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06

*

我出門的時候,還特意跑去那棵樹下看了一看。

看起來的確挺正常的。

……不過,明遠又如何得知不是樹妖,而是白蟻妖呢?

我扯着明遠的袖子到那棵樹下,問:“你如何得知樹下有妖呢?”

明遠看着我含蓄的笑了笑:“爲何不能呢?莫非有樹妖還會親手毀了自己不成?”

我有些羞赧,卻還是犟嘴道:“那如果是別的樹妖爲了搶奪水源……”我話還沒說完,就見我那驚豔絕絕力大無窮的徒兒單手就將那樹拔了起來,口中道:“師父你站遠,我先除妖!”

我尚未回過身來就見明遠御劍而起,那原本是樹根的地方無端冒出一股黑煙。黑煙飄上空然後慢慢凝聚成形,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一隻美豔的女妖?!

那女妖長得倒是一般,只是撲面而來的一股脂粉氣味刺激得我打了好幾個噴嚏還止不住。這時候我居然有心思想,幸好她那麼風塵,不然一會兒她把明遠勾跑了我還沒地兒哭去!

我搖搖頭,想把這些稀裡糊塗的東西趕出我的腦子。我緊盯着明遠,又不受控制的想:明遠長得,真好看啊……

明遠拿起劍,目光冷凝地盯着那女妖。

女妖捂着殷紅小嘴,銀鈴一般的笑道:“公子你把奴家從屋子裡喚出來可是想與奴家行那雲雨之事?”她的目光落在劍上,又是“噗嗤”一笑:“哎呀,沒想到公子居然好這口,不過,奴家可是好生害怕公子的尖劃破奴家的臉喲……”

明遠冷冷道:“見了道人還不束手就擒,你是膽子太大呢還是本事滔天呢?”

那女妖笑道:“哎唷,沒想到公子生得俊俏,居然思想還這麼古板!現在的男人吶,一個個畫本子都看多了,以爲妖精都愛纏着他們呢!我告訴他們我是狐狸精,一個個跟捧什麼似的。公子,你難道不想試試……?”她眼兒一媚,簡直讓人骨頭都酥了三酥。

“你這妖怪!休得無禮!”我實在看不下去自己徒兒被人那麼調戲,忍不住怒吼了一句。

那女妖眼波橫掃我一記,又一臉笑語盈盈的對明遠說:“我道公子怎麼不動心,原來是早有了相好了!這可真是傷了奴家的心啊!”說着,她竟手中幻化出了一柄刺,祭着刺,她奔向明遠所在之處,然後……身影漸漸消失不見。

——她去了哪裡?!

我完全看不見他們上空的景象,只是明遠依舊手執含光劍,午後的陽光披在他肩上,像是金光閃閃的戰甲,這時候的明遠是我所不熟悉的,然而他眉宇間的堅定卻像是在告訴我,他從來不會輸。

我相信明遠。

他遙遙的定在空中,胸有成竹,卻依舊執着而耐心的等待着獵物的自投羅網。

那妖精顯然是不懂爲何明遠不懂,因而轉移的速度也慢下來了,到最後,竟然刺了明遠後背一下!

我的心緊張得都快跳出來了,那妖精的劍刺中了明遠!

我霎時覺得心跳止住了,淚水像是開閘了似的,大滴大滴的落下來,我想上前去看看他的屍體,可是——

我動不了!

我擡頭看向半空,只見一道血光劃破天際,直直墜到地底下去。那柄刺穿明遠的刺……不,她只是刺穿了一塊木頭而已!而明遠定住我的身形不讓我上前是因爲他正在女妖身後!

女妖想來也不過一百來歲道行,爲了早日修出人形,不惜到處吞噬樹木的精元,乃至到處吸食人的精氣。

有此一妖,禍害一村。

早去早好。

我又能動了,走到明遠身邊,看他的手插入了地下。我有些心疼。

他使勁拽着什麼東西似的,一刻之後居然還在拔。額上有些冒汗,我從荷包裡掏出一張手絹輕輕的爲他拭去。

他吃力的道:“師父,借你脖子上那桃木鏤花吊環一用。”

我想,定是他以前送我的那物無疑了,趕忙取下來給他。

只見那吊環在他手裡竟然像是活物一樣,不斷的膨脹着,到最後竟有碗口大小!

他將那吊環往地裡一紮,土地竟像是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一直往後縮,露出一個僅容那吊環通過的洞,至此,他方纔輕鬆了不少。

等了一會兒,他總算將手從洞裡伸了出來,我一看,嘖嘖,一向愛好潔淨的他,手上居然充滿了污垢——我先前還以爲他會用什麼術法,鐵定不會弄髒自己的手呢。

果然是我太高估他了麼……

我有些小小的憂傷。

他站起身來,用剩餘那隻乾淨的手拍拍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對我笑道:“師父站那麼遠,難道是怕明遠弄髒了你?”

我一聽,急了:“怎麼會!爲師現在牽你都可以!”然後奮勇的牽上了他那隻泥濘的手……

他愣了,我也愣了……

*

我訕訕的跟在明遠的後面。

天已然黑下來,街上倒是燈火通明的,我不禁想到了那店小二所說的“紅蓮會”。

瞟了一眼明遠的神色,彷彿他又恢回覆到了無悲無喜無你無我的狀態,我愁眉緊鎖,只得想想高興的事兒樂呵樂呵。

方纔那掌櫃的看見一個吊環就套住了一股霧氣,嚇得讓我們趕緊將妖精收走,除了那九兩銀子我們應得的外,還給了二十倆雪花紋銀,這是妖精的安置費。

——其實那妖精怎麼用得着安置費?只需用葫蘆往她頭上一套,她自己就滾到葫蘆裡頭去了。想那《西遊記》裡有個甚寶貝葫蘆,我這葫蘆也不算差的,總而言之能將妖精煉化。也不佔地方,一個葫蘆能裝好幾十只妖呢。

我想着想着就撲哧一笑,要是趕明兒還能遇到這樣的好事該多好啊……

然而,當我擡頭一看不遠處冷冷的看着我的明遠,心裡不禁打了個寒戰……

老天,正是陽春三月,你這麼冷幹什麼啊!

我小碎步上前——原來我不經意的時候,他就已經走了那麼遠了……這樣走路走着走着還要等人的滋味……或許很不好吧……

我心一虛,趕緊蹭上前去,傻笑道:“明遠,你看那是什麼?”

明遠不打算理睬我。

我感到很會心,但還是蹦躂上前:“你就看一下嘛!”

遠處是一條會發光的河,河的兩岸是由歡聲笑語組成的,我的心受到很大的觸動。

正在這時,耳畔傳來了名苑溫柔的聲音:“師父,你擦擦嘴邊。”

我一聽——壞了!莫不是在流口水了?!

趕忙牽起明遠碧綠衫子的長袖來揩揩嘴。

明遠看着我這麼做,哭笑不得:“師父,唉,唉!”

我無辜的盯着他:“怎麼了?”

他皺着眉嘆了口氣,然後有些垂頭喪氣的走在我前面:“沒什麼……我們去看紅蓮會吧。”

*

我從未見過哪裡的紅蓮開得這般豔麗過!我們走到那條發光的河邊上,就見着無數的紅蓮在河中飄蕩,偶有微風,就像掀起了一層紅色的浪潮。

紅色的荷花自女子們的手間滑落,無數的紅蓮接踵而至,紅得耀眼,紅得璀璨,紅得像是要灼傷人的眼。

這些原來並不是真正的紅蓮,而是這裡心能手巧的姑娘們一隻一隻的疊的,待到紅蓮會的那日,便全數拿出,在蓮座之上用蠟油穩固好紅燭,就成了精巧的蓮花燈。

聽老人言,這蓮花燈能爲待嫁的姑娘帶來好運,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看着那滿池的荷花燈不禁出了神,明遠叫我:“師父?”

“怎麼了?”

我猛然回神。

他溫柔的笑道:“師父,你要不要也去買幾隻蓮花燈來放?”

我愣住。其實,我並沒有放花燈的意思,但是既然明遠都提出來了,我也懶得駁回——尤其是看見他已經拿了錢,去一個小顧年滾到鋪子上爲我買了幾隻蓮花燈。

在這紅燭光的映襯下,我的心也是暖暖的。

*

他手執花燈,在一邊的店家那裡借了火,認認真真的在紅蓮中間豎上了一隻點亮了的紅燭,我看着他的側臉有些動容。

正欲說些什麼,就見他衝我微微一笑,雙手捧住一朵紅蓮,遞給我。

我抿嘴一笑,收下了他的紅蓮,走到哪河邊,將紅蓮放下去,看着它漸行漸遠。

明遠溫柔的嗓音在我耳畔響起:“師父,你不許願麼?”

我道:“我不知道許什麼願好。你說,爲師該許什麼願呢?”

他打趣道:“例如跟徒兒在一起生生世世?”

話還未完,他就笑翻了。我眼波一挑:“好啊,我就許與明遠生生世世吧!”

我二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