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路少非見顏夕一個人回來了, 滿腹疑惑,卻什麼都沒有問,滿堂的賓客見新娘子和別人走了的時候, 都有些爲路少非尷尬, 有的人心裡還有暗暗的歡喜。鷸蚌相爭, 漁翁得利, 這種陰暗的想法, 論誰都會有。路少非也只當沒有看到在做有些人因爲看了穎鄔派的竊喜,而顏夕回來了,無疑像是一束光, 將整個大廳的陰暗全都一掃而空。
路少非一直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眼睛陰沉地盯着喜氣洋溢的喜堂, 心頭一把火起。
他貪心了, 一開始只想在她身邊默默的做一個摯友, 後來漸漸不知足,想要代替那個人, 成爲她心裡的唯一。再後來,他想和她永結百年之好,一步一步,泥潭深陷。
如果他沒有這麼貪心,在她跟着明遠一起走的時候, 心就不會那麼痛, 他就不會那麼, 憤怒得想要殺死明遠。
知足, 知足者常樂。
可是他明明知道這個道理, 卻依舊……不甘心。
怎麼纔算情深?
默默守候一個人兩百年,在她身後豎起堅強的後盾, 無時無刻,無處不在。……只爲讓她有個回家的地方。
只是,她的心裡,始終沒有他。
不是說沒有他,只是,佔地方最大的那個人不是他。僅僅一個明遠,或者是明遠的背影,就能將她不大的心撐得滿滿實實,沒有可以插足的地方。
她,要是不這麼深情就好了。
他無數次的這麼想。
然後又反問自己:那你呢?什麼時候能不這樣癡?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顏夕輕盈地落在喜堂外面,紅蓋頭被她攥在手裡。她眼神銳利地掃過那些賓客,喜堂一下子靜了下來。
路少非看到她的一瞬間就站了起來,二人相隔十丈遠,她衝他微微一笑:“我回來了。”
路少非緊握着的拳頭不知爲何就鬆開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像是十分放鬆了似的。
她沒有離去,真是……太好了。
顏夕對司儀道:“現在沒有耽誤了吉時吧?”
司儀訥訥地點點頭。
“那重新開始吧。”
重新歸來的顏夕身上總像是帶了一層冷氣,她雖然不說,路少非也能猜到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看着她面無表情地歸來,路少非心裡鈍鈍的痛着,能影響她最深的人,依舊不是自己。然而與此同時,他也有些慶幸,又或者說是他的不幸。她沒有甩下他,回來了。卻不是因爲愛。
他笑了一下,笑意未曾到達眼底便已散去。
沒關係,只要她回來了……只要她回來了。他們就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很多很多時間去培養起那些未曾建立起來的愛。
他們,重新開始。
是夜。
暮靄沉沉,顏夕自歸來後,一直沒有說話。她靜靜地坐在牀上,眼睛茫然地盯着某處,像是要透過紅蓋頭看什麼似的。小蛇盤在她的左手手腕上,安靜地睡着,瑩白色的身軀透出柔和的“光”,顏夕知道,那是因爲它的靈力充足的緣故……它必然是在靈氣之中養大的,可又是誰,將自己的靈氣獻出來,只爲了讓一小蛇好好地活下去?
——不,不對!
顏夕突然反應過來——她本體早已死去,這條小蛇,分明是活物!還是她當年死去時候的模樣!
她突然想到,先前他虛弱的模樣——半仙,怎麼虛弱也不至於一虛弱就虛弱了五十多年!
爲什麼,爲什麼她之前沒有想到?
遠古有一個法子,立下誓言則能與旁人共享生命。然而施法者與被施法者必須信心念着彼此,否則施法極易失敗,然而,以死物換活物,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雖然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她也知道,施了那術法,必遭天譴。看着腕間盤旋着的小蛇,她不知爲何手都在抖,簡直無法控制。
那術法據說及其不易施行,失敗之後施法者必受強烈反噬。而明遠對她施的,更的比那術法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因此,也不難知道——
他是逆天而行給了她一次新生啊!
顏夕想痛哭,可是眼裡的淚早就流乾了;她想嚎啕,可是張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嘗試着發幾個音節,卻也悄然了。
原來,悲痛至極是說不出話來的。
“顏、顏夕……顏夕?……”
醉醺醺的話語猛地將她拉了回來。她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袍,方纔確定了今天是自己和路少非成親的日子。她勉力勾起脣角:顏夕,顏夕,你現在做什麼都沒有用了,既然你已經決定好了要嫁人了,想那麼多還有什麼用?路少非,他是除了明遠之外,對你最好的人,你難道忍心,用言語化作的利刃一刀一刀將他凌遲麼!
路少非的聲音很飄渺,因爲是掌門的緣故,雖然在顏夕面前他向來沒個正形,可是在幫派中,他依舊很有威望,完全不亞於明遠。因此,今日雖然是他們大喜的日子,卻也沒有誰敢來鬧洞房——何況,路少非已經這麼醉了。
顏夕聽着他懸浮似的飄過來,料想他一定是將下人都支使去睡覺了,他此刻醉得厲害,聽着那腳步聲,卻是深一下淺一下的,顏夕突然有些擔心——
看着今天賓客那麼多,路少非那個性子也是豪爽得很,今日他高興,說不定陪每個賓客都暢飲了幾倍,成百上千的人,路少非哪能喝得過來?雖然往日裡酒量也是大得驚人,可也敵不過那麼多賓客輪番上陣來灌啊!顏夕這麼想着,心裡就有點擔心。
她放鬆了一下,嘗試着“唔”兩聲,可是半點兒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她有些惱怒,先調蓋頭就取扶路少非,路少非已是腦子還在發懵,也沒看清楚來人是誰就要一把揮開。顏夕差點兒被他摔出去了路少非方纔明白過來此人是誰,又一把手將她往懷裡帶。“嘿嘿,顏夕,你沒有走。”
路少非很脆弱地念着顏夕的名字,頭就倚在她的肩膀上,渾身軟得跟一灘泥似的,散發出濃濃的酒味。路少非說:“今天明遠被你進了轎子……我很擔心……我知道你一定會跟他走的,每次都是這樣,只有他能影響你最深……我不想讓他揹你。顏夕,我嫉妒,怎麼辦呢?我不想離開你……我們就這樣在一起好不好?雖然你可能永遠忘不了他……可是顏夕,我們在一起好不好?”路少非話說得顛三倒四,一個勁兒要將顏夕攬在懷裡,顏夕一邊要攙扶着他不讓他摔倒,一邊還要被他攬在懷裡,這個境況真是非常的混亂。路少非並沒有醉得不省人事……不過他這模樣,還真不如不省人事呢!
顏夕認命地嘆了口氣,然後扛着路少非,一步一步挪回了牀上。路少非癡癡地握住她的手,問:“顏夕、顏夕,你不走了是不是?”
顏夕苦笑,對着路少非迷茫的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自己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她僅僅是去倒一杯水的時間,路少非就已經將衣服寬好疊在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