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陪領導吃飯並不輕鬆,它絕對是一項綜合性的體育運動。

尤其對於我這種公司的後輩小角,更是如此。

一桌人裡半圈是領導,另半圈是前輩,無論職位還是資歷、年紀,都是我最小。除了不用擔心買單,其他的所有環節我都必須全神貫注地應付。

比如走進包房的時候,我必須走在最後一個,讓領導們按照職位的高低依次入座,圍成衆星捧月型。馮總是月亮,兩邊是財務總監和副總,再排下來就是經理,小兵。

所以離月亮最遠、離包房門口最近的那個位置,非我莫屬。

現在的服務生也很精明,深諳飯桌排位的奧秘,所以總是直接將菜單遞到我手上,然後我得踮着腳把胳膊伸到最大值,才能將菜單遞給圓桌對面的馮總,還必須轉好方向正面輕放。

服務生將茶壺放在我面前,我得按照領導的大小順序依次斟茶,不可倒少,更不可濺出。

服務生將開胃小菜擺到我面前,我還得順手一轉,力道要保證剛好轉到馮總面前……

我扮演的角色幾乎就是半個服務生。

馮總說大家工作都辛苦了,想吃啥就點啥,千萬別客氣,要充分滿足羣衆的意願,結果滿桌的下屬依次推託一番之後,所有的菜還是隨了大領導的個人意願。

現在酒樓的菜單都做得圖文並茂、色彩精美,名貴的菜都會配張彩照一一列舉,普通的小菜只在末尾的幾頁集中列個名單。所以點菜的時候領導們只看前面的圖,下屬們只能識後面的字。

以一個財務工作者的觀點來看,造成這種差異的根本原因並不是收入的高低,而是我們吃飯必須自己掏腰包,領導們卻可以無限報銷。

托領導的福,我也算見證了一次用我半個月工資能吃到一桌怎樣的菜。

來到深圳見識過一元的饅頭、兩元的稀飯以及五元的肉夾饃後,我學會了一種新概念用來評價一頓飯的豐盛程度,叫做每口含金量。

比如今天的這桌海鮮,一盤芝士焗元貝,每一塊貝殼下的小肉刮進碗裡就是十塊;拳頭大的陽澄湖大閘蟹,掰開來咬幾下吸幾下就是六十八;一盤並不起眼的清蒸石斑,隨便戳一下,筷子上就粘着兩三元……

我想起在南昌讀大學時,在食堂花五塊錢可以打兩葷兩素加一杯可樂,還得躲起來吃怕被室友看見了指責奢侈。如今換個地域到了經濟特區,只算我一個人的分量,這幾十分鐘就可以吃掉革命老區裡一個月的伙食。

隨着領導們逐漸放下筷子,端起茶杯開始高談闊論,飯局已經不知不覺進入下半場。

領導們是上半場的主角,他們對各道名菜逐一品頭論足,然後結合其豐富的閱歷口若懸河,再對主菜論功行賞一般的轉圈分配,對副菜淺嘗輒止以示剪綵,通嘗一遍之後,基本也就停手了。

所以領導們都是說的多,吃的少。能吃的往往都是下屬,因爲他們必須按照領導口中“不要浪費”的指示,將剩下的菜都吃個乾乾淨淨,油渣都不能剩。

馮總笑呵呵地將菜推到總監面前,總監點點頭然後順勢推給主管,主管假裝聽電話讓給經理,經理又大方地轉到我面前,做個“請用”的手勢。

所以我總是在飯桌上從頭到尾埋頭苦幹,一語不發,幸福地煩惱着。

當所有人都聊得無話可聊,喝得無茶可飲,齊目看着我將最後一根青菜從盤子裡夾起,塞進嘴裡,嚥進肚裡,馮總終於笑呵呵地叫來服務員買單,還順口說了句飯量代表業務量,小夥不錯,真能吃!

我吃下這根青菜的意義相當於吹響一場足球賽的結束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