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議之後,天仍舊沒有大亮。郭紹派曹泰去請符金盞,他決定在外廷與她見面。
書房外廳的一衆官吏已經坐在案牘前埋頭書寫,他們總是很忙很認真的樣子,但郭紹總覺得這些負責傳遞政令、聯絡各衙門和中樞關係等事宜的人不應該那麼忙,不然也不會每天剛到酉時就想下值。
裡面就是書房和幾個內閣大臣的辦公之地,郭紹也經常在這裡閱讀奏章。不過這兩天的奏章還沒人理會,正堆放在鋪着黃色綢緞的御案上,只有黃炳廉一個人在將這些奏章進行歸類,而左攸昨天才回京,剛剛還在存檔房裡和郭紹說話。
郭紹走進了後面的一間殿堂,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隨手翻閱一些卷宗等着。
許久之後,便有宦官躬身道:“稟陛下,端慈皇后到。”
郭紹站了起來,便見頭戴鳳冠、身穿袍服的符金盞從北面殿門進來了,二人相互見禮。符金盞輕輕揮了一下手,跟隨進來的一衆穿紫色圓領的女子便倒退着悄然迴避。
二人在一張几案旁坐下,宮女端茶上來。郭紹隨口有禮地詢問:“皇嫂這陣子還好麼?”
符金盞輕輕吐出一句:“兩個月過得挺慢。”
她說的話很得體輕巧,但又不是常見的套話。郭紹感覺有點特別,微微一想:過得慢,是因爲等待期盼。剛纔他在等人的時候,就感覺時間比較慢。
郭紹不禁看着她的神情,果然符金盞此時的目光有些閃爍,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她本身是個大方端莊的人。輕輕的一句話,此時郭紹的心頭就像起了一陣漣漪。
有些簡單的話,他平素很容易忽視;或是猛然想起才能回過味來。郭紹一時間想起了昨夜李圓兒說的那句話:江山是陛下的,不過陛下後繼有人了。
李圓兒沒有謙虛地說嫡子才該是繼承人,但那句話當時並未讓郭紹感到有任何不適,相反還很順耳。他沉思,一個皇帝的江山確實都是皇子的……但有個前提,要等他死了,活着的時候別人不能想。
“陛下。”符金盞的聲音傳入耳際。
郭紹擡頭看着她,把之前就想好的話說出來:“我有個打算,把西側的偏殿收拾一下,皇嫂在西殿幫着處理國事。正好政事堂在西面,樞密院在東邊。”
符金盞面有詫異:“陛下已經回京,您是名正言順的天子,正當壯年。我一個婦人干涉朝政,
不妥罷?”
郭紹道:“宣仁朝以來,皇嫂已經兩次臨朝,羣臣心服、國泰民安,皇嫂有德有才。如今四方戰火未平,我需要你。”
符金盞沉吟不已,並不回答。
郭紹說出這事兒並非心血來潮,他經過了反覆思量。首先,他一直以來有個心願,想等自己出人頭地後,回報補償金盞,她對自己的恩情太多,就像親姐姐一樣用心在對待自己……現在郭紹連皇帝都做了,算得上出人頭地,但他總覺得不能給予金盞什麼。原來的打算是收復幽雲十六州建立大功業,然後給她名分,好讓她名正言順地分享這一切,但現在幽州沒打下,不知要何年何月。
權力對宮廷女子是很重要的東西。郭紹想給她權力,她有真正的權,無論外朝官吏、還是後宮都要歌功頌德,至少不敢拿氣給她受……因爲命運前程掌握在上位者手裡。
其次,也是分享果實。郭紹能稱帝,金盞起到了關鍵的作用;現在坐擁天下,就說天下都是他一個人的,金盞就作爲前朝皇后呆在後宮?
郭紹微微嘆了一氣,轉頭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沒有宮女宦官,便低聲道:“我也沒料到北伐是這麼個結果。”
符金盞明亮的目光在他臉上拂過,說道:“原本很擔心紹哥兒,聽說你回來後的所作所爲,我很欣慰。”
郭紹默默地聽着。
符金盞沉默片刻,輕聲道:“我現在挺好,你不必在意。你和大臣們爲我上了尊號,我在皇宮已有名分、有一席之地,你那樣信任在乎我,二妹又是皇后。我現在沒什麼不好的。”
她說罷臉上露出笑容,笑的時候眼睛彎彎的,飽滿圓潤的額頭、潔白光滑的肌膚,她的模樣很美麗。還有她的言語和心意,郭紹不知不覺中,心底一片亮堂,彷彿周圍都充滿了陽光。
這時,東面的窗戶一縷朝陽撒進了殿堂,郭紹回過頭看着那明亮的光線,說道:“恐怕就算是個惡人,也會沉迷此時的景色罷?”
他回過神來,說道:“幸有金盞寬慰我。”
符金盞喃喃道:“我也幸得有紹哥兒,你就是……”
郭紹沒聽見下文,便看着她,等着下半句。符金盞臉上憋得緋紅,抿了抿光滑的朱脣,顫聲道:“你就是我的依靠。”
……
朝廷很快就議定,追封羅猛子爲燕國公,授羅家的母親、妻子爲誥命
夫人,並在東京擇地爲羅家修建燕國公府。
楊業被皇帝召見,嘉獎他抓獲反將之子的功勞,同樣在東京賜宅邸,賞金銀、馬鞍等物。
封賞時有不少大臣在場,郭紹又退居書房,單獨召見楊業。
君臣在一些兵法上談得十分高興。但郭紹很希望他在這裡提起折德扆的事兒,但很可惜楊業一直不提。
這麼長時間了,郭紹算來,如果李筠曾經和折德扆聯絡過,折德扆要上書早就應該到東京了……但事實是折德扆不僅沒有親自到東京來,連上書都沒有。
郭紹不禁又想:有可能李筠並未聯絡折德扆。但楊業作爲折家的女婿,在這種大事上肯定應該與折家聯繫。
郭紹一面和楊業談笑,一面琢磨這事兒。楊業自己跑到東京來,又裝作不知是什麼意思?
“楊將軍在行軍佈陣用策上頗有見解,嗯……”郭紹讚道,又欲言不言的樣子,沉吟起來。
楊業也條件反射地等着下半句。
但郭紹沒說出來,心道他在政|治溝通上卻怎麼好像少點悟性似的?
一會兒郭紹沒下文,楊業忙道:“微臣不敢班門弄斧。”
郭紹作罷,反正這時候他不敢動楊業……除非想立刻讓西北靜難軍因畏懼擔憂而變成爛攤子。郭紹也沒打算立刻就放棄拉攏和信任楊業,畢竟楊家將給他的印象很深;河東軍也需要楊業這樣身份的主帥才能保持戰力。
而且郭紹換個角度尋思,一個有軍事才能的大將,對朝廷官場不太精明,或許也是件好事。
郭紹當下便道:“河東軍務要緊,朕便不久留楊將軍在東京逗留,你對朝廷的忠誠,朕不會忘記。”
楊業拜道:“臣當不負陛下重託,慎重守好河東關隘。”
郭紹沉吟片刻,忽然說道:“你先回河東整頓軍務,過陣子朝廷要部署新的用兵方略,楊將軍可到東京來參議大事。”
楊業聽罷一臉驚喜,忙跪拜道:“臣謝陛下隆恩。”
郭紹見他毫不多心,便不動聲色地扶起他,好言叮囑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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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