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江山,山風飽含溼潤的水汽吹過,周遭樹林搖曳出沙沙的響聲。鐵鏽斑斑的索橋在猛烈的風中搖曳得如同飛起的鞦韆。
張賜一手抱着她,一手持着血跡斑斑的長劍,靠在索橋的鐵索欄杆上,整個人隨着索橋來回搖晃。那索橋兩頭的黑衣人像是默許了陳秋娘與張賜告別,都巍然不動地站在原地,像是雕塑羣像。
腳下滾滾江水時而嗚咽,時而咆哮。此情此景讓陳秋娘想起荊軻刺秦王時,在易水之上的悲歌“風蕭蕭兮易水寒”。而就在幾分鐘之前,有數人紛紛落入這咆哮的江水之中。其中包括了一代梟雄王全斌。機關算盡太聰明,卻還是誤了自己的性命。
王全斌敗了,但與他對壘的張賜和陳秋娘也沒有能贏。真正的大贏家是九大家族,那些長老個個都是人精,歲月的恩賜讓他們對初次萌動情愫的張賜那一點心思拿捏得太準了。這些老鬼們將“將計就計”與“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玩得太順溜了。
不過,陳秋娘很清楚:這一次失敗,不過是因爲張賜年少,以及九大家族長老會從來不曾顯山露水而又太卑鄙陰險;再加上張賜救人心切,在這場博弈裡冒了險,絲毫無暇顧忌九大家族長老們的舉動。
但是,她更清楚:這將是這些長老們生平最後一次贏張賜。在長老們這麼生動的一課之後,善於謀算的張賜再也不會給他們出手的機會了。
爾後的歲月,這些長老會被眼前這個善於謀算、善於忍耐的少年徹底算計、架空。最後,九大家族會被張賜徹徹底底地握在手裡。這之後,這九大家族必定是新一代的天下,至少九大家族新一代的接班人有一大部分已經是暗中站在了張賜這一邊。比如葉家的葉宣以及景家的景涼。
但張賜能掌控九大家族,成爲真正的九大家族族長的前提是他必須活着。
而今,在這初秋的江上,明明日光那樣澄澈,但陳秋娘就是感覺很冷。她已經預感到這一次應該是再也無力迴天了。
王全斌已經把她的處境看得透徹,她又怎麼看不透呢?而之後,張賜那一臉的頹敗更讓她知道今日騎虎難下,已是“聞太師上了絕龍嶺”陷入絕境了。
她也深深知道:長老會有不得不剷除她的理由。第一,她是孟氏遺孤,亡國公主,而張賜已然對她動了心,做了太多出格的事,長此以往,他們擔心會張賜違背了祖訓,做出有損家族的利益事;第二,她知道火器的秘密,上一次爲了讓張賜救她,她寫的那個東西必定也是被別人知曉了的,這也是不得不除去她的理由。第三,她的存在肯定讓長老們感覺到了危險,覺得可能會給九大家族帶來新的變故,而這個新的變故很可能讓九大家族一直盤根錯節的勢力受到衝擊,再也不能掌控這世家的帝王將相,不能翻雲覆手,製造一個亂世,或者結束一個亂世了。
如今,她被長老會的這幫老混蛋算計在這絕境之中,此時此刻,她唯一能選的就是何種死法。當然,陳秋娘基本上不選做什麼激烈的思想鬥爭,她就選了跳下這索橋,沒入滾滾江水之中。因爲她的水性向來不錯,說不定跳下去運氣好了還能有生還的機會。
原本,她先前算計朱文康時也是打過這個算盤的。只不過,那時選的是**鎮附近的河流,雖然是山中河流,但水流相對於這裡就平穩得多了。
但真的捨不得眼前這個緊抿雙脣的英俊少年。陳秋娘瞧着他緊張的模樣,露出燦爛的笑。她要去赴死,但他必須得活着。她的信條是:即便是再怎麼苦逼的人生,都不能輕言死亡,能有一絲機會就必須活着,活着纔有希望,活着才配談未來、談人生。
“雲兒,我會陪着你,無論生死。”他緊緊將她摟住。清澈的秋陽裡,他靈動的眸子裡有一種難以言訴的自責。
陳秋娘讀得懂他的心思,便更知道若是她真的死了,他必定也會隨之而來。她在那個山頂與他看日出之時,就已經明瞭:這個少年過了這麼多年只爲別人的機械生活,遇見了她,終於覺得日子有些趣味了,開始想要過自己的日子,如今她如果死了,其實等於是掐滅了他的希望。
所以,必須要讓他活着。她當下想起了《神鵰俠侶》裡,黃蓉哄騙楊過的方法便是想着留一個讓他活下去的念想。
所以,她說了她穿越時空而來,說了她的私心就是想尋找穿越時空的方法,帶他回到她的時空,一起去過安閒平靜的日子。可是如今情勢緊急,她只有先使用法術回到自己的時空去了。
張賜自然不相信她的說辭,固執地說她在騙人。
“我沒有騙你呢。自從在山頂與你促膝長談之後,我就想我這樣心疼這個人,如果她在我的時空生活那多好啊。我一定要找到帶他穿越時空的方法,帶他回到我的時空,在我的故鄉生活。”陳秋娘依舊微笑。
“你騙人,你是想我活下去。”張賜何等聰穎,立刻就識破了她的目的。
但陳秋娘依舊是微笑着搖頭,說:“佑祺哥哥,我剛剛說過,你的第一世先祖,你的第七世先祖以及張嘉遇見的那個吳王妃都是從我的時空來到這裡的人。要不然,九大家族所掌握的科技怎麼會那樣超前?就像是憑空出現在這世間的。而且你第七世先祖張燁怕你們擁有那樣不屬於這個世間的科技從而擾亂了歷史正常的進程,所以才定下了那樣的祖訓。至於那吳王妃卻還是我認識的人呢。”
張賜使勁地搖頭,說:“我不信你,你雖然小小年紀,但向來估計多端。自從遇見了你,我派人時時刻刻保護你,也知道你很多事情,但從來都看不透你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你看不透我多正常啊。因爲我根本不屬於這個時空。”陳秋娘依舊笑着,然後輕輕靠在他懷裡。
“你是想給我留下讓我活下去的念想,想用虛幻的東西讓我等待。雲兒,你好狠啊。你若不在了,讓我守着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約定在這世間苦苦煎熬麼?”張賜惡狠狠地說。
陳秋娘輕嘆一聲,垂了眸子看着腳下讓人膽寒的江水,繼續說:“你爲何不信任我呢?”
“你是陳秋娘,我調查過你的所有。你怪我也好,我的身份註定我必須要疑神疑鬼。”張賜說。
“我怪你作甚?若我是你,也必定會這樣做。只是你既然調查過陳秋娘,可知道她詐屍一事?”陳秋娘擡眸瞧張賜,她內心在猜想若是自己將靈魂附體這件事說與他聽,他會不會大驚失色立刻跟她楚河漢界,更甚至誇張地將她當做妖怪立刻手刃了呢。
“你指的是在你遇見我的前幾日,你被蛇咬死,後來大雨沖刷之下再度醒來的事?”張賜一字一句地將這件事說得很清楚。
“是的。”陳秋娘點點頭。
“即便你真是詐屍,即便你真是不祥,我也無所謂。”張賜強調。
陳秋娘笑嘻嘻地說:“我知道你不怕。我跟你說這個又不是要嚇退你,我只是今時今日,我必須得以退爲進了,怕你胡思亂想,生無可戀,等我做好萬全準備再回來與你一起並肩戰鬥時,你卻傻兮兮地自我摧殘了。我可說好了,等我回來看到一個殘了的張佑祺,我可不要的。”
“你又在騙我,你不要說這麼多來騙我。”張賜又使勁搖頭,一臉的惶恐與悲慼,像是他這樣使勁搖頭就能扭轉眼前的頹勢似的。
“哎,我沒騙你啊。真正的陳秋娘已經死了。你肯定知道她是被什麼蛇要死的啊。那種蛇,景涼能解麼?”陳秋娘又問。她料想張賜肯定問過景涼的。
張賜搖搖頭,說:“景涼說無解。”
“那就是了,景涼都沒法解的,別人自然更沒法解。真正的陳秋娘早就死了,而我則是另一個時空的人,利用那個時代的技術,靈魂脫離跨越時空來到這裡附身在陳秋娘身上的。你應該調查過詐屍前後的陳秋娘判若兩人啊。”陳秋娘這會兒是什麼都不想瞞着了。只爲了編織一個讓張賜努力活着的理由。
張賜緩緩地點頭,墨玉般的眸子裡全是憂傷。陳秋娘想要哭,但卻努力地笑得燦爛。
“佑祺,我沒有騙你。而且,我在那個時空,是一名很有名的美食家,廚藝響徹八荒離合。我有自己的酒樓、飯店。而且我三十歲了,比你大了好多呢。”陳秋娘笑嘻嘻地說,“我可是撿了便宜了,這麼粉嫩的少年啊。”
她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去摸他的臉。他卻是將長劍丟在一旁,將她的手捉住,還是固執地說:“我還是不信你。”
陳秋娘用另一隻手拍拍額頭,嘆息說:“這不好辦啊。我明明跟你找了這麼多的證據了啊。好吧,我再想想。”
她想了想,立刻又說:“對了,你七世祖不是魂穿的,因爲他帶了法器啊。那個法器是不是這樣的?”陳秋娘一邊說一邊比劃了一下,張賜不住地點頭。陳秋娘心想:你大爺的,這不就是麼?只不過裝了歷史系統,可以查詢詳細的紀年事件罷了,張燁這廝真是坑人不淺啊。