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國使節被扣留,所有人一時半會兒不能離開周軍大營,理由是爲防他們探聽虛實。
在江寧府皇宮的李煜得不到任何消息,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只能等待着結果。他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等待審判的囚犯一般,送走周憲和劉六幺,一切便不受控制。在這樣的心情下,李煜靜不下心做任何事,整日在宮殿門口踱來踱去。
回首,裡面御案上的奏疏已堆積如山,陳喬的、劉澄的……各個大臣這幾天都忙着上書。但李煜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在如此關頭,什麼奏疏能比他最關心的事要緊?
擡頭看時,雪還在下,雖然小,卻是彷彿一刻都不曾停息。在整個天地之中飄蕩,將一切都籠罩在雪花的世界裡,重檐宮室一層一層向四面延伸,皇宮十分靜謐。
一個近侍宦官從寬大屋檐下的走廊裡走過來,見着李煜站在門口,忙跪地行禮。李煜道:“平身。使臣還沒有消息傳回來麼?”
宦官道:“回陛下,奴家沒見着有消息。”
李煜嘆了一口氣,喃喃道:“他們離開江寧府多久了?”
宦官答道:“兩天。”
李煜又道:“朕覺得好像過了兩年……”
他也不能和這個宦官多說其中秘事,遂踱步進了宮闈。兩天不長,不過周軍軍營本來就在江寧城附近,此時周憲她們應已見到郭鐵匠,卻不知動手沒有。
這兩天李煜什麼都沒做,卻在巨大的壓力和憂懼之中、感到身心疲憊。他回到寢宮,和身在榻上躺下休息,這才發現枕邊有一張疊着紙,拿起來一看,卻是周憲的筆跡。
上面寫着,他收藏的重要的東西放在何處、往來的不便公諸朝廷的書信卷宗在何處,以及天冷了他平常愛穿的厚衣裳放在哪裡……最後一句寫着,臣妾自知此去變成永訣,望陛下善待嘉敏。
李煜看完這些瑣碎的叮囑,頓時起身悲嘆了一聲。
他忽然意識到與周憲夫婦數年,應該有很多點滴小事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記得倆人曾多次相互發誓忠誠、以及一些花
前月下的尋歡作樂。李煜搖搖頭,默默道:整個國家就看娥皇你們這幾天的作爲了,朕實在沒有辦法,你不要怪我。
只希望她們能不辜負自己的期望,傳來激憤人心的好消息!
……
大周軍軍營內,劉六幺在等待着晚宴的來臨。
周圍一羣歌妓正在收拾打扮,爲跳舞表演作準備,她們這陣子擔驚受怕沉默寡言,可到這個時候居然嘰嘰喳喳說起話來,隱約還聽到她們相互違心地誇張對方漂亮云云。死到臨頭了,這些無辜的歌妓尚不自知。
劉六幺對着自己帶來的一面圓銅鏡打量自己,銅鏡裡的眼睛露出冷冷的殺意,她並沒有因憐憫而心軟。國恨、家仇,報血海深仇就在今晚,唯一的機會!
之前的機會周憲已經錯失了,劉六幺現在不知道具體情況,究竟是周憲手軟下不了手、還是確實找不到機會……不管怎樣,今晚晚宴一定要冒險動手,不然再難找到靠近郭紹的時機。
劉六幺很沉着,非常認真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她的樣子就好像在度過最後的一刻光陰。裡面的衣服束緊,外面披上飄逸的衣裙,雖然帳篷外面還飄着雪花,但穿得很薄,穿厚了是沒法跳舞的。然後她拿起一件襖子,暫且套在外面保暖。
身上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品,這樣反而給稍後搜身的婦人減少了麻煩。
不過那郭紹確實還是挺大膽的,竟然允許歌妓們劍舞。劍舞就得用劍器,是真正的劍;否則就沒有氣勢,還不如不看劍舞。劉六幺感覺到了機會,只待隨機應變,她深吸了一口氣,銅鏡中的瞳孔先是微微收縮,那種冷意漸漸被她掩蓋下來。
就在這時,一個歲數比較大的武將走到了門口,說道:“都準備好了麼?過來站好,隨我過去。”
劉六幺忽然心裡一緊,她認出這個武夫來,就是那天在河邊若無其事晃悠的人……因爲周軍禁軍將士幾乎全是青壯,這個年紀的人並不多,很容易辨認出來。劉六幺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直覺周軍武將已經有所察覺。
一衆歌妓紛紛向前走去,劉六幺也無法停
頓,混在人羣裡上前,卻發現那武夫的目光從人羣中找到了自己,並且多看了兩眼。
劉六幺是大將之家出身,並沒有被這個細節嚇到。她一面走一面默默道:勿忘君言!
這四個字不僅是昨日對周憲的提醒,也是在鼓勵自己的勇氣。
一羣人走出了帳篷,地上有點泥濘,因爲江南的雪下得很小、也比較溼潤。過了許久,便走到了最大的一頂帳篷附近,應該就是周軍的中軍大帳。只見一些武將正陸續向裡面走,他們走到門口紛紛解劍放到門外的刀架上……真是好笑,武將解劍,歌妓卻攜帶劍器。
不過劉六幺等人先沒去中軍大帳,而是被帶到了旁邊一處密不透風的帳篷裡搜身。就在這時,忽見周憲也穿着一身舞衣披着襖子進來了。
她很快也看到了劉六幺,二人面面相覷,未發一言。
劉六幺觀察片刻,發現周憲一臉憔悴,神情十分消沉。這女子,雖是皇后,卻並不像一個能扛得住大事的人,顯得太柔弱了;當初想讓她抓住機會夜裡刺殺,確實有點強人所難。不過現在周憲怎麼樣也無關緊要,這回獻舞動手,不需要她摻合,而且她沒武藝、也不可能幫得上忙,劉六幺準備靠自己一個人辦成此事。
又見周憲目光閃爍,心事重重。劉六幺心下暗罵,不要你行刺,好好跳舞就行,別出差錯讓對方警覺……你這副樣子,乾脆別參與跳舞!
劉六幺顧不得多看,門外已走進來幾個婦人,並把簾子放下遮嚴實。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婦人,穿得也是粗陋布裙,不知道是從哪裡徵來燒火煮飯的民婦;不過其中一個卻看起來有些不尋常。果然那婦人口齒清楚地說道:“除了劍,不準帶硬物,髮簪、玉飾都不準。把東西先解下來,搜身;劍器放在這張桌子上。”
不管那婦人是幹嘛的,此時的歌姬們都不敢反抗,紛紛依照其意思辦。婦人便坐在桌案邊上,細看放在上面的劍器。
劉六幺爲了順利通過不出紕漏,除了劍當然沒帶其它兇器,她也用不着。看着面前搜身的景象,她已感覺到那一刻越來越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