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陽手裡的遙控器咣噹掉落在茶几上。
沈之揚嘴脣也在發抖, 他張了張嘴,想要否認,‘不是’這兩個字, 怎麼都吐不出來。
羅蘇張大嘴巴, 從嗓子裡發出一道淒厲的哭聲, 她揮手搧他!不停地搧他, 拼盡全力!
“你騙我!”
“你這個畜生!”
“你說過你和喬蘇什麼都沒有過!”
“你讓她懷孕又逼她打掉了孩子!”
“你騙了我31年!”
沈之揚被揭了最不堪的過往, 像被剝光了衣服的小丑,他縮着頭甚至不敢擡頭。
羅蘇發了瘋一樣打他!最後全身無力癱倒在沙發上,嚎啕大哭!
沈年瞪大一雙眼珠子, 臉色發青,喬年急忙去找藥, 沈年沒有等到, 他咚的一聲一口氣沒提上來暈倒在地上!
沈年病倒了, 一夜間,花白的頭髮像染了霜雪一片雪白。
雪下了一夜, B市一片蒼茫素白。
沈年一早醒來的時候,全家都在,沈之揚也在。
沈年像蒼老了十歲不止,他喊沈之揚過來。
“告訴我,真相。”
羅蘇扭頭, 紅着眼睛, 眼底全是憎惡!
沈之揚低垂着頭, 兩隻手打哆嗦, 到如今, 也是瞞不住了。
“我,跟喬蘇確實有過一個孩子。”
沈之揚和喬蘇一塊長大, 兩家默認是娃娃親。
喬蘇很美,從小美到大,但是膽子很小,很內向。
一朵花,第一眼驚豔,看了幾十年難免會覺得乏味,喬蘇之於沈之揚便是如此。
沈之揚不愛喬蘇,然而喬蘇太美了,真的太美了,有喬蘇這樣的女朋友對男人來講會大大滿足虛榮心。
沈之揚22歲生日的那天,他跟一幫同學吹牛,那天,他藉着酒意,強迫了喬蘇,喬蘇很單純,卻也不知道不應該,他發了脾氣,然後又哄騙她,她不知所措,從來都逆來順受的,還是哭着順從了。
18歲,她成他的女人。
得到了,更覺得乏味。
而後,沈之揚和羅蘇一下墜入愛河。
羅蘇像一本書,豐富多彩。
喬蘇像一張白紙,他已經翻了,沒有任何的新鮮感。
而後,沈之揚迫不及待地跟喬蘇分手,喬蘇很好哄,她很乖,特別的聽話。
沈之揚愛羅蘇,愛到不可自拔!
不久,喬蘇來找他,她說可能懷孕了,她害怕,他也嚇壞了,他哄喬蘇不要說出去,然後自作聰明帶喬蘇去一傢俬人小醫院想打掉孩子。
喬蘇膽子小,很害怕,在手術前跑走了,他更害怕,怕她會說出去,沈年對她比他這個親兒子還要疼,如果沈年知道了,他就非娶她不可。
喬蘇懷孕4個月的時候肚子已經開始顯懷,幸好那時候是冬天,他沒有辦法只好告訴了母親,陳芸知道後去找了喬青,她跪在喬青面前,求他同意打掉這個孩子。
喬青當然不同意,陳芸給喬青磕頭,哭着說沈年心裡一直都只有周靈笙,她苦了一輩子,不想孩子再受這樣的苦。
喬青愧疚,於是帶着喬蘇去正規醫院託人做了引產手術,喬蘇被推進手術室時候,陳芸哭了。
喬青一直站在手術室門外,站的筆直,像一株松柏。
喬蘇被推出來的時候,還安慰喬青,說不疼,打了麻藥了,一點都不疼。
喬青抱着女兒,一下哭了。
喬青騙沈年,說喬蘇不喜歡他,沈年無可奈,答應了他和羅蘇在一起,他害怕羅蘇會知道真相,他一直躲着喬蘇,喬蘇很快也明白過來,見面低頭,不再打招呼。
陳芸也擔憂沈年會知道真相,她求了喬青離開,沒過多久,喬青就帶着喬蘇搬離了B市,不要宅子,不要家,遠離了這個從小生長的城市,沒有打一聲招呼。
陳芸卻從此有了心魔,鬱鬱寡歡,她吃齋唸佛,沒幾年也去世了。
沈之揚說完了,他想爲自己辯解自己,卻無從下口。
沈年骨瘦的手死死的抓住被子,滿臉都是淚。
他垂下頭,虛弱地說:“滾,滾……”
沈之揚哭着上前,撲騰跪在地上:“爸,我知道錯了。”
沈年抓起桌上的杯子狠力摔到他跟前,發狠罵:“滾!”
沈之揚跪着不動。
沈年呵呵露出一個蒼涼的笑,心都寒透了,他流着淚說:“阿青到死,一個字都沒有說,就爲了你,他們父女背井離鄉有家不能回,就爲了你,爲了這麼一個畜生,啊?就爲了這麼一個畜生!!”
沈年捶胸口,痛到不能呼吸!
沈年發了高燒,一病不起。
一個星期,人瘦了一圈。
沈之揚天天守在病房門口,沈年拒不見他。
他對這兒子,從前是失望,現在是寒心。
喬蘇從小養在他膝下,喊他爸爸,沈年不能想,他捧在手心裡疼的孩子被自己的兒子那樣的傷害!
這麼多年,他氣過喬青,卻從來沒想過喬青背井離鄉卻是因爲他!他甚至都沒臉去給喬青送上一束花!
傍晚了。
外面的風嗚嗚的,像雷鼓一樣。
沈予陽最近都沒有加班,下了班就接了喬年趕到醫院。
羅蘇一直守在病牀前,沈年寒心,她也寒心,寒透了心。
“爺爺。”
喬年坐到牀邊跟沈年撒嬌。
她懷着孕呢,沈年精神振奮了些,柔聲問:“飯吃了嗎?”
喬年搖搖頭,抱着他說:“我們全都沒吃,等着您一塊兒呢,青姨馬上就送飯來了。”
沈年的燒退了,喬年也安心了。
沈年擡起粗糙的手,輕輕摸了摸喬年嫩豆腐似的臉頰,突然悲從中來。
“你長得跟你媽特別的像。”
沈年哽咽,沈予陽倒了一杯水過來,遞給沈年,他坐下問:“您要說嗎?”
這些天沈年什麼都不願意說,沈予陽心一直提着,沈年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他不希望沈年心裡壓着事。
沈年握着杯子,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靈笙生下小蘇兒,小蘇兒四歲時靈笙就去世了,小蘇兒長得特別像靈笙,靈笙長得特別的好看,跟一般女孩不一樣。”
周靈笙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美的不同凡塵。
沈年第一次聽到周靈笙的名字,是來自於一封家書,家書上一手清麗的簪花小楷,信紙中夾着一朵風乾的梅花,還帶着梅花的香氣,從此沈年記住了落款周靈笙三個字。
3年戰事結束回家,在火車站上,沈年第一次見到周靈笙,周靈笙穿了一件藍色的大衣,繫了一條繡着白梅的藍色圍巾,她像一朵墜落凡塵的梅花一樣潔淨,她在人海中流着淚擠過來,抱住了喬青。
沈年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驚爲天人。
那一年,喬青19歲,周靈笙18歲。
他們是青梅竹馬。
沒有插足,沒有挑撥。
周靈笙的眼裡,心裡,永遠只容的下喬青一個人。
她們幼年在抗日戰爭中顛沛流離,相依爲命,父母相繼犧牲,她們是彼此的全部,無人可插入
周靈笙20歲,喬青21歲。
他們大學畢業,他們結婚了。
結婚那天,好多戰友同學都去了。
喬家周家都是百年的名門望族,家底殷厚,老管家忠心耿耿,精心操辦婚禮。
婚禮熱鬧非常。
沈年永遠不會忘記。
喬青害羞地笑的像個傻子。
周靈笙鳳冠霞帔,嫁衣如火,燦若玫瑰。
那遮面珠簾下羞澀的笑容,像是全世辦都開滿了幸福的花朵。
她帶着滿溢的幸福,嫁給她愛的人。
沈年恍惚起來,似乎又回到那青春年少的歲月,吵吵鬧鬧。
他從來沒想過爭奪,也從未表白過,他傾慕周靈笙,靜靜地藏在心底。
“那一年,我也結婚了。”
沈年聲音蒼涼:“我疼喬蘇不是因爲喜歡靈笙的緣故,你們不懂,你們別侮辱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和阿青是死人堆裡滾過的兄弟,我,阿青,靈笙,我們是親人,親人你們懂麼?”
他的傾慕靜靜的盛開在心底,在彼此有了家庭後慢慢的
沈年說完怔忡了,一會兒又喃喃地說:“我害了小蘇兒,我對不起靈笙,對不起阿青。”
沈年心上結了死結,不論全家怎麼勸,他始終不能釋懷。
沈之揚還在外面等着。
羅蘇不願意見他,沈年痛恨他,只能喬年大着膽子去找他說話,請他先離開,他這裡也也於事無補,還惹沈年生氣。
沈之揚面對着喬年,無地處容,低低地叮囑了幾句,然後落寂地離開。
沈年在醫院住了三天,堅持要回家。
沈予陽無比慶幸喬小年肚子裡懷着倆寶寶,總算羅蘇和沈年都有了盼頭,不至於愁雲慘淡的。
給喬小年餵食是全家的頭等大事,也是最讓人頭痛的事。
喬小年長了個小鳥胃,一小碗的米飯她都吃不下,宋青捧着個孕婦食譜,跟羅蘇報了個孕婦美食班,手藝是見長了,效果很微弱……
晚上,沈予陽把喬小年夾在腿中間,手上捧着個湯碗,碗裡還剩下半碗湯,他今天非讓喬小年喝完了不可!
“哎呀不能喝了,快吐了!”
喬年逃不掉,轉着頭死不張嘴。
不張嘴就算了,仗着現在身嬌肉貴,她還皮癢扮鬼臉氣人。
沈予陽臉色快崩不住了:“喝不喝?”
喬年吐舌頭:“不喝就不喝,你打我啊?來啊來啊!”
沈予陽深深吸氣,有時候,真不怪他脾氣見漲,實在是有些人的人生中就欠着點家暴!
一桌子家長虎視眈眈,沈予陽當然不可能直接動手,喬年得意洋洋,沈予陽眯起眼睛,眸色墨沉,他喝了一口湯一把捏住喬年的小下巴低頭就渡了湯過去。
沈年原來在笑,此刻笑容僵住,手裡的筷子當地掉在了桌子上,他急忙捂眼睛,哎喲喂,他可是個舊社會走過來的老人家!
羅蘇手撫額,也沒眼看了。
喬年一張雪白瑩潤的臉蛋,紅的像西紅柿!
沈予陽的動作雷厲風行的,幾口把湯全渡給了她,然後放下碗,淡定地說:“行了,以後就這麼來吧,繼續吃飯。”
喬年的臉快要燒着了!
她的形象啊!!!!
喬年怒極了撲過去要重振妻崗,沈予陽把她抱個滿懷,揚了下眉毛笑得優雅:“還想吃是麼?我看看吃什麼好,四喜丸子?還是乳鴿?”
喬年攥着他的兩條堅硬的手臂,屈辱地屈從了,漂亮的一雙眼睛裡閃爍着淚光:“我不會放過你的……”
沈予陽微微一笑:“我拭目以待?”
就她這小細胳膊連個西瓜都抱不了五分鐘還敢威脅他?
不自量力!
沈年放下手,清了下嗓子說:“好了好了,趕緊吃飯吧,你們這些小年輕真是的,家裡還有大人呢!”
喬年吐舌頭,笑嘻嘻地給沈年盛了一碗湯。
沈年這才眉開眼笑,老人家是需要關注被關愛的。
沈年喝了口湯,胃裡熨餮了,他放下碗說:“我想,跟你媽媽見上一面。”
沈年說完看向羅蘇,兩個孩子是不管上輩子的恩怨的,就怕羅蘇會不願意。
羅蘇苦澀地一笑,對他說:“爸,不用擔心我,我現在一點都不恨她了,都是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