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公司清理工作郵箱的時候,我發現有一封總監多日前發送的舊郵件沒有讀,標題是“PHOTOS”,抄送給了所有的後勤部門,附件是上次去東部華僑城遊玩時拍的照片。
其中有一張特別的家庭照,照片上的Josie剛吻過我的臉,脣尚未收回,雙眼卻已經對着鏡頭頑皮的笑;而我一臉茫然,像一個路過比武招親擂臺的傻小子,被繡球砸中了腦袋還渾然不覺。
一陣低悶、傾情的抽泣聲從財務室傳出,半個公司的人都停下了工作。
總監放了我半天假,讓老黃接替完成今天剩下的進度。照片用一張A4紙打印了出來,我要帶着它去找Josie。
其實我早就想到了該去哪兒找,只是心底一直不願意承認而已。一天不見棺材就一天抱有存活的幻想,這個毛病我死都改不掉。
我又來到了凌霄閣。
第一次來到這裡,是四個月前我坐在Josie的車子裡“送”她回家。
那時我仰着頭,怎麼也找不到哪個窗子是她的家,如今我還是找不着。
最後一眼看這裡,是兩個多月前我抱住瑟瑟發抖的Josie在出租車後窗裡朝後望,那一刻我直直地盯着小區大門口,也不知道是盼望有車追出來,還是沒車追出來。
短短數月間,物是物非,誰又能說得清。再一次來到這裡,我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就如離開少林的是十三歲的張君寶,數個章節之後,回去的卻是九十歲的張三丰。
我在樓下站了兩個小時,卻依然沒有想到上去敲門的理由。
如果她不在,我又該去哪兒找?如果她在,我又該怎麼開口,難道還要求她跟我回到那個被逼債人猛砸的小出租屋?如果她不在,那個香港人在怎麼辦?如果她在,那個香港人也在又該怎麼辦?
這些問題像攪麻油糖一樣在我心頭亂攪,越攪越亂,越亂就越使我鼓不起勇氣走進電梯。我立在樓下,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始終不肯邁動一步。
捏着照片的手心早已溼漉漉一片。
突然車庫出口傳來清脆的汽笛聲,我扭過頭,心裡開始突突的劇烈跳動起來。
一輛綠色的甲殼蟲從車庫裡緩緩駛出。遠遠望去,駕駛位上的椅背擋住了開車人的頭,只看見方向盤上撫着一對白皙的手臂。
僅僅是這一對手臂,已足夠令我瞬間崩潰……
就是這一對白皙的手臂,它們曾在我眼底優雅地攪拌過奶茶,曾在我的肩頭兇狠地練過白骨爪,曾握着可樂瓶朝我噴灑可樂雨,曾拉着我的胳膊跑到木板橋上看彩虹,也曾無數次環抱着我的脖子,給我幸福的氣息……
回去了,她果然回去了……
甲殼蟲緩緩開出小區大門,拐上街道,一個加速,迅速地消失在我的視野裡。只留下兩團輕煙,翻滾了幾下,也各自散去,再也不見。就如這個城市的街道上無數輛從我身旁呼嘯而過的陌生跑車一樣。
手裡的照片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我蹲下身來拾取,雙腿卻抖得再也沒有力氣站起。
流水終於擺脫落花,紫煙終於褪盡烏雲,鳳凰也飛回了天庭,重新披上了她的五彩翎衣。剩下一隻不肯夢醒的野鳥,在寂寥的山谷裡徒勞的啼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