這一路上她已經確認了多次的。各地驛站都在傳報着這件大喜事,喜報貼得滿大街都是。
喜不像喜,必事出有因。
她再往那車攆處看,目光便帶了更多的探究。偏也巧了,車攆經過時,有陣疾風吹過,掀了車窗的簾子。
簾子裡有一張戴着黃金面具的臉,自鼻下開始一直到額頭,全部被面具罩着。唯眉心處開了一個小孔,隱隱能見到幽幽的紫色。
鳳羽珩下意識地就在馬車上站了起來,直盯盯地瞅着對面的車簾子被風吹起又合上,再吹起,再合上。她手抵心口,呼吸都不順暢了。
姚氏三人也出了馬車,見她這樣只當是初見大場面的正常反應,並未多問。但鳳羽珩的心卻在看到那抹紫色時,猛然間便掀起滔天巨浪。
是他!
她能確定,那車攆裡戴着黃金面具的人,就是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在山裡見到的那名男子。她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那張生着妖異紫蓮的、俊美的臉,也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爲何那人要戴上面具。
“那個人就是九皇子麼?”鳳羽珩問姚氏。
“阿珩是說坐在車攆裡的人?”姚氏也望了望,“既然是迎九皇子回京,那肯定就是了。”
孫嬤嬤已經跟着百姓一起跪到地上,不住地朝那車攆磕頭。
鳳羽珩心頭升起思慮,就站在馬車上望着,總覺得在那車簾子幾動之間,裡面的人似乎也往她這邊看了一眼,卻並未見目光停留。
許是不記得了吧。她自嘲地縮回身子坐了下來。既是九皇子,那便是這種封建王朝一等一的貴人,怎麼可能還記得個山野孩子。
只是……爲何他的隊伍明明是打了勝仗,卻不見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