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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眉問道:“不是你說叫我帶明遠去哪哪哪的麼?怎麼現在又要改口了?”
路少非眉峰微顫,擡眼艱難的對我一笑,話卻像是他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般:“我只是叫你帶明遠去,又不曾說你二人是師徒!”
不是師徒就好……我有些自暴自棄的想,而今都說什麼“一日爲師終生爲父”,要是別人知道我怎麼怎麼了我的師父,那他的清譽……可真真正正叫我給毀了!路少非看着我有些釋然的模樣,心中似是有些鬱結,他看了我一眼道:“你可別高興得太早……有些事情比你想的還要複雜……比如,明遠知道你我二人做的事兒之後……”
我叫他的話給激得說話都有些不穩了,想必此刻我臉上的表情已是快要哭出來了,道:“那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啊?如今我記憶殘缺,諸多事情都已想不出了,你還不趕緊招了!”
路少非道:“你也失憶了?你怎麼會失憶的?”
我道:“你居然還問我!我都失憶了我怎麼知道我是怎麼失憶的!”
路少非道:“也是。那你可就好生聽明白了。”說着,他眼睛往四周一瞟,門窗大開。我原先以爲他會去關掉門和窗,然後悄聲細氣的對我說出這些事兒的由來,怎想到,他只是悲痛的忘了往四周大敞開的門窗,就準備對我說了。我緊張的捂住了他的嘴,我預料到他說的話必定驚世駭俗,如何能這般不禁任何保險措施?!
路少非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痛心疾首的對我說:“你可知道,明遠那傢伙,耳朵比狗還靈!何況他法術高於我二人,即便是我設置了結界在這兒,他也能聽得清清楚楚恍若就在我們身邊。你說我們躲躲閃閃會有意思麼?”
聽了他這話,我垂頭喪氣了。
因爲我料到隨之而來的打擊更大了。
果不其然路少非道:“顏夕,你別沮喪啊。你跟明遠確是師徒……”
我就知道!
“只是,你纔是那徒兒……”
這話無恥的擊中了我猜測的最下限,這是我絕對絕對、竭力都想抗拒的事實。它簡直猶如一個驚雷,猛地炸在我腦袋上,轟隆一聲炸得我回不了神。我渾身僵直,大腦幾乎已經不能對此做出半點反應了。我愣愣地站起來,不料前腳絆住了後腳,狠狠地朝地面摔去,我眼睛還一眨不眨,大腦還有些遲鈍,像是我的神識脫離了身體,在虛空中毫無意識的遊蕩。
路少非靜靜的看着我,像是對我的反應瞭如指掌。他這一片刻裡,迅速的移位到我身前,這才讓我倖免於難。我一頭栽進了他懷裡,滿鼻滿口都是熟悉的味道,我鼻尖猛然有了一股酸意。
他道:“顏夕,我知道你長得不美,可是你也不能這般自殘啊!要知道臉是女子最重要的東西之一,你摔壞了摔花了以後還怎麼嫁人呢!雖說你嫁不出去最後還有一個我肯定是願意娶你的,可是你也不能將嫁給我作爲你終生目標啊!這該讓我多麼的難受啊!你可是知道我們潁鄔派想嫁給我的師姐師妹師侄女有多少的啊!何況我們潁鄔派沒有你們凌渠派那麼囉嗦,管他三綱五常都是些屁!你要是被凌渠趕出來了,我那裡雖然小,可是也好歹能塞下一個你。”
他道:“顏夕,你不要以爲窩在我懷裡哭就是一個好法子,我這衣服髒了還是你給我洗,何必呢!明遠如果不知道怎麼愛你,你還不如來我們潁鄔呢,這裡總歸不會讓你這麼傷心。我們說好吧!以後你嫁不出去了儘管來找我,我保證娶你以後還不收小妾。”
他道:“顏夕,你要是再哭我就不管你了啊!把你一個人扔在荒郊野嶺裡你一個人對着皎皎月色融融水光漫天狼嚎哭去!”
……
然而我卻知道,這是路少非能說出的,最溫柔的情話。
可是,路少非,你再好有什麼用呢?
你再好也不是他。
*
我躡手躡腳的進了明遠的房間。
他正坐在牀邊就着窗外的竹子削竹笛。含光在他手裡不斷的變換角度,他撫|摸着竹子的軀體就像是摸着自己心愛的人,讓我鼻尖更有些酸酸的了。
我想終我一生,也不知道能否等到他的愛。
原本,我還有一點信心,可是聽完路少非的話之後,我卻半點把握都沒有了。明遠他既然不是我徒兒,我自然也沒有立場對他說那些無恥的話……我沒有立場,也沒有那個權力。他是他自己的。
明遠道:“你怎麼了?”
我擡起頭,看見他一臉溫盈如玉的笑。
……如果他知道,我那麼卑鄙的剝奪了他的記憶、騙他我纔是師父的話,他會怎麼看我呢?
明遠疑惑的放下了竹笛,走了過來,眼睛澄澈地看着我。
我覺得臉上冰冰涼涼的,擡起手來擦了擦,然後道:“沒什麼。”
明遠動動嘴脣,卻沒說什麼。
明知道他所有的事都忘記了,卻依舊有一種從心底蔓延上來的敬畏,哪怕他對我這般溫柔。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像,明遠是不可能愛我的,卻偏偏還是要沉溺到其中無法自拔,或許知道了真相的他會對我感到不齒,可是,我卻依舊貪念着他此刻短暫的溫柔。
卻又不希望他太溫柔,否則,以後,他如果不在我身邊了我又怎麼能適應?就像是魚離不開水,我跟着他已有一百多年,這一百多年裡哪怕是他夾雜在人羣中的呼吸聲我都能清清楚楚的分辨出來,要是真的有一天,師父他離我而去的話,我……不敢想象。
明遠看着我,模樣似是十分擔憂。
我捨不得。
我捨不得看着他皺眉。
明明……是我對不住他,可是這一路走來,都是我在搗亂、我在胡攪蠻纏。我想要喚他的名字,可是嘴角動動什麼都說不出來,反倒是眼淚一滴滴的落下來砸到地上,我像是聽到了它砸在地上,摔碎了的聲音。
明遠看這我哭,不禁嘆了一口氣走過來,溫柔的捧起我的臉,問:“你究竟是在爲誰哭?”
我搖頭,不回答,只是哭。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彼此的眼裡只有對方,然後,我看見他慢慢的將脣印到我臉上,我閉上了眼,只感覺他在溫柔的吻掉那些淚。
我想說那些都是我的罪。我勾|引了我的師父,這是亂|倫,在凌渠派是不會被承認的。而我既然這麼做了就應該承認……我知道,一直一直,都是我在引誘他。
撲倒在他身上的時候,是我說:“爲師……爲師會對你負責的!”
除妖之時,他站起身來,用剩餘那隻乾淨的手拍拍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對我笑道:“師父站那麼遠,難道是怕明遠弄髒了你?”
而我一聽,心中一急,便道:“怎麼會!爲師現在牽你都可以!”然後奮勇的牽上了他那隻泥濘的手……”
紅蓮會之時,他不過只是打趣:“例如跟徒兒在一起生生世世?”
話還未完,他就笑翻了。我眼波一挑,明知他只是在玩笑,卻認認真真的答:“好啊,我就許與明遠生生世世吧!”
……歷歷在目的,都是我不堪細數的罪狀。
我錯了。
師父,我錯了。
明遠吻着我,一邊呢喃着:“不要哭了。”
我收緊了抱着他的手臂,想將他箍在我的懷裡,只是,明遠,他即將飛昇,他會有光明的前途,他即將成爲歸墟的主人之一,他會是瀛洲的……仙。
而我?哪怕有些難以啓齒的柔弱,卻不得不承認,我在那瀛洲之上,修煉了百餘年才只是元嬰之境,或許……我永不能成仙了。
他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緊張,亦是溫柔的回抱我,像是能夠陪我生生世世一樣……
然而我知道,那是絕不可能的。
只因——
路少非先前對我說:“顏夕,你可知你二人爲何會失憶?”
我道:“不知。”
他苦澀一笑,揣測道:“是我的錯。我偷了派中的禁學,將之交付與你,你……就是用那個禁學,你將明遠徹底的洗去了記憶,而你,或許亦是受到了反彈,因而……諸多的事都忘記了。之前我一直隱瞞着你,擔心你承受不住。可是這些事都是我們幹過的,再怎麼不願意告訴你也必須得說……”
我含淚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路少非深深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像是包含廣闊的海洋,無垠的天空……這些無一不是象徵着自由。可哪怕是他,也爲了我盜取他們的派中禁學,交付與我這個外人,他如果這般回去了……只怕也會永遠失去他的翅膀。
*
我知道,明遠一向對我極好,只是,事實的真相往往都使人無法接受。
我料定,明遠就算是對我再好、哪怕是將我當做心肝寶貝一樣的疼愛,也不能接受這樣一個,消磨了他過去的人吧。
……何況,我還是他徒兒。
最最親密的人。
明遠最後什麼都不說了,他不願意逼迫我說出我並不願意說的話。然而我卻逼迫他,喪失了他幾百年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