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着!孟筱翎不能殺。”
連國騰還未來得及說出這句話,那聲槍響已經打破了他的全盤計劃。
電話的另一頭忽然變得很安靜,安靜到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聞,一滴冷汗從鄭南壽的髮梢滴下,打在真皮的駕駛座椅上,發出輕輕的一聲“嗒”。
這寂靜的一瞬間似乎被無限拉長了,因爲有太多的思維和感情被濃縮在這一刻;然而殘酷的時間卻從來不會留給凡人感慨的餘地,不論連國騰如何極速地處理着內心的各種掙扎,現實中的時間仍然一點一滴地流逝着。
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鄭南壽的車已經開到了A區的大道上,再過不久,連國騰即將回到市政府辦公廳裡,繼續面對張琳和趙擒龍2個絕不算愚蠢的對手。連國騰必須要在他們面前演出既定的劇本,他要徹底隱藏住自己的真實立場,藉着七宗罪的手,一步步踏上民族英雄的寶座。
這條通往寶座之路的兩側是萬丈懸崖,一步走錯,萬劫不復。
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一旦肖琦殺死孟筱翎,控制明少駒的計劃將徹底泡湯。沒有了明少駒這顆棋子,老A究竟會老老實實按照計劃,將嫉妒罪徒五花大綁送到自己面前;亦或是改變主意,將華夏定爲犧牲方,協助嫉妒罪徒徹底打開病毒氣罐閥門?這局棋的主動權,已不在他連國騰手中。
人類一切的精神痛苦,大都來源於期待和現實之間的落差。理論上來說,一旦從內心完全接受了現實的話,人的精神就能達到完美的輕鬆狀態。然而這纔是難點,如果世上的人都能如此樂觀地接受現實,影音文化產業也就不會這麼發達了,這些幻想中的故事,正是人類對抗現實的一種武器。
但連國騰不會浪費任何時間在幻想上,他是一個將軍,一個將軍如果掙扎在幻想和現實之間,等待他的只有兵敗如山倒的現實。儘管所有的計劃都已支離破碎,但他仍然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這個現實。那萬物寂靜的一刻到此結束,連國騰深吸一口氣,用冷靜的聲音,將最重要的關心傳達向了電話的另一頭:
“琦琦,馬上回來,弟兄們的仇,叔叔以後讓秋明給你報。琦琦,你先回來要緊,只要你安全……”
退而求其次。
這就是凡人接受現實的方法。
當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時,只要想着“光有魚就已經很好吃了”,心情也會免受遺憾的荼毒。
當連國騰精心佈置的計劃失去了控制時,只要身邊最親近的人不要受到傷害,他也能接受失敗的結果。
然而命運永遠不可能這麼平易近人,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一軍之長,在命運的面前,也脆弱的如麥稈般易折。
因爲連國騰忽然意識到,那聲槍響並非來自於肖琦慣用大口徑手槍的轟鳴。它更尖銳、更致命、來自於距離電話更遠的地方——狙擊槍的聲音。
“琦……琦琦?”
“原本我還不知道是誰想殺我朋友,謝謝你爆出了秋明
的名字。”電話另一頭陌生的聲音帶着濃重的厭惡感,那是一種絕不同與肖琦的青年男子的聲音:“你的琦琦不在了,你和我們之間的合作協議,也不在了。”
連國騰連震驚都顧不上,陌生音波他的腦海中如子彈般劃過,擊穿了無數個記憶中的音波圖,最終擊打在那個觸目驚心的名字上:“明少駒……不!馬小明……是你?!”
“魯昌軍區軍區長,龍組組長,連國騰,是你。”
驀地,連國騰的身子一軟,險些橫倒在車後座上,駕駛座上的鄭南壽一驚,立刻踩下剎車。待他回過身時,連國騰已經雙目赤紅,不論是皮膚還是眼眶,都在往外溢出透明的液體。
爲什麼馬小明會出現在那裡?
那聲狙擊槍……是不是安吉麗娜也在場的證明?
這些問題現在都已經不重要的。
“你先告訴我,被你擊中的那位女軍人,現在傷勢怎麼樣?這是我現在唯一的要求,也是你活命唯一的機會。”矛盾的是,儘管連國騰的眼淚已經再三滴落在胸口的軍功章上,他的聲音卻冷靜地讓人窒息。
“我活命的機會,不需要你來給。”
留給連國騰的,就只有這一句話,還有無限的忙音。
馬小明摁斷了通信。
————
這一晚,影鐵甲承受了太多的子彈衝擊,根據影鐵系統的提示,陳帥還是選擇將它蒸汽化,讓整套戰甲變回了墨鏡的形態,安靜地自我修復。
“反正周圍也沒有什麼人了,我又坐在防彈車裡,應該沒什麼危險吧?”將車速限定在龜爬似的10KM,陳帥小心地探望着車頭前凹凸不平的泥地,正往孟筱翎所在的溪流方向開去。
和吳勁隆分開後,他和他那羣傷兵乘坐着2輛車,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陳帥用氣機偷聽了他們的低聲商議,吳勁隆似乎要帶着剩餘的幾人逃去廣澳,投靠楊二哥的遠方親戚,一個叫賭王楊峰的人。
照理說,克敵制勝歸來,陳帥總算可以稍稍輕鬆一下。然而看着眼前坑坑窪窪的路面,他的心緒就像車廂一樣顛簸。
陳帥是個很矛盾的人。
表面上,他一向不喜歡麻煩,即便有了足以應對麻煩的能力,他仍然堅持着少惹麻煩的處事態度;但“與世無爭”的樣子,那只是向現實妥協的一種僞裝罷了,作爲普通的男孩,誰沒有幻想過有朝一日能夠像英雄一樣接受衆人仰慕的目光?陳帥也一樣,他也曾有過英雄之夢,只是命運在他最輕狂的那段時光裡,安排了一個叫童兵的強者來到他的身邊。用這樣一種殘忍的方式,讓陳帥意識到了夢想和現實之間的距離。
所以現在,即便是已經掌握了實際上已經匹敵童兵的武力,陳帥仍然沒有與之相應的堅毅精神。這次替政府做一次協查員,他只是單純地想拉近和喬椏的距離,在可控的範圍內,他願意深入黑道巢穴去追查可疑人物;而在摯友孟筱翎的性命收到威脅時,陳帥也會勇往直前地和軍隊正面對決。
然而這些
勇敢都是暫時的,在至親好友有急需時,陳帥纔有這個意願爆發出他的力量。一旦輕鬆下來,陳帥心裡充斥着的,根本不是自豪感,而是滿滿的後怕。
尤其是聽完了吳勁隆的警告之後。
“怎麼辦?魯昌軍區裡有人私通米國人,這也太刺激了吧?!拍電影啊?!雖然以前也想到過,可是沒真的遇到過啊!這些喪屍病毒,真的是華夏軍隊幫忙運過來的……這些軍人連生化武器都敢投放,會不會要發動叛亂啊?我們國家會不會打仗啊?”
作爲老A的棋子之一,吳勁隆對七宗罪、連國騰和米國的3方合作計劃知之甚少,甚至連嫉妒罪徒的存在都並不清楚。但常年生活在勾心鬥角的黑道社會中,他自有一套屬於社會陰暗面的智慧。
留給陳帥印象最深的,是吳勁隆臨走時的那段話:“接下來的話,都是老子自己猜的。如果這羣當兵的、那羣米國佬、還有那羣恐怖份子3方真的勁往一處使,現在東海就不會只冒出幾十頭喪屍了。病毒運到了卻沒人開,有資格開啓病毒的人一個個不是被軟禁,就是像利納爾一樣被打成重傷。這幾夥人的內鬥連小孩子都看得出來。可惜到了東臨會,好好一個地方,成了他們勾心鬥角的犧牲品。這場遊戲,老子的資本已經輸光了,乘着身上褲子還沒被扒下來,還是早點退場比較識相。”
“內鬥嗎……馬小明現在就是在替米國人做事……他會不會已經開始對抗這些人了呢?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算不算是戴罪立功?或許國家就不會追究……”
天真的想法,被一聲槍響徹底擊成了碎片。槍聲響起的地方明顯就在孟筱翎的方位,陳帥嚇得猛踩油門,防彈車不分道路,直線衝向一叢茂密的樹木。無數的葉片枝條撞在車玻璃上,紛亂的刮擦聲猶如亂鼓棒猛砸在陳帥的心頭。
“難道是肖琦掙脫了皮帶?還是哪個特種兵醒過來,帶傷行動了?!我不該手下留情的!如果懶喵有什麼事……”
正這麼想着,陳帥眼前忽然一空,不論他怎麼看,車玻璃前都不見任何泥地的跡象,有的只是一片沉黯色的夜空。
車子飛起來了。
簡單粗暴的直線行駛,讓車子衝上了一片佈滿植被的土坡,沉重的防彈車在半空中失去平衡,駕駛座一方的側面向下,一頭栽倒了坡底。水聲響起,陳帥只覺得肩頭一涼,知道車子大約是被泡進了溪水裡。
他知道自己距離孟筱翎不遠了,顧不得從溪流裡推出車子,陳帥一把用爪力強行拉斷了安全帶,從尚未受損的副駕駛一側開門爬出了車廂。
“懶喵!”
一點小豆般的火光在十幾米外搖曳着,依稀照出了孟筱翎的輪廓。陳帥分辨出似乎有人站在孟筱翎身邊,正用打火機還是火柴之類的東西照明。陌生人的存在,讓陳帥的一顆心劇烈地沉了下去,而更讓他渾身繃緊的,是那股被獵人盯上的寒意。
“我好像……隨時會被殺……”
沒有影鐵甲的狀態下,陳帥的氣機忠實得敲響了警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