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青葉家打過來的電話,青葉桔說一定要見你一次。”忠一郎先生的表情有些嚴肅。
“見我幹嗎。”我心想不是昨天剛見過嗎?
“對……我這外孫今天只怕是快不行了。”老人說到這兒紅了眼。
“你是說……桔他突然病危了嗎。”看到忠一郎先生這個樣子,我立即明白了過來。
“……是啊。”
有些事情有這麼一句話就夠了,一行人急匆匆的趕到市立醫院,大樓的門口站着的正是佐一郎,看到我們從車上出來,他立即走了過來爲我們帶路。
“忠一郎先生,您可來了。”
“我外孫人呢?怎麼一回事。”
“就在急救室,今天早上的時候少爺說要走走,那個時候……”說到這兒,佐一郎看了一眼我才繼續說道:“白家小主人陪着少爺,我也在一邊看着,少爺也沒摔着碰着,走着走着就突然身子軟了下去。”
“是不是內臟出血。”
“內臟出血嗎。”
我與悠久同時出聲問道。
佐一郎身子一顫,點了點頭。
“有併發症,是什麼。”
“這次是什麼器官出血。”
我與悠久再度問道。
“貧血……消化道出血。”
佐一郎頭也不回的回答道。
“是不是二次復發。”我與悠久異口同聲的問道。
“……是的。”
我與悠久都從對方眼裡看到憂慮,青葉桔不但是二次復發,而且這次還有消化道出血,悠久有關海法爲她計算病情,而我以我中醫的觀點來看,如果是這樣的情況,出血的肯定不止消化道,併發症恐怕也不止貧血……這次只怕是神仙也難治了。
到了急症室的門口,我看到坐在一旁發楞的白荷,二話不說走到她的面前蹲下。
“白荷,是我。”
“醫……。”白荷的臉上滿是淚跡,看的她的樣子,拿手帕爲她擦臉的我一陣心痛。
“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不要怕,荷,堅強一些!”
“……可是他已經走了啊。”白荷說完,眼淚就掉在了我的手心上。
我在這時才注意到從急救室推出來的滑輪車,還有睡在其上,蓋着一層白布的人形。
看了看一旁老人們,還有他們眼眶中的淚水,我突然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比白髮人送黑髮人還要殘酷的事情了……
……因爲青葉桔的葬禮,我又在日本多呆了一個星期。
其間除了每天與悠久,還有文幼晴一起安慰白荷以外,就是今天與青葉安康老先生的見面。幾年不見,安康老人更老了,如今白髮送黑髮,原來氣色不錯的他現在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落魄的政治家。
坐在我面前的安康老人將一本日記本推到了我的面前。
“昨天整理桔的日記,我在最後幾天的日記裡,才知道您如今已經繼承了白家的冬典太。”
“是啊……對於桔的辭世,我也是非常遺憾,也請您節哀。”
面對老人的敬意,我也連忙回禮,畢竟我還沒有養成可以心安理得的面對一個老人的鞠躬。
“說起來還真是失禮,當年我還嘲笑過你。”
“當年之事,休要再提了,現在想來……也許是因爲我的作爲,才讓桔君在憤怒與憂鬱中染上此病……憤怒,妒忌,還有痛苦,始終都是諸病之根源啊。”
“……你說的是。”
也許是沒有想到我的直白,安康老人無言了許久,纔回應了我的話題。
“請你們帶白家小姐歸國吧,這麼下去,她也會垮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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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會帶她回去的。”
老人說的沒有錯,現在的白荷,已經沒有往日的那種生氣,也許是因爲桔的死給她造成的影響,而如果讓她就這麼住在桔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只怕情況會越來越糟。即使青葉家沒有表示,我也會強行將白荷帶回去。現在有了安康的首肯,那就更由不得白荷肯不肯了。
“對了,您知道這刀劍的典故嗎。”
拿出冬,我決心問一個清楚,這破碎虛空在我看來並不像是神鬼之事,而更像是關海法跟我說的小型空間平移技術——也就是後來俗稱的隔空取物。
“這是冬典太,白家一共有這麼四把刀,白爺現在稱它們爲春夏冬秋,其實它們真正的名字分別是春典太,夏典太,秋典太與冬典太。”
“……這四把刀的經歷,真的就像桔君所說的那樣嗎?”
“是的,你一定聽他說過吧,其實還有一點,那就是四把典太相傳是仙人送給白家先祖的,只是這些事情因爲有了上千年的時間,因爲當它們的故事流傳到我爺爺那輩的時候,它們的來歷更像是一個傳說而非真實……現在看到你拿着它,看起來白爺終於下定了決心……。”
“那裡,這次我也沒有想到……桔君前些日子還跟我一番長談,現在卻已天人相隔。”
“是啊,這些日子以來,白家小姐對於我孫兒的錯愛,我一直都有些惶恐……不過有時候看看她與他快樂的樣子,我就想,如果真有這麼一天,只要能夠讓桔平平安安的活下去,那怕讓我這把老骨頭去死,也是心甘情願。”
安康老先生看着我笑道,只是這笑容中滿是苦澀。
“還請您節哀。”
“嗯……我累了,你們今天晚上回國,對吧?”
“是的,機票都已經買好了。”
“讓佐一郎送你們去機場吧……對了,這個小物件,也請您送還給白爺。”
安康先生從懷裡拿出一塊青玉,小小的玉環上,刻着一個桔字。
“也請你告訴白爺,他的厚愛,桔只有下輩子才能還了。”
“……我一定傳告,請您放心。”
“走吧……下午的時候,還要拜託你。”
“那裡,做爲友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告退後,從房間裡出來的我小心翼翼的將手裡的玉放入懷中——在我之前,白爺一定將桔視爲他最得意的弟子吧,要不然,他一定不會送玉予人。我始終都贊同某位未亡人的看法,在一個冬日陽光下的午後,坐在藤椅上,在孫兒們玩耍中告別這個世界纔是最詩意的逝亡之法。
只是午後,藤椅,還有子孫都不過是夢中才有的情節,能夠如此安詳逝去的人,少之又少。
到了靈堂門口,我再次走了進去,坐在青葉桔的遺照前,留着頭髮的少年正用安詳的笑容望着這個世界……世事弄人,生命在時間的面前太過脆弱,鮮活的生命在下一刻即成永恆,死亡的過程有無數種,而結果卻只有一個。
我又想到了大阪城的原主人,那個曾經繼承了信長野望的男子,也是在7月15日這一天,將自己的未來託付給他人……“醫,你也在啊。”
“悠久,你怎麼來了?”看着換了一身白底素紋和服的女孩兒,我自然的問道,她這幾天都與文幼晴一道陪着白荷。
“白荷姐姐好不容易喝了一些粥,現在剛剛睡下,文幼晴正陪着她呢。”
悠久說完,雙手合什,開始她的低頌,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想像過一個地外文明,也能夠理解佛教的理念,但是悠久的行動讓我明白,只要能理解彼此的信仰,那怕自己並不贊同,卻也可以減少因爲誤解而產生的紛爭。
一段佛經頌完,悠久睜開眼睛,她爲他上了一柱香。
“到了下午的時候,他會被送往墓地安葬吧。”
“是的。”
“到時候,我也來送他一程吧……雖然沒有見過他,但是能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做出這等託付,也不愧一個了不起的男子漢……”悠久再度雙手合什,三段頌,是她家鄉的對於逝者的頌詞。
聽着悠久發自母語的頌詞,我扶着地板,轉過身子看着木門外的花園,還有遠方在雨中若隱若現的大阪城天守閣。
……與君一別,來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