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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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隻兔子,就在含光的劍影中被割成了好幾十塊。

我一個女子,自然是吃不了多少的,然而這隻兔子看起來肥碩,誰知道只是個花拳繡腿的骨架子,加之明遠因我不食肝臟,因而將內臟統統扔到一邊喂狼。所以算起來,說是一整隻兔子,除開骨頭等實際只夠我二人混個飽罷了。其實這也夠了。

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這兔子沒放什麼佐料,卻很香。除了沒多少鹽分外,簡直是大廚手筆!我口齒留香,不由得想要滿腹內找詞讚揚一下我的徒兒。

我盯着他的臉龐看了半晌,直看得他的臉上升起一團可疑的紅暈……當然,我堅持認爲是火的力度太大,將我好徒兒的臉都給染紅了。

我問了方纔那個問題,卻聽得明遠難得爽朗的大笑:“師父,若是不放佐料怎麼會香呢?不過是這小山裡頭物資頗爲豐富,我去摘了些可以調料的草葉罷了!”聽聞這個答案的我,老臉很沒出息的紅了一紅。

吃飽喝足之後,我方纔想起做正事。於是一臉嚴肅的對明遠道:“一會兒我二人便要去那村子裡了,你先看下有沒有什麼東西拿掉了。”

明遠道:“沒有。”

我一臉的視死如歸:“那咱們就走吧。”

明遠淡淡的看我一眼:“師父,我還沒磨劍。”

我就覺得奇怪了:“爲什麼還要磨劍?”

明遠低頭看了看那滿面油光的劍,然後對我道:“剛纔含光去肢解兔子去了,上面有血腥。去除鬼……恐怕效果不好。”

我明瞭,然而卻詭異的覺得他的話帶着一點點溫柔一點點曖昧,眸子裡像是能擠得出水一樣,看着我。

我的心又“撲通撲通”跳得歡實,似乎都不屬於我自己了。

厚臉皮果真是有用的啊……我這般思考着,這般接受明遠的注視我居然沒有臉紅,真是一個奇蹟。

爲了不顯得尷尬,我到處沒話找話說,指着結界邊上的一束艾草,問:“爲什麼要拿艾草啊?”

明遠高興得臉都黑了:“師父,艾草驅邪。”

我恍然大悟。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就是這樣的啊!我又是高興又是欣慰的想。

他用艾草拭着劍刃,我看見那劍刃似乎都泛着幽幽的綠光了。心裡暗自驚歎着,這艾草似乎……效果不錯?

他起身,撿了一把艾草拋給我,我雖方纔有些走神,卻並沒有影響我的動作敏捷。我一把接住,然後傻傻的問我徒兒:“這艾草要掛在那裡啊?”

徒兒並沒有嗤笑我,反而溫柔一笑,讓我迷了心魄,繼而緩緩走過來。正當我被他靠近的臉龐嚇得一聲驚叫的時候,他方纔在嘴角露出一絲極淡極小的笑,若非現在還停留在他的脣角,我甚至會以爲這只是我的幻覺。

他俯下身,在我的腰帶上輕輕的用紅繩繫上了艾草。

我只覺得臉上一陣蒸騰的熱氣,讓我的臉霎時就紅透了。

他只是微笑着。眼光在看到我鎖骨之間一個古樸的繩子繫着的桃木花雕的時候,眼神就定住了。

我以爲有什麼事,讓他如此的失態,就聽見他說:“真是時日久遠了啊……我送給師傅的花雕,如今都有些舊了。”

他那種回憶的口吻打動了我。回憶往往像是一泓佳釀,越陳越香,每每憶起,便如醉酒了一樣通體舒暢。我也禁不住要微笑。他繼續道:“趕明兒得了空,再爲您雕個。”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笑着看着他。

他拭完了劍,方起身對我笑道:“師父,莫緊張。”我這才發現,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絞着衣服的手。不由得訕訕一笑,趕忙鬆開。耳邊傳來他極小極輕的一聲笑,像是貓撓似的,讓我心裡癢癢的。

*

我料得去那村子裡頭是極兇險的,莫說孤魂野鬼都不會成羣結隊的出現,就算出現了也沒有誰帶着自己的屍身準備隨時吃隨時補充能量的啊!

然而,驅除鬼邪原本就是我道家中人修仙必經之路……

這,便糾結了。

可,當明遠用他那茶色的眸子往我這裡溫柔的一看,我竟像是收了什麼蠱惑一般,再沒什麼話好說,也不拖沓了,跟着他便去了村裡。

村子裡人聲鼎沸,全無我們昨日來時的陰寒。我心稍寬,或許昨日是某些人施了甚障眼法,讓我全然看不見這些人吧!

一個小孩屁顛屁顛兒的跑過來,手裡拿着一串糖葫蘆,一邊往前跑一邊扭頭對後面的小夥伴說:“蘭囝,有本事你就來追我啊!呵呵!”

一個不留神就栽到我身上了,糖葫蘆串掉到地上了,那孩子睜着大大的眼睛骨碌碌的看着我又看了看地上的糖葫蘆,突然間放聲大哭。“哇哇……”

我被她的哭聲震驚了,一個蹦躂就想竄到一邊兒去。

——實在不是我這人心狠,那小女孩一張嘴,嘴裡盡是血啊!血中甚至還有蛆在緩緩的浮現。

我總算明白,這個村裡,已經沒有活人了。

那小女孩一直在哭,她家裡的大人急惶惶的趕過來,那是一個長相平凡的婦人,眼裡卻泛着幽幽的光,像是怨恨,又像是醜事。頓時,小村裡的人都對我們露出了不歡迎的神色來。像是要……生吞了我們。

我稍微一愣神,明遠已站在我面前,他口中唸咒,右手抽出劍,左手食指在劍尖上一劃,留下一滴血珠,然後對着虛空中的某處,大喝一聲:“破——!”

眼前的幻境開始一一崩塌,似有一陣清風吹來,房子乃至面前的人影全數化爲烏有。

原來,我二人站得這裡,只是一處小丘,荒廢了很久的樣子,四處散發着屍臭味。

我被方纔那一幕嚇住了——

在所有景象煙消雲散之前,我分明看到村民們用一種狂野的表情,紛紛拿起鋒利的刀劍往自己脖子上面抹,像是他們迎接的不是死亡,而是永生。

就連小孩子們,也紛紛模仿着大人的樣子,歡歡喜喜的和小朋友們約好何時一起自盡。

這簡直是浩劫。

轉眼間,小村子便分崩離析,當晚,那些人的生魂便聚在一起,同往常一樣,說說笑笑。

*

我站在原地,看着滿目蒼頤,心中僅剩悲慼。

我不知道是誰,有那麼很的心,有那麼高的威信,讓一個村子裡的人去死而沒有半點怨言。

這個村子裡的人都沒有怨氣,然而他們卻成了鬼,住在自己以前的家裡,吃自己屍身的腐肉,然後,自以爲自己還活着。

明遠見我站在這裡只是愣着,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默默的將手伸過來,握住我的,然後露齒一笑,告訴我他還在。

我越發的覺得自己老不中用了。方纔那小女孩大哭的時候,我竟然被明遠護在身後……

我不禁在想,莫非我個師傅,倒成了吃白食的一方了?

這個認知讓我哭笑不得,然而,明遠卻是真心想要護着我的,我看着他的眼,明白他的所想。唯一不合心意的,莫過於我那毫無動靜的法力了。

對,時至今日我才發現,我體內的法力,猶如被清零了似的,再無動靜了。

*

我們御着劍,一路往西。敢在午飯之前,總算抵達了一個不算特別偏僻的小鎮子。

我嗅了嗅空氣裡面的氣味,總算高興了一點。好歹,這裡還是有些人氣兒的。

即將到達午時,我都能聽到肚子裡發出的“咕咕咕”的聲音。我一本正經的擡頭看着永遠一臉淡然看不出他心之所想的明遠道:“我餓了。”

他一愣,似乎覺得我這做師父做出這種嬌嗔的模樣很不合禮法,我伸手去扯他腰間繫着的錢袋,他方纔恍然大悟,會心一笑,將錢袋扯下交給我。

我在手裡掂量了一下,這袋子裡還有十兩銀子的模樣,夠我師徒二人半月吃喝拉撒睡,這個結果無疑是讓人灰心的。我想着去哪裡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讓我掙到足夠的錢回瀛洲,最後卻得到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結論:最能掙錢的,除了皇上,官吏,去偷去搶,就只剩下青樓賣笑了……

我打量了一下我的小身板,又看了看身邊長身玉立的明遠,發現了一個事兒,恐怕賣笑一事,他比我合適……

然後只得默默收回這個可恥的想法,繼續想如何掙錢。

最終淚流滿面,術業有專攻這個事兒當真不是古人說着玩兒的啊!

想我顏夕,活了數十年,一輩子也光用來修仙了,除了降妖除魔外,什麼也不會,如今我又失去了法力,這讓人怎生好啊!我愁得簡直頭髮絲兒都要白了,此事卻還得瞞着,不能告訴明遠讓他知曉……

我去找了一家看起來比較清靜的酒家,要了兩間中房,還讓他們上了一桌子的菜,我覺得我是餓得有些狠了。早上那隻兔子雖然好吃,但我清晨素來不喜食葷腥,一碗稀粥一碟小菜足矣,因而雖然吃了早飯,現在卻又悶又餓,分明腹中空空如也,卻懶得動,坐在酒家的凳子上直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